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向白芍的目光还是很平静,长指拢着那截脆弱的脖颈,慢条斯理地开口,问白芍: “不过在找到你的二郎之前,你须得告诉我,这半灵索是何人给你的。” “人人敬而远之的上古禁术,万千年来早该无人知晓才对,你不过一个道行百年的凶煞罢了,哪里得来的半灵索?” 白芍面颊因充血而胀得通红,闻言瞳仁微动,双手掰着燕北声的手不住挣扎着: “放……放开我,我说,我说,咳咳咳——” “咚”的一声响,白芍整个人被猛地扔在地上,趴到一边咳嗽半晌,才哑着嗓子开口,“这东西是我师父给的,他说有了半灵索,便能将我与二郎绑在一块,生死,咳咳,不离。” 蒲炀听见“师父”二字,眸光微动,开口问道: “你师父是何人?” “不能说,不能说,师父告与我切记不可向别人说起他的名字,”白芍听到蒲炀的话,立刻不住摇起头来,“若是说了,我与二郎就都完了,都完了……” 她瞧着像是极畏惧自己口中的“师父”,说着整个人都不自己发起抖来,燕北声同蒲炀无言地对视片刻,都未开口再说些什么。 可蒲炀心中却忍不住猜测,这师父又是送白芍药簿,又是半灵索,辽涂密林之中留下的那些阴官心骨,此刻在福宅死湖寻到的这上千死尸,他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他……究竟是谁? 眼下白芍的嘴是无法撬开了,三人看着白芍这副模样,只得打消了追问到底的念头,容她去找自己心心念念的二郎。 如山高的尸群,白芍跪坐在地,用手一具一具地将尸体挖出来。 “不是。” “不是。” “还是不是。” …… 每翻开一具,白芍便自言自语说上一回,心底念着二郎的姓名,希望下一秒便能找到他,却又害怕找到他。 可成百上千具死尸,又该找上多久? 这具依旧不是。 白芍将尸体扔在一旁,几乎受不住骂出声来,可下一秒,有一双冷白的手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停下来。 蒲炀淡淡地垂眼看她: “我可以帮你。” “姓名,籍贯,生辰,你记得哪个便说,我来试试。” 白芍不可置信地抬眼: “你……” 她还记得蒲炀曾险些在自己手里丧了命,未曾想到蒲炀竟会开口帮她,顿了一下才继续道: “你当真愿意帮我?” 蒲炀冷淡地点点头,只说: “你太慢了。” “陆云平,辽涂平封村人,年三十,生辰……”说到此处,白芍低头嗫嚅着道,“生辰不知。” “连生辰都不知晓?”泰宁忍不住插了句话,“想来怕是不见得用情至深。” “你怎知我非——” “好了,”蒲炀开口打断他二人的争吵,神色颇有些严肃,问白芍,“你确定自己没说错?” “那是自然!” 蒲炀听见白芍的话后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些: “那便奇了怪了。” “奇怪?哪里奇怪?” 蒲炀并未回答,只是在将庞大的尸群一一扫净,将白芍要找的那个人摘了出来。 也不能说是人。 在另外几人的无言注视下,白芍蹲在地上,看着面前的那个东西,仿佛有什么东西黏住了喉咙。 良久,她才干涩着嗓子开口: “怎的……是块木头?”
第六十三章 眼珠 “追声符不会作假,”蒲炀语气平直地告诉白芍这个事实,“若是你没有撒谎,那面前的木头,的的确确就是你口中的二郎。” “确实如他所言,”泰宁不知何时掏出来本生死簿,赞成道,“不仅如此,你方才说到的平封村,根本没有陆云平这个人。” 白芍呆楞着将目光从那块平平无奇的木头上挪开,转移到三人脸上,一一与他们目光相接,只看见平静,或许还有怜悯。 “怎么可能呢……”白芍恍惚着开口,“你们的意思是二郎是不存在的?” 她试图向蒲炀求证,得到否定的回答: “他是假的吗?” 蒲炀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 反倒是从始至终未置一词的燕北声开了口,道: “你与二郎是如何相识的?” “在辽涂密林,他背着药筐,救了当时受伤的我,后来我便一直跟着他,直到一次意外,二郎染了恶疾,我四处寻药,在琴南城遇到了师父……” 泰宁听着听着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偏头同燕北声咬耳朵: “我怎么听着这故事这么耳熟呢。” 燕北声不置可否: “以后少看些话本。” 他们这些阴官,见过的生死实在太多,何况白芍作恶多端,害死阴官无数,实在不值得同情,燕北声问这么多,倒不是想听些情爱故事,只是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人演了场这样的戏罢了。 白芍拉拉杂杂说完,已临近天明,凌晨的日光从天边挤出一个缝,铺洒在这座荒宅之中。 她的神色从一开始的难以置信,到此刻的恍惚,接受真相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接受欺骗是。 