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来,渡鸦就像一朵刺玫瑰,想要摘下来,手指必然要吃些苦头的。他的师父不是那种盛开在花园里艳压群芳、柔弱易折的鲜花,而是任凭风吹雨打也毫不畏惧的荒野之花。 况且,白凤又是谁? 鹤渊不动声色地望了渡鸦一眼,心底本有些不安,却被渡鸦向他投来的狡黠目光安抚了思绪。渡鸦隐去唇角残存的笑意,玉手拨开耳边的发丝,手中的红色绒布上陷着一个白瓷瓶。 是那个白瓷瓶子! 鹤渊右眼皮突突跳着,总觉得有什么事将要发生。 “万仙宴,既是女儿的诞日,又是众仙享乐之日,”渡鸦笑了起来,随手把殷红色绒布扔到地上,献上瓷瓶。“为了这次的万仙宴,女儿用心良苦,为陛下献上大礼,以尽孝心和忠诚。” 渡鸦轻轻用力,盖子“啵”的一声,就这样轻易地拉开了。浓郁雾气自瓷瓶口中奔涌而出,随之而来的竟是断断续续的凉风,又或许那并非是“风”,而是透着虚弱的光芒,困足于仙术之间,一个支离破碎的濒死灵魂。 天帝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然起身,腹部却传来愈演愈烈的剧痛。他的意识有些混乱,下意识低头看去,却愕然发觉自己的小腹被一把尖锐的刺刀贯穿,鲜血喷涌飞溅,周遭嘈杂声四起。 “白凤已经死了,”女孩握刀的手指纤细,沾上了稠腻的血色,飞溅而出的鲜血淋了渡鸦一身,她抹去脸颊上冒着腥气的血花,“当年布下法阵的人看似死于非命,其实都是我杀的。陛下,你是我计划中的最后一人。” 渡鸦拔出刺刀,手起刀落,再次猛地朝天帝的胸口连续刺了四五次。天帝轰然倒地,她便再次抬起脚,毫不留情地踩在天帝的胸口。 大堂寂静无声,在这血亲弑父之时,竟无一人敢出声阻拦,反而垂下眼睛,生怕波及自身,以至于自身性命难保。 显然在这政权交替的时候,人人皆想要的,不过是明哲保身。 距离天帝最近的青帝,也只是温雅笑着,仿佛正在观看一场绝世好戏,全然没有插手的意思。 “陛下,你看,根本没有人敢来救你,九天玄女被你逼疯的那一天,青帝可是巴不得你赶紧死了才好。高处不胜寒,你在这个位置上坐得太久了,神没有杀了你,那便是神的失职。” 渡鸦轻柔一笑,一如白凤的风华,她蹲下身,抚摸着天帝的脸庞,依旧笑着却渐渐面目狰狞起来:“你篡改我的因果,修改我的前世,就该想到有今日的结局!……毕竟一个没有来世的人,发疯杀掉看不顺眼的仇人,也很正常吧?” “真是可惜那场大火没烧死你,知道么陛下,在我设计的剧情中你本应死在那场大火里,那时候你的护卫都被调走了,你应该死在众叛亲离的剧情中。可惜女娲去得及时,你得以平安无恙。” 天帝胸口堵着一口出不来的气,瞪着双眼,转了转头,似乎在找某个身影,却无论如何都看不见他一手提拔上来的那个少年。天旋地转之际,他的目光从高处倏然坠落,目光所及之处只能隐约看见一双染了血的白靴。 渡鸦吐出沉积在胸口的那股浊气,面目表情地提起黑色刀刃,一刀斩下天帝的头颅,失去头颅的身躯不堪重负,最终软瘫在男人的王座之上。 渡鸦剧烈喘着粗气,摇摇晃晃地起身,双手沾着黏稠的污血,冷冷地笑了起来:“你恨我,也从没爱过我,对不对?” 她一把抓住男人的下颚,狠狠掐住:“杀掉你我就是天宫之主!你不爱我又如何,我杀了你,杀了白凤,我就是最终的胜利者!” 渡鸦眼底通红,不甚在意地把沾满血的手往裙子上拭去,忽觉袖口被人拉了一下,指尖就触碰到了一团柔软的绸布。 渡鸦回过头,却见鹤渊正把绸布塞进她的指缝间,少年目光温热,认真擦去她指尖腥臭黏腻的鲜血。 “脏。”鹤渊指了指她的手,“别擦在裙子上。” 他说完,又垂下眼,仔仔细细地给师父擦了起来。 渡鸦一怔。 那只停驻在他肩头,从不离开的黑色蝴蝶,突然振动双翅,轻巧地飞了起来,落在了她的衣上。蝴蝶抖了抖翅膀,又像是在安慰她。 渡鸦霎时间哭笑不得。 鹤渊给师父擦完手,就把沾满血迹的绸布收回储物戒中。方才目睹了全过程的他,本应在天帝遇刺的一瞬间出手反击,可这次出手的人是他的师父。 在天帝和师父之间,两者分量孰轻孰重,一目了然。于是他便静默了,拔出一半的刀又被他轻轻回鞘,熟视无睹,置若罔闻了。 他大概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方才还觉得渡鸦行径古怪,笑起来虽然甜美,舞蹈在旁人眼中似是惊艳,却在他眼中有些瘆人。 这绝非渡鸦能干出来的事儿,他这个师父成天只爱喝酒打架,糟蹋仙草,养死灵兽。 “师父曾是一体双魂么?”鹤渊淡淡问道。 渡鸦沉沉盯着他的眼,许久,才微微颔首。 姑且承认。
