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坊自古以竹笛盛名天下,他曾经拆过叶轻云的萧,作为补偿,他想为叶轻云选一支最好的竹笛。 “大人果然慧眼识珠,这支笛子不仅是琉璃坊中最好的笛子,也是整个白玉京里最好的笛子了,”收银子的年轻姑娘朝鹤渊眨了眨眼,“大人要刻字吗?虽然整个大梁中,琉璃坊遍布各地,但是只有白玉京的琉璃坊才能在竹笛上刻字呢。” 鹤渊沉吟良久,仿佛是在思索应该刻什么字,他面前的女孩微笑着,并未催促。他沉思片刻,忽然目光落在包裹住竹笛的雪白布条,突然眼前一亮。 他抬头看着负责收账的年轻姑娘,轻声道: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劳烦姑娘,在竹笛上刻这句话吧。” 那姑娘一怔,随即轻笑起来,点了点头。她从木柜中抱出一个箱子,里面装着刻刀、清水壶,以及一些零散的刻字用具。 女孩手脚麻利,先是在竹笛身上洒了点水,以布帛擦拭,再提起袖珍的刻刀,字如龙飞凤舞,下笔有力,行云流水地在笛身上刻下一行字。 女孩刻完字,又仔仔细细擦了一遍竹笛,以保证笛子的整洁和干净,这才将笛子重新包裹起来,小心地送到鹤渊的手中。 鹤渊收起竹笛道了一声谢,离开琉璃坊穿梭在人来人往之间,不至片刻怀里就捧了一包油纸包着的酥酥脆脆的荷花酥,以及刚刚出炉还冒着热乎气儿的驴打滚。软糯香甜的驴打滚裹满了黄豆粉,配上微苦回甘的龙井茶,向来是叶轻云最喜欢的小食。这种沾满世俗烟火之气的吃食,天宫中向来是没有的,想买就只能去往人间。 回到承启楼前,鹤渊怀中的甜食冒着浓厚的香气,与那些正在往储物戒中存放成堆成堆丹药的修士大相径庭。鹤渊裹紧了怀里的点心包裹,生怕在回程的途上这些小食的热乎气散去个大半。 他心里想着叶轻云见到他时的表情,便觉得有些趣味,也许是惊讶、诧异,也许在吃过甜食、奏过笛音,就会与他重归于好。他心里如此想着,心底反而满满当当的,不禁淡淡勾起嘴角,温和地笑起来。 寻常人若是如此,他多半是一点心思都不会留给那人。倘若换成叶轻云,套着一层徒弟的关系外衣,鹤渊虽然无奈,却也只能哄着。不舍打骂,不舍指责,只有花点心思哄一哄,被他视为上上策。 回到升仙楼时,仙界降了一场大雨,到处雾气蒙蒙,白烟弥漫。 鹤渊怀中捧着热乎乎的酥点,他虽然可以掐指捏诀,施一个避尘决,隔绝雨水,可他却莫名地不想那样做。 只因在升仙楼相隔甚远的石阶之上,红袍少年一手执伞,一手掌灯,静候于雾气缥缈之间。灯火摇曳,寒雨刺骨,浸湿了少年的艳红衣尾,将其染成更深一点的红色。 少年目光恬静,看到鹤渊的一瞬间眼中闪过不大自然的神色,见对方只是愣愣看着自己,心底顿时恨铁不成钢起来,只得当对方是块万年寒冰,千年榆木,既暖不化,又不开窍。 叶轻云嘴唇翕动,一开一合,声音消隐在雨幕之中,听不真切。他跨步上前,手举着伞,探到鹤渊的面前。 “我来接你啦,鹤玄子大人。”叶轻云轻声说。 鹤渊凝眸注视着他,动了动嘴唇,突然开口道:“你应该知道,这场雨对于神仙而言,其实并不算什么。我可以掐诀,以此避雨,隔绝雨水。” 叶轻云垂下目光,低声道:“……我知道。” 鹤渊却不应他,自顾自接着说:“你也应知,我向来一个人独来独往,悠然惯了。即使你不来,我也不是那么在意的。” “嗯,我知道。鹤玄子大人总是习惯把情绪隐藏在皮囊之下,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叶轻云笑笑,“可是鹤玄子大人,你讨厌雨,讨厌被淋湿,也讨厌被雨淋湿后的寒冷。