在燕北声再问到关于她师父时,白芍坦诚许多,她只知师父姓黄,住在琴南城东边的药铺之中,平日里神出鬼没,并不多见,只是每月十五会同白芍见上一面,暗语是“天下太平。” “天下太平……”燕北声轻轻地重复一遍这四个字,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变得渺远莫测,那些尾音消散在清晨的风里,是以无人听见燕北声的一声微叹。 “师父同我说过,他也是阴司之人,虽能掌控生死,也能救二郎,只是一命换一命,若是心诚,便要吃些苦头,他命我在辽涂密林布下阵网,他将那些阴官的心骨予我,我便按照他的意思布好。” 白芍说到这里,像是想起什么,又“啊”一声,看向蒲炀: “对了,他还特意提醒我,若是见到——”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在众人什么都未来得及看清时,白芍突然喷出一口鲜血,继而七窍缓慢地流出血来,她胡乱抹了把脸,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这是……怎么了?” 下一秒,白芍“轰”地一声,猛地倒在了地上。 燕北声离她最近,是以在最后时刻率先扶住了白芍,他低下头,姿势的缘故,另外两人并未看清燕北声动作,以为他只是顺手扶住了白芍肩膀。 可燕北声却偏头,不动声色地靠近白芍耳朵,冷声开口: “他说了什么?” 白芍脑子险些要被炸开,闻言并未立刻应声,只是下意识地朝燕北声呼救: “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燕北声的语气还是冷静,对白芍的痛苦冷眼旁观,只重复道: “他提醒了你什么?” “是蒲炀!师父同我说过,若是……若是见到蒲炀,不留活口,”白芍几乎要疼晕过去,下意识地回答他,“他必须死。” 燕北声静静听她说完,然后在下一秒,长指贴上白芍脖颈,轻轻一拧,一声细微的“咔嚓”,原本还在不断挣扎的狐狸头一软,便没了呼吸。 燕北声起身,朝另外两人摇摇头: “是咒。” 蒲炀目光落在那截半灵索上,在白芍没了气息的瞬间,那根半灵索倏尔一亮,连着那块木头发出微弱的红光,而仅仅片刻,原本泛着水汽的木头飞快地腐蚀、变黑,最后变成一滩碎屑,跟着风,唰一下,消失在空中。 红绳另一端系着的狐狸不知何时也已消失不见,地上空无一物,仿佛一切只是黄粱一梦,消逝的永不回来。 是以蒲炀未能看见,在泰宁和燕北声对视之时,泰宁眼里闪过的一抹浓重的怀疑。 白日里不方便行动,院子里一堆死尸又着实壮观,泰宁将他们尽数运到冥域,让手底下的人一一查找,看这些死尸究竟是何人,而他们三人在几日后一个夜晚,再次踏进了福宅大门。 那日他们的动静很大,那蛰伏在宅子里的凶煞却并未出现,是以三人变得更为谨慎起来。 祠堂里安安静静地,连牌位也被烧得只剩下灰烬,漆黑的屋子里一片空旷,三人顺着祠堂往里,迈过一个门槛,泰宁突然“啊”地尖叫一声,“砰”地摔倒在地。 “……你为何平地走也能摔?”蒲炀有些无言。 “这么大个门槛,怎么就叫平地了?”泰宁不服输地反驳道,“更何况我是被东西绊了!” 他拿起方才不小心踩到的那个东西,细瞧了两眼却忍不住“哎”了一声: “这玻璃珠还挺漂亮。” 圆润光滑,在黑夜里像是会发光。 另外两人听见他的话却是一顿。 泰宁正想拿给他们瞧一眼,走了两步,脚下又是一硌,低头扫了扫,惊呼出声: “我的个玉皇大帝土地爷,你们快瞧,这地上怎的是一片玻璃珠!” 他说完便蹲在地上伸手拿了好几颗,放在手心里瞧了好一会儿,忽然发觉另外两人都没有动静。 泰宁心中突然涌起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下一秒,他便听见蒲炀的声音,平淡中夹杂着一丝不忍心: “还记得死湖里没有眼睛的尸群吗?” 燕北声替他说完: “如果我们没有猜错,他们的眼睛应该就在这里。” 泰宁惊得连嗓子都差点儿劈了: “哪里?!” 燕北声平静地回复他: “地上。” 他看一眼泰宁,又补充道: “还有你的手上。” 泰宁忙不迭将珠子统统抛了出去。 妈的眼珠子,这谁敢要? 泰宁这会儿头仰得高高的,再没有往地上看一眼的打算了。 结果蒲炀却弯腰,捡了一颗放在手里看了两眼,下一秒,突然抬手,将眼珠扔了出去。 一道黑影倏然闪过,飞快地越过窗户接住了那颗眼珠。 来人一头乱发,眼眶同样是一片空洞,他瞪大了眼眶,咧开嘴,喉咙里发出被火燎过的粗哑声音: “谁允许你们动我东西的?” 蒲炀只是随手试了试,倒没想到真把这煞物给诈出来了,不仅如此,这煞物看着也同他此前遇到的那些不太相同。 他没有察觉煞物的攻击性。 煞物身量不过少年大小,瞧着十三四岁的模样,身材瘦削,反倒像是个普通人。 那日琴南城土地爷曾说过,福宅有个仆人的儿子纵火烧了福宅,若是算起来,面前的这位,想必就是福禄寿了。 燕北声听见凶煞的话,倒是开口道: “那死湖里的呢,也是你的东西吗?” 福禄寿却蛮不在意地耸了耸肩:
82 首页 上一页 61 62 63 64 65 6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