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钰语气嘲讽,似乎丝毫没在乎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要动手就尽快,朕的两个影卫不在,你大可不必担心被她们杀死。当然,如果她们凑巧回来了,那就是你的不幸了。” 池涣忽然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当他不再温和地看你时,你就只是一粒他掌心中如沙子般渺小的存在。他不再是十几年前那个怯生生躲在关山月身后,悄悄看着她的小少年了。 她想起少年怯生生的眼神,干净、澄澈,只是害怕,却没有恶意。 池涣提刀刺来的瞬间,身体像是本能因恐惧而哆嗦了一下,手里的匕首也跟着颤了一下。 “噗——!” 鲜血如泉水般喷了出来,池涣整个人晃了晃,尖叫了一声脚软摔在了地上。 她下意识地摸遍全身,却找不到一颗止血丹,最后她撕裂了这身染着血的青色长裙,哭着扑过去想要为他止血。 却被一只手轻轻推开了。 那力道不大,却真的把池涣推地向后踉跄了几步。 沈钰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剑鞘中的山河归尘剑忽然一动,自行出鞘,深深刺入泥土之中。沈钰下意识执剑强撑起身体,笑意凛冽,未减分毫,像是把此生负债都偿还出去。 “朕欠过你一条命。自此往后,我们互不相欠。”
第41章 唤我的名字 头痛的厉害。 眼前视野模糊一片,耳鸣轰响如落雷,他几乎听不清任何声音,但却又觉得吵闹的很。恍惚中耳边响起阵阵奔跑声,夹杂在宫人们惶恐失措的惊呼声,他被人轻轻抱起放在软塌上。 身子底下被褥柔软而暖和,让他不愿动弹一根手指,一盆盆血水被人接二连三地往外抬出去,沈钰微睁着眼,瞳孔涣散,眸光微弱,大量失血连同他的生命力也在一点点消散。他的手脚冰冷,忍不住地发起都抖来。 闻讯而来的关山月快马加鞭,赶去万神山庄接上了少庄主万慕青,中途不敢丝毫停歇赶回皇宫。因此万慕青来时神色焦急,风尘仆仆,一身青裙也惹了满身飞尘,坐在沈钰的床榻旁连着喂了几颗药丸,先把命吊住再说。 关山月在一旁询问:“陛下身上的毒,可有解药?” 万慕青诊完脉,速抓起一块布帛,连不及准备笔墨就张口咬破了指尖,在帛上写下殷红血字,托付给关山月去抓药。 “这就是我感到奇怪的地方,陛下的毒已经解了,全身上下都没有中毒的痕迹。至于心脉上的剑伤……”万慕青查看伤口的动作一顿,轻声说:“这一处剑伤看着位置极深,却避开了心脉,不知是那女人手抖了……还是略感后悔了。” 关山月抱剑入怀,目光淡漠,并未出声。 “那女人怎会后悔,”他低笑一声,“这皇宫中最不缺的,就是没有心的女人。” 万慕青没有吭声,而是专心照顾着床上的病人,她深知最为凶险的时候还没有度过,刺伤后的一个时辰才是最危险的时候。 不出她所料,沈钰在子夜时开始发热,昏睡不醒,高烧不退。万慕青事事亲力亲为,直到深夜来人接替,将要事一一打点清楚,发现对方也是个懂药理之人,这才安下心来推门离去。 离开前她回头望了一眼,那人身穿黑色锦袍,一身贵气却锋芒不露,她忍不住停下脚步转身轻声问:“敢问阁下,何人也?” 那人正小火慢煮着汤药,对她的询问充耳不闻,眼睛始终没从沈钰身上移开。 万慕青见他不应问答,却又并无恶意,只得摇摇头,转身走了。 叶轻云见那姑娘走远,才收回元神不再探查,专心煎他的药。 他起身为沈钰掖了掖被角,叹了口气,坐在了他的身边。床上的少年睡的并不安稳,即使在睡梦中也皱着眉不肯松开,似乎因为疼痛而不自知地闷哼了一声。睡着的人没有平日的锋芒,而是变得温顺又安静。 叶轻云伸出一根手指,戳在沈钰的脸颊上,随即又垂了手,低低叹着气。 “原来你那时候只是在说些漂亮话,只是想哄住我,好不让我跟去罢了。” 沈钰似乎极为寒冷,隔着被褥也颤抖不止,高热过度消耗了他身体里的水分,似乎不只是冷,更像是疼得发颤,那一刀虽是避开了心脉,却也是结实捅进了血肉里,冷在了心窝子。 叶轻云算着那汤药还未煎好,干脆将沈钰连人裹着被子一同捞进了怀里,用身体为他取暖。沈钰蜷缩在他的怀里,意识不清,却像是牙齿含了冰块般打着颤,搂着怀里的人像是搂着暖炉,发高热的人体温却一直都迟迟降不下去。沈钰缩在他怀里的模样温顺的很,浓密的眼睫一抖一抖仿佛展翅欲飞的蝴蝶,苍白的月光下映得他肤白似雪。 叶轻云默默数落他:“太容易相信人,可是会吃亏的。”他顿了顿,莫名有些骄傲道:“当然,相信我除外。我是最可靠的,对不对,阿钰?” 沈钰忽然在睡梦中喃喃出声,微弱到几近听不见。 但这人就在他的怀里,他听得清楚,心窝子也疼的让那些欲念消散干净。 他说,对不起。 就这么三个字,不断喃喃着,他虽闭着眼,发着高热,泪水却淌了满脸,眼睫也颤抖不止。 轻云伸手替他拂去泪水,低头亲了亲少年湿润的眼角。 “为何要道歉?” 他明知得不到回答,却仍忍不住问道。 “池涣?江怜?老皇帝?还是向我?”青年习惯性地埋在怀里人脖颈处,慢慢蹭了蹭,“你应该知道,你只能做你能做的事情。” “不止是你,我也一样。你不是神,我也不是,也并非全能。” 在他前往地府前,站在人间的尽头,判官曾质问他:“为何执迷不悟”? 大约是真的一醉方休,醉里情深。 他醉意浓厚时,做了一个梦。 