默了两息,肖兰时想起卫玄序桌案上的那些透明罐子,那些东西都是卫玄序在元京各处搜集来的。 忽然,肖兰时回忆起一直摆放在其中的一个小瓶子,里面放着他吃了一半的绿豆糕。 脑海中丝丝缕缕的线立刻串联在了一起,肖兰时下意识脱口而出:“是那绿豆糕!我染疫前,那绿豆糕曾跌入百姓的水缸里,我不忍心,又把它捞起来吃。那绿豆糕有问题就代表永定河水里有问题,永定河水有问题那就代表心缇咒出了问题,心缇咒被毁,那也就是说——” 忽然,肖兰时忽然默了声,他与黄先生四目相对,两人对这无声的沉默都心知肚明。 ——金麟台已经撑不起六城的天了。 肖兰时立刻想到从华曾经说过,庇护元京乃至天下的心缇咒,是数十年前几个功力高强的前辈,以肉身作阵,才从此设下。 而如今心缇咒被毁,金麟台为掩盖这个秘密,因此故意设计,以共商百合时疫为由,诱骗各城督守之亲来到元京,用来做人质,逼迫他们在自身危情下向各督守写陈情书,要挟各督守前来用性命补阵。 想到这,肖兰时心里顿生一阵暗恨。 卫玄序在哪天晚上对他说,要把一切都告诉他,想来他在那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所有事情的串联,而自己当时居然懵懵地没张口问! “可恶,我就光知道亲嘴!”肖兰时脱口而出。 一个极其严肃的氛围里突然钻出来这话,黄先生也被忽然惊得一愣:“你说你怎么?” 肖兰时立刻摆手:“没没没,这是题外话。” 紧接着,他又忽然问:“心缇咒是如何被破坏的?” 黄先生淡淡道:“这就不是我知道的事了。” 继而,肖兰时猛地又想起另外一件事,那天在模模糊糊之中,卫玄序似乎说过,他手里有从砚明想要的东西。 ——那个东西是什么?会和心缇咒的破坏有关吗? 同样,在肖兰时身上发生的一系列怪异的事情,似乎在冥冥之中也连成了一条线。 他先是遇上了吃人肉的吴言,而后身体发生了极其怪异的变化,这变化让他一方面变得失控,同时他体内的真气也在几何倍地增强。 ——这股力量到底是什么?是否也会和心缇咒的破坏有关? 所有杂乱的事情想到这里似乎都变得清晰,肖兰时在心里莫名地感觉,或许只需要某些蛛丝马迹的线索,所有的真相便会水落石出。 于是他把目光锁定在黄先生给他的丹药上。 问:“黄先生,现在您可以告诉我你给我的丹药到底是什么了么?” 可没想到,黄先生却突然沉了脸:“这不是你现在应该知道的。等你哪日平步青云,我再与你说。” 这话像鼓锤一样敲在肖兰时的心间,他还想问。 黄先生先他一步说话:“我是为了你好。知道这件事的,不是死了,就是下落无名,几十年来坟茔连山黄纸漫天,你想躺棺材,我不拦你,但你现在根本没什么能耐,没得比鸿毛还要轻。” 说着,他不耐烦地敲了敲柜台,“行了,话就问到着吧小子。我再提醒你一句,一旦选好了路,到死都回不了头。” 黄先生指着肖兰时盔下露出的一截咬金匕首鞘:“咬金能剖人心断人喉,也能反过来残你的筋碎你的骨,你既已做了选择,从今以后的路你要如履薄冰地走,一念之差,翻云覆雨间云泥之别,小毛孩子,血和泪往肚皮里咽的时候,你千万要给我挺住了,老不死的我在这里等着看你的火烧红元京的天。” 语罢,黄先生就拄着拐杖转身退回了后堂。 肖兰时站在原地默了默,低垂的眸子里潋滟微闪,良久,他勾了柜台上的药,郑重对着黄先生远去的方向道了声谢。 ◇ 第110章 大小姐脾气 再回到满庭芳,肖兰时麻溜地把从志明的盔甲还给他,然后再马不停蹄地把先生给的药悄悄煎了。本来想拿去送给金温纯,让他去煎的,可他今天受了伤自己还下不来床呢,于是肖月转而便自己代劳了。 肖兰时端着药罐,送到北院的时候,里面静悄悄的一片,连个通报的人都没有,黑漆漆的像是全都死了。 想着,肖兰时心里冷哼一声。 金家的仆役们真是凉薄,领着比别家不知高了几倍的例银,如今自家公子染了病遭了难,竟然只顾着自己安生,断然不顾忌公子是死是活。 他走到金雀的庭院,果然如他所料,屋子外面一个守夜的人都没有。 往前看,金雀的屋子里还亮着灯,想来是还没睡。 于是肖兰时上前,礼貌地敲了两下。叩叩。 没人应,屋子里面一片寂静。 紧接着,肖兰时自作主张地推了,哗啦一下,门扉开了之后,地上的一片狼藉尽收眼底。那些价值连城的珠玉和青瓷碎片沙子一样撒在地上,那股不要钱的富贵劲,看得肖兰时心疼地一抽一抽的。 金雀漠然倚靠在床上,对他这个不速之客充耳不闻。 肖兰时踮着脚尖往里走,问:“金雀公子发了好大的脾气啊。这些东西都是你砸的?” 金雀偏过头来,冷漠开口:“你是来看我笑话的?现在的我可让你满意了?” 肖兰时把托盘搁在桌子上,啧舌一声:“你多大脸?能让我满意的人,你还数不上个。”说着,他掀开药罐,一股浓厚的草药味立刻席卷了整间屋子。 闻见,金雀冷漠的目光里忽然微动。 他知道,现在金麟台监管着他的食药,别说正经的丹药,就算是连药渣子也绝对不会给他留半粒。