不是么?” 叶轻云温声笑起来,他的容貌被雾水融得模糊,鹤渊努力地眨了眨眼,眼前的视野才渐渐清晰鲜明起来。 叶轻云立于石阶之上,烟水之中,背脊挺拔如雪下红梅,貌如皎洁朗月,恣意如山野蝴蝶。他本就是山野之间的那只蝶,如今却被红尘俗事扰了清静。 他却听见叶轻云说:“我也讨厌雨水,讨厌寒冷,讨厌被淋湿的感觉。所以,鹤玄子大人,我来接您了。” 鹤渊嘴唇嚅动,目光复杂,看了那人许久,终是颔首,轻声说:“我跟你回去。”
第25章 白衣杀者 和叶轻云关系重归于好后,鹤渊就临时在青莲宫的侧殿清鸣殿住了下来。一来,是为了等待即将到来的万仙宴;二来,说到这清鸣殿,本就是渡鸦为自己徒弟准备的居所,只是鹤渊极少在此处落脚。 鹤渊平时睡在桃林旁的竹屋中,除非碰上渡鸦喝了个大醉,谁都认不出,也不允许任何宫人近身,鹤渊才会睡在清鸣殿照料师父。 暂且找到了落脚点,鹤渊又回归了往日般沉心修炼的日子,整日将自己关在殿内,足不出户。鹤渊晨起练剑也不忘从床榻上拎起昏昏欲睡的小孩,指点他的剑法,一来二去,叶轻云的剑法倒是增进了不少。 他们练上一个时辰的剑,便共同回到殿里,几个童子手脚麻利地把食盒打开,把热气腾腾的饭菜一一端出来,低着头抱起食盒飞快离开。 他们二人一个辟谷,另一个成妖经年,本都不必进食,只是叶轻云实在挂念着那点口腹之欲,连带着鹤渊也会在练剑后吃一小碟桂花糕,配上南中盛产的云雾茶,倒也颇有几分滋味。 师徒二人,鹤渊打坐修炼,叶轻云就在一旁研磨习字,偶尔帮渡鸦养的那些仙草仙果浇浇水。来到天宫前,叶轻云也未曾料到在天宫能过上这般如神仙般清闲的日子,如果每日都只是待在鹤渊身边习字读书,练剑修行,叶轻云已是心满意足。 每岁至正月,万仙蟠桃宴盛大召开。凡是叫的上姓名或尊号的仙君,都会提前一个月收到来自青鸾寄出的信函,邀请他们前往万仙宴。历年来万仙宴都是在钧天宫举行,然而今年一场大火烧毁了钧天宫,万仙宴不得不破例在广寒宫举行。 广寒宫周遭绽开着不曾衰败的鲜花,那是连春神都会光顾的绮丽仙境。广寒宫的侍奉童子们怀抱琵琶穿行在万花簇拥之中,他们皆身着雪白长袍,头戴玉冠,足蹬碧靴,怀中抱琵琶,步伐轻巧行上玉阶,在仙雾弥漫之中鱼贯而出。 嫦娥怀中抱兔,身着白袍,衣如蝉纱,步似青莲,驻足于云海之端。身为广寒宫之主的她本不用出来迎客,此刻却焦虑万分,目光频频流转在人海之中。 似是在寻找着谁。 钧天宫被毁后,天帝下诏在群仙之间觅寻适于举办万仙宴的地点,嫦娥将广寒宫拱手献出以举办万仙宴,以此向天帝换来了一个不同于往日的奖赐。这次赴万仙宴的客人中,不仅有天上神明,还有冥府中她那已经被封为万鬼之王的丈夫,后羿。 嫦娥面色突然舒展笑颜,相隔遥远,她便看到了那手持鲜红神弓,箭筒中盛满雪白羽箭的年轻鬼王。 她刚要向前走去,脚步却慢慢停顿下来,迟疑着不知是否要行过去。她窃取灵药毁约在前,如今贵为一宫之主,天宫与冥府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此时走过去,事后恐怕招惹众议纷纷。 可若是不去,她心中又实在念想。嫦娥心如明镜,望着那年轻鬼王,不由得向前一步,先是一步一步,缓慢地走着。随即由走变成奔,论及速度,双脚自然抵不过祥云,可她竟连召出飞云都忘却了。 射官微微一笑,面前是飞奔而来的嫦娥,他向后退了一步,“纵有昔日青庐之交,如今嫦娥上仙身为一宫之主,还应以广寒宫之主的身份礼待本王。” 