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是没用的垃圾。” 他说罢,突然抬头,用空洞的眼眶从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道: “不过这些珠子我都玩腻了,你们脸上的不错。” 他笑眯眯地指了指燕北声与蒲炀: “尤其是你们二人的,挖出来定然很漂亮。” “是吗?”蒲炀笑了笑,“那你得先挖得出来才是。” 他说罢,手腕的锁链骤然出击,以极猛烈的势头飞快探向福禄寿,后者微微瞪大眼眶,翻身躲过,他闪身飞到横梁上,蹲在上面往下同蒲炀对视。 他哼笑一声: “我倒是小瞧你了。” 这个角度能看清福禄寿眼里的断裂的青筋与血丝,血肉模糊地混在一起,甚是可怖。 蒲炀未置一词,只是那锁链像是有生命般,灵活地打了个转,迅速地跟上福禄寿,与他缠斗在一起。 燕北声见状,开口道: “速战速决。” 这福禄寿瞧着并不是什么凶残的煞物,顶多称得上顽劣,他们原本想三两下将福禄寿捉拿,回去再细细盘问。 可福禄寿比他们想象的要麻烦多了。 他许是看出了这三人也非泛泛之辈,是以绝不同他们正面交锋,神出鬼没般,不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泰宁无奈地收了符纸,身后一条大尾巴有气无力地耷拉着,他累得喉咙都有些发干: “这泼猴,依我看抓去当祭司不错,一日跑八百里,比千里马能跑多了。” 蒲炀将锁链扣回手腕: “这下怎么办?” 生等也不是个办法,福禄寿定然不会轻易露面,若是想要一举擒拿,现在又已打草惊蛇。 “先回去,”燕北声突然道,扫到窗外一只乌夜啼,意有所指道,“有人在等我们。” 蒲炀临走时转头看了眼,早已不见踪影的福禄寿不知何时又坐在了房顶上,手里抱着一堆珠子,朝他笑眯眯挥了挥手。 确是有位不速之客,正在他们歇息过的客栈屋子里坐着,手里端着杯茶,背对着众人慢悠悠品着。 “我当是哪位贵客,”燕北声慢声开口,对着屋子里那人道,“原是四娘。” “敢问四娘不请自来,是所为何事?” 来人正是木荭青。 她想必早已听见了动静,闻言也只是不急不忙放下茶杯,转身朝三人打了个招呼: “还以为我还要等上些时候。” “如何,那福宅的凶煞很难处置?” 另外几人闻言并不意外,阴司里各方提行使各司其职,每每有任务,也几乎是尽数公开,木荭青知道他们的踪迹实属正常,只是知道便知道了,特意来这一趟,倒是有些引人深思。 提行使出任务时,若非情况特殊,否则绝不允许他人插手,这是阴司的规定。 “难与不难与你倒没什么干系,”燕北声散漫地应了声,朝蒲炀道,“喝茶吗?” 蒲炀摇头: “我眼睛都快险些睁不开了,先去睡会儿。” 燕北声颔首,看着蒲炀关门:“去吧。” 剩下泰宁与木荭青大眼瞪小眼,他们此刻是很有些尴尬的,原本三足鼎立,泰宁与燕北声斗争数年,今非昔比,泰宁现在又同燕北声来往密切,和木荭青疏远不少。 “你怎的如今日日和他在一起?”木荭青悄声问他。 “什么叫日日,你不要乱说,”泰宁立刻否认道,“只是恰巧碰上罢了。” 泰宁问她:“你今日来所为何事?” “并非什么要紧事,你可知还有不过半年便是千年祭了?”木荭青道,“师父便让我来问问你们二人,待到千年祭,你们可想好送什么祭品?” 不知是不是近日“师父”二字听得太多,泰宁几乎是下意识般咳嗽了下,而后才道: “祭品?是了,祭品的确是该做些准备了。” 他看向燕北声: “你可知这祭品一事?” 燕北声拿着茶杯转了几圈,也不往嘴里送,他有一搭没一搭瞧着里面澄澈的茶水,闻言随口道: “不是还早?” “只五月有余,并不算早了,”木荭青平日里最见不惯燕北声这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今日不知为何却好说话得很,解释道,“师父那边的意思是你们这边忙完了,便要花些心思准备千年祭了。” 泰宁点点头: “我知晓了。” 燕北声也点头,态度却不甚明确: “后面再说。” 木荭青想说几句什么,又硬生生憋住了,扯出一个笑脸,朝两人道: “那我就先走了,阴司那边还余着一堆事要处理。” “你当真就是来说这个?”泰宁着实吃了一惊,“再没其他事了吗?” 木荭青摇头:“没了,也是师父旨意。” 她起身,拍拍泰宁的肩,与两人告别,不过眨眼,那个一袭白衣的窈窕身影便消失不见,剩下两人坐在原处,神色漠然,久久没有言语。 泰宁早丢下那副吃惊的天真相,只从方才被木荭青摸过的肩膀处捻了一抹灰烬,朝燕北声偏了偏头: “她留下的。” 燕北声扫了泰宁指尖两眼,不用问也知道,那是木始祖一贯的伎俩,散符,追踪凶煞所做,未曾想有一日竟也会将这般雕虫小技用在自己人身上。 “如何,”燕北声将茶杯里的水随手泼在地上,木制的地板立刻滋滋一声,冒出一缕青烟,具体是什么说不好,但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嘴角上挑些许,勾出个冷笑,问泰宁,“现在还坚信你的判断吗?”