梦中那人一身淡雅白衣,手旁铺着纸张,画中人衣衫翻飞,栩栩如生,翩然而至。他从雪山脚下挖出一坛陈年老酒,作画斟酒,眉间欢愉,神采奕奕。 可当那人转头看向他的一瞬间,叶轻云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歇。 那双眼漂亮却凛洌,惊鸿一瞥如同寒刀般在冷月中出鞘,卷挟月光而来。 他走过荒原,独自来到岐山之上,他来时恰逢秋日,漫山遍野的枫叶皆红了,鼻尖如糖似蜜,风中都是果实的甜香。凤凰神庙就立于岐山之顶,据说那神庙里的凤凰能听见万物的声音。 正因如此,他得以与从天而降的仙官相遇岐山。 “……唔。” 耳边传来一声呜咽,殿内光线昏暗,沈钰慢慢睁开了瞳眸。他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虽然头还晕的很,身上却并不觉得寒冷。他眨了眨眼,逐渐恢复了清明,忽然意识到他现在还被人搂在怀里,那人的怀抱温暖如春,鼻尖是那人身上淡淡的雾凇气息。冷冽,暗香,却很有安全感。 “叶轻云?” 青年瞬间从思绪中挣脱出来,收回了视线,低低“嗯”了一声。 “你又被人背叛了。” 沈钰的反应却很安静,只是嗯了一声,轻声说“我知道”。 “你不要难过。”叶轻云又道。 沈钰垂下眼眸,生硬地笑笑,没接这句话。 怎会不难过。 沈钰并非冷酷如顽石之人,沈钰只是个普通人,只要是个人,就会有怕的东西,有心软的东西,信任的人,所爱的人。而池涣曾是他身边的那个小小姑娘,他们曾将后背托付给对方,也曾真的心无芥蒂地信任过彼此。 “我看你似乎冷得厉害,”轻云忽然说道,“一直在发颤,就擅作主张了。抱歉。” 沈钰“啊”了一声,摇了摇头,蜷缩进叶轻云的怀里,浑身缩进被褥里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无妨。” 叶轻云什么都没说,沈钰也就不再说话。他把脑袋埋在对方的颈窝里,像是汲取安全感那样一动不动。叶轻云脸红心跳,觉得自己在这一刻不太像个活了几百年的妖怪,反而行为举止都像个愣头青的傻小子。 但他却并不讨厌被这样对待。 反而有种……对方需要他的感觉,这会让他觉得自己并非一无是处。 “你知道三岁的稚子吗?他们就很喜欢像这样撒娇,因为他们这么做的时候,无论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大人们都有可能会答应他们。” 叶轻云呼出的气息扫过沈钰的皮肤,有些发痒。他的拥抱却比深夜里的炭火还要温暖,沈钰不由自主地向里钻了钻,说话间语气也放松了许多。 “你小时候就挺喜欢这么做。” 沈钰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是,没错。这是江怜宫主告诉你的么?”沈钰不禁莞尔,“我小时候只要撒个娇,无论提出什么要求,阿娘都会答应我。那个时候我想拿阿娘的剑出去玩,其实只是想炫耀而已,让那些小孩不能嘲笑我只有一把小木剑。” 他谈及往事时神采飞扬,像是无比怀念,只可惜他本人从不这么认为。 “江怜宫主是个看剑比看自己命都重的人。她尊重剑,只用来练剑,更不会用剑去做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比如我会用剑削水果皮,但宫主就不会,她要是看见我用剑去切水果,大概只会先一剑砍上来。”沈钰软着手,试着去摸索床边的山河归尘剑。 “所以当她答应我可以拿着剑出去显摆时,我压根就不信她会让我真的那么做。我还以为她会暗地里给我玩阴的,比如在剑上涂点毒药什么的。” 叶轻云从桌上端了一盘切好的黄桃,摇了摇头,“她不会在剑上涂毒的。” 沈钰张着嘴,心安理得地让这蝶妖喂了几口,“她自然不会这么做,在剑上涂毒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不适合她。她太正直,或者说太重视剑,总把剑当个宝贝来伺候着。” 叶轻云忍不住暗笑:“你呢?” 沈钰挑起眉,少年心性展露的一干二净,嚼了几口水果。 “我当然不一样啦。我的剑在我手里能做的就多了,我拿它削过苹果皮,切过桃子,涂过毒药、迷药,甚至合欢散。”他扬了扬眉,笑意戏虐,”这些勾当阿娘嫌弃的很,觉得不正经,下流,但我做这些的时候她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我这么干了。” 青年揉了揉他的头发,声音仿佛晚风般轻柔:“我很高兴,能和她有过一次交谈。也很高兴……你有一个很爱你的母亲。” “那当然。”沈钰只是扬了扬唇角,没什么笑意,神色微微黯淡下去,“阿娘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 叶轻云静静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起身,将他抱回被褥,塞了塞被角。 “我曾答应她,若你不愿我缠着,我便在暗处看着你,保护你,用这种方式缠你怜你几年。待你入了土,我便不再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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