而如今肖兰时却端着好好的一罐子上来,他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父亲已经来了元京。 泪意忽然又涌上金雀眼眶,刚刚平复下去的无力感立刻又升上来。他像是一个在洪流中扑打的小燕雀,面对浩然波涛,无论他多么用力拍打翅膀,可海波轻轻一掀,他就悄无声息地没入了海底,连挣扎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肖兰时端着一碗药汤走上来:“来,元京黄先生亲自抓的药,你就偷着乐吧。” 可那汤落在金雀眼里,就是父亲的血。 他愤怒地举起枕头,狠狠向肖兰时砸去。 肖兰时本一心端着药,对他这突然一下毫无防备,瓷枕头砸在他身上,手里砰得药碗也跌碎了。 哐啷一下脆响,药汁狰狞地浇在地上。 肖兰时惊骂:“你他妈有病是吧?” 没想到金雀高喊:“对!我就是有病!我就是活该染了百花疫!哪又怎样?你们想走,一个个都滚出去,滚得远远的!!再也不要让我看到你们!我就该死!我除了依仗金家的身份之外一事无成,你们是不是早就在背后里指着我脊梁笑我了?笑吧笑吧,你们该笑,我就是一个一事无成的窝囊废!我他妈就是一个害我哥哥向人跪地磕头的窝囊废!!你们一个个背地里咒着我死,好,我就成全你们的愿!我就该死!!!” 肖兰时本想立刻骂回去,忽然,金雀喊着喊着,他的眼泪就好像是破了堤的河,一边哭着一边骂自己,把肖兰时倒是看得一惊。 等金雀骂完了,吼得累了,他捡起地上的枕头,用手扑打了两下,重新搁在了金雀的脚边:“好好的枕头,干嘛要扔?你说你睡得不舒坦,你哥满元京给你找的,全天下估计就这么一个玉芯莲花枕,还能凑合凑合用,就别扔了。” 一听,金雀哭得更凶了,他坐在被褥里,把脊背弯得像杆熟稻,脑袋死死地埋在软被,啜泣声和他瘦小的肩膀一起在抖。 肖兰时在旁边看着,他明白金雀是什么滋味。 就好像那年萧关的冬天特别冷,他生了大病,他的阿嬷背着自己,穿着破布鞋破衣褂,挨家挨户地去给他讨粮食讨药吃。后来肖兰时知道了以后就觉得自己特别该死,也是这么把头埋进被子里哭。 其实是在哭自己的无能为力。 于是肖兰时就坐在金雀的旁边,静静地陪着他,没说一句话。 窗户外的屋檐上还在滴着雨,晚风把窗户纸吹得细细地响,良久,金雀的哭声才在雨里逐渐停息。 肖兰时又重新拿了一只瓷碗,满了药,端过来:“我好不容易给你去偷的,你必须给我喝了。” 闻言,本是蜷伏的金雀一愣,不可思议地抬起头:“你说这药是从哪来的?” 肖兰时一挑眉:“哈?现在还能从哪来啊?”说着,指着自己的鼻尖,“是我,你打惨了的肖月哥哥我,过五关斩六将,势如破竹气势长虹地给你偷来的。” 金雀眼角的泪还没干,眼角却好像突然有了亮光:“我父亲他没来?” 肖兰时没好气:“想爹了?那你多想想吧,人家老人家在摩罗过得说不定多好呢,你瞎操什么心?” 金雀忽然明白自己是误会了,可依旧倔强地瞪着肖兰时:“你怎么不早说?” 肖兰时满头雾水:“你有什么病是吧?” 金雀顺口接:“百花疫。” 肖兰时一咂舌,用手指点了点太阳穴:“我是说你脑子这里的。” 闻言,金雀唰得一下从被子里挺直身子,十分不满。 可这小家雀的不满立刻被肖兰时抬手按下了:“你先把药喝了。” 说着,一碗已经凉了的药汤摆上金雀的嘴边:“刚才热的,你非要撒泼,现在凉了特苦,你就得活该受着,喝。” 金雀接过,看了看肖兰时,又看了看药汤,上面倒影着自己的影儿,一闷头,尽了。 肖兰时鼓掌:“好,英勇。” 金雀拿袖口抿嘴,他想努力装出“这点小事不是毛毛雨吗”的意思,可紧蹙的眉毛立刻就出卖了他。 他还是倔强地说着:“一碗药而已。” 话音刚落,肖兰时从怀里掏出来一小包纸袋扔在他床上。 金雀一愣:“这是什么?” “糖。压苦。” 金雀抓起要还:“那些都是小孩子家家的玩意儿,我不用这个。” 肖兰时把空药碗搁下,用手腕又回了回去:“我不是说药。以后苦的日子还多着呢,你要是实在觉得心里像是撕开了条口子,你就抿块糖。人难受的时候嘴里发苦,你总不能让嘴和心都苦吧?那什么,不是有位圣人曾经说过,嘴里有滋味,心里就舒坦点。” 忽然,金雀捏着糖纸袋,心里一酸,泪意又涌上来。 他拿手指楷去了眼睛的泪花:“哪来的圣人说这么土的话?” 肖兰时鼻腔里哼了声:“你肖月哥哥我说的,我再努努力,差不多能达到千古第一圣那个层次。” 金雀破涕为笑,骂:“不要脸。” 忽然,他又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开口:“前几日我找人去打你,对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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