嫦娥一愣,停了脚步,面露难色,尴尬地笑了起来。她斟酌着用词,抬头看着昔日的旧人,突然厌倦了那些所谓的陈词滥调、老生常谈。 她垂下眼,转过身,不再看他:“只是来看看你。既然你看起来无事,那便再会。” “再会。”后羿淡淡笑着,跨步与嫦娥擦肩,他的声音又轻又低,仿佛随时都能被一阵风吹散,轻飘飘地钻入嫦娥的耳中。 “……” 嫦娥迟疑,袖中的手动弹了一下,仿佛要抬起来,却最终沉沉垂下手。 她苦笑一声,心中万般悔恨,固执地留驻在原地,只遥看那道黑色背影渐行渐远。事已至此,不过为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也谈不上究竟后悔多一分,还是过往旧情多一分。爱是陈词滥调,是老生常谈,亦是劫。 至于那后世来者,便权当看个笑话,探个究竟。 仙乐宴上,鸾歌凤舞,群仙皆往。仙童将天官们按照名分和仙籍,井然有序地安排他们逐个落座。少年腰佩长刃身着一袭玄色长袍,肩头停驻着一只黑色蝴蝶,跨进广寒宫时大多仙者皆已落座,原本喧哗热闹的气氛骤然凝固,只听得少年那不紧不慢的靴子踏地声。 众仙将目光投往鹤渊,报以沉默。茫茫目光如同海潮般奔涌向他,惊恐万状有之,鄙夷不屑有之,曲意逢迎同样有之。 鹤渊仿佛未曾察觉,径直走上漫长的玉阶,去往那最高处。 少年背脊挺拔如一树寒梅,姿态孤傲。他的目光霜寒,扫视下方一众神仙,随即撞上女娲向他投来的盈盈柔笑,此时她正坐在天帝的左手边,而天帝的右手旁则是青帝。 还有一个空位,那是属于天帝之女的位子。 鹤渊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师父不靠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能突发奇想去抓鱼,明天就能下凡带他去人间的某个秘境探险,向来是想做什么就要风风火火地立即行动,说她是个十足的疯女孩也不为过。哪怕现在有人跟他说,渡鸦在举办万仙宴的时候下凡去给他买冰糖葫芦,他都觉得这等言论竟也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 不过说归说,鹤渊也清楚渡鸦向来习惯于独来独往,就连他身上的几分孤僻性子,孤身独行千年有余,其中都少不了渡鸦的功劳。 随着哒哒的几声急促奔走声,渡鸦忽然现身在广寒宫之外,身穿皎洁如雪般的留仙裙,她踩着一张由玉石制成的桌面飞身跃起,雪白裙裾啪的一下拍打在那人惊愕的脸上,落地时黑靴踏在地面,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 丝竹声不绝于耳,少女忽然温柔一笑,随着笙歌鼓乐翩然起舞,褶皱的裙裾飞扬起来惊艳如昙花一现,绽放的瞬间便悄然枯萎。 “白凤,”天帝突然说,却是如此难得一见的和颜悦色,“你坐过来,坐到朕的右手旁。” 鹤渊一愣,悄无声音地隐去了他心底的惊讶。 是了。 师父今天看起来很是奇怪。他没见过这条白裙子,只是偶然中听到过几个仙君的酒后笑谈,说师父展示给她们看了一条亲手缝制的留仙裙。可这裙子如此素丽且平庸,师父向来是看不上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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