第六十四章 福禄寿 原本信誓旦旦的泰始祖这会儿跟破了洞的皮筏似的,趴在桌上,要死不活的模样: “怎的活着尚是如此,死了还要勾心斗角?” 这并非一时难以接受,这些天发生了太多事,个中缘由他们无法深究,但总归是有痕迹在的,泰宁就算平日里再天真再胆小,也隐隐有种预感,只是这回预感突然变成现实,心中难免丧气。 他曾经全心全意信任的师父与同伴,不知从什么时候,已经全然变成自己不认识的模样,频频出逃的凶煞、各地惨死的阴官,还有突遭此劫的百姓,所有的一切,泰宁无法肯定这一切与他们毫无关系。 他又该做些什么?能够做些什么? 还是未知数。 泰宁埋着头,手几乎要把自己的乌发扒没了,郁闷好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抬头与燕北声道:“白芍死的时候,你是不是同她说了什么?” 燕北声略一挑眉,看向他: “你这便调理好了?” 始祖们都有个喜欢顾左右而言他的怪毛病,泰宁盯着燕北声,非要个答案。 燕北声不再看他,重新沏了壶茶,漫不经心道: “是说了两句。” 泰宁立刻将头凑过来:“她说了什么,是不是关于蒲炀的?” 燕北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这么看我作甚?”泰宁用手对他指指点点,“只有碰上蒲炀的事你才是这副模样。” 燕北声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哪副模样?” “凶残,不要命,还有……说不上来,总之很是明显了,”泰宁斟酌着形容了下,具体地自己也拿不清楚,绕了一圈才想起自己是想问什么,“差点被你带跑了,你与白芍说了什么?” “没什么,白芍同我说,她师父告诉他,若是遇到蒲炀,必杀之,”燕北声说到此处,抬眼同泰宁目光相接,都看见了彼此眼里的猜疑,燕北声很快垂下眼,慢条斯理地继续道,“我也很好奇,她的这位师父到底是谁,竟对蒲炀区区一介阴官如此忌惮。” 他一字一句,慢声道: “说不好你我二人同那白芍还是同门。” 泰宁先是一愣,而后倾身,低下声,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 “是以你便把白芍给杀了?” 燕北声半点儿没有被发现的慌乱,反而意味深长地看向泰宁,开口: “她的身上有咒,我虽不想贸然怀疑到四娘身上,可阴司里来来去去,不就是这么几个人吗?更何况她出现的时候太巧了些。” “是以白芍不是死在我手上,也是死在四娘手上,没区别。” 是的,是没区别,泰宁不得不承认,与此同时却又得承认,他们之中的那个叛徒,他曾经与之并肩又无比信任的人,都是她,是四娘。 泰宁长长叹出一口气,随口问道: “蒲炀呢,歇下了?” “要真歇下就好了。”燕北声没什么语气地回了句。 那位刚才瞧着困得累眼昏花的蒲大提行使,此刻恐怕已经到了福宅。 蒲炀的确是在福宅。 他并未同燕北声与泰宁说过此事,也许只是因为最后那一眼,他站在大门之外,看见福禄寿朝他挥挥手,空荡荡的眼眶里什么也没有,但蒲炀从那里面看出一点不同寻常。 期待,渴求,又或者是求救。 也可能是错觉,但无妨,人的一生必然要做些很没有道理的事情,蒲炀向来是个唯心论者,想做就做了,运筹帷幄不适用于这个世界,变故往往比计划快得多,他深谙此道。 在蒲炀抬脚迈进大门的那刻,所有的一切悄然改变。 原本破旧不堪的一片废墟在眨眼之间重建,“福宅”二字烫金烙在牌匾之上,庭院来来往往数人,喜红灯笼高高挂着,湖水澄澈,开着满池水荷。 这里的人都没有眼睛,一个个喜笑颜开,像是要迎接什么喜事一般,张罗着布景摆桌,迎接宾客。 蒲炀瞬间反应过来,此时便是土地爷说过的那个新婚夜。 他仰头看了眼天色,日光渐歇,太阳瞧着是快要落山了,想来时间已经没有多少。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福禄寿。 他迅速扫了一眼四周,这个时候福禄寿还是一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孩童,可来来往往这么多小孩儿,脸上皆是一片空荡荡。 对了,是厨房! 那日土地爷便说过,福禄寿是在厨房失火烧了福宅,这个时候想来是在那附近。 福禄寿迅速绕过堂厅走向东边,远远地,看见烟囱里冒出缕缕白烟,有仆人端着簸箕快步路过,蒲炀立刻走到厨房外,在窗外查看一番。 可出乎意料地,没有。 那里面摆着数不尽的珍馐,大多是女人,穿着麻布衣服轻快地交谈着,蒲炀又扫了一圈,确定里面没有他。 那会是在何处? 他静静站在原地思索片刻,忽而听见隔壁祠堂传来一阵细微的哭声。 蒲炀蹙眉,合上眼等待片刻,又听见了那个声音。 只是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听来很难受—— 不对,嗓子眼? 蒲炀想起福禄寿沙哑的嗓音,心里有了预感,快步走进祠堂,跨过门槛,在看清面前的一幕后,整个人都忍不住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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