第26章 天宫之主 渡鸦拔出插进天帝胸口的刺刀,一袭白裙犹如沐在血海之中,转过身面朝天宫万仙。她目光淡淡地扫视众人,上下嘴唇一碰,吐出几个名字,基本全是天帝的旧臣,天帝活着的时候身边的红人。 “拖下去,斩了。”渡鸦冷声道,“即日起,本宫便是这天宫之主。胆敢违反本宫下达命令的人,就是与本宫唱反调。” 声音刚落,底下一片骚动,议论不止。从外面跑进来几个渡鸦的贴身侍卫,他们手握缚仙索,三下五除二,直接就把几个旧臣绑了起来,打晕拖了下去。 整个过程如风驰电掣,甚至还有些人未曾反应过来,就直接被绑起来带了下去。晕倒的晕倒,挣扎反抗的反抗,却都无法让居高临下俯视众神的渡鸦,眼中泛起一丝波澜和怜悯。 女娲斟了一杯酒,霍然起身,捧着酒杯朝渡鸦走了几步:“恭祝殿下继承帝位。陛下,这杯酒,我先饮。” 在渡鸦面前,她倒是没有再自称“本宫”,反而先众人一步表态,一句狡猾的“继承”瞬间点醒了宴会众人,大有名正言顺之意。 渡鸦颔首,步伐微动,“鹤渊因触犯三条罪行,不矜细行,谤议沸腾,勾结妖族。即日起,鹤渊卸任首席仙长的称号,软禁清鸣殿,待祝衍招归天宫,贬谪下凡。”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底下九神中的其中一位,“追鹿,你去接祝衍回来。” 被渡鸦点出名字的神明抬起头,青年身穿碧绿长袍,长发漆黑,瞳仁清亮而温润,正是掌管木灵珠的神主追鹿。追鹿淡淡看了渡鸦一眼,随即点了点头,留下一句“告辞”,就起身离开了广寒宫。 鹤渊怔怔看着渡鸦,半晌,轻叹了一声。他缴械了身上的黑刀,“咣当!”落在地上,任由侍卫将他带了下去。 鹤渊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两旁的侍卫浑身紧绷,两把长剑瞬间交叉着抵在鹤渊的脖颈上。 少年肩上的蝴蝶颤了颤蝶翼,突然飞到了侍卫身上。 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旋即喝道:“轻云,不可莽撞!” 然而声既出,却已然晚了。七冥阴阳蝶剧毒无比,蝶翼轻微振动几下,便落下点点似星光般晶莹的毒磷粉,随着侍卫的呼吸而吸入体内。 侍卫一顿,身体就已经软了几分,连武器都无力握住,跌倒在地。短短几秒的时间,侍卫神色痛苦,却连声音都尚未发出,就化作了一架散落的白骨,骨架之上绽开了几朵血红毒花。 蝴蝶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中又飞回鹤渊的肩头,抖着翅膀,看上去人畜无害。 渡鸦在心底叹息。她挥手驱散侍卫,拍了拍鹤渊的肩膀,态度却温和许多:“自个儿回清鸣殿吧。没有师父的命令,不准出来,知道么?倒是眼光不错,找了个好徒弟。再押着你,恐怕你这小徒弟要把我的天宫拆了才是。” 鹤渊点头,行了礼,“弟子领命。”他走了几步,又转身朝渡鸦轻声说:“只要是师父的话,弟子无论如何,都会听的。” 渡鸦目送着鹤渊离去的背影,没有应话。待鹤渊离去,她这才缓缓收回视线,微冷的目光看向地上一众冒着冷汗,不敢言语的天官。 天帝的旧臣都已经被带入天牢,剩下的这些,大多圆滑世故,曾在双帝之争中站队青帝。如今青帝尚未表态,这些人正是不知所措的时候。 渡鸦指尖掐诀,一个巨大的圆形法阵就出现在他们的脚下,引来无数把飞剑。飞剑悬浮在空中,剑尖直指脆弱的脖颈。 “万剑阵之中无孔不入,想要尝试离开的人,大可以试试。”渡鸦不紧不慢地转身,优雅坐在那张曾经属于天帝的王座,“归顺于我,我就准你活着。不归顺于我,大可以试试究竟是你破阵的速度快,还是被我一剑封喉?” 女孩托着下颚,半眯着眼,懒洋洋的模样活像只小猫。 青帝在一旁扬了扬酒杯,算是表态:“恭喜陛下。” 他饮尽了杯中酒,站起身,漫不经心道:“这场戏看完了,我也该告辞了。陛下,依照我们先前所约定的,我就把玄女娘娘带走了。” 渡鸦抬手,身旁的一个仙童立刻送上一杯酒。她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声音淡淡道:“请便。你现在就可以带她走,玄女娘娘的病情,也就托你照料了。” 青帝摇了摇扇子,语气轻佻:“自然。这毕竟是我的分内之事。你也大可放心,日后我不会留在天宫。不怕陛下笑话,我在人间长大,便是死,也应是黄土埋人间,杯酒祭清明。此番带走玄女,本就是我回天宫的目的,她的病情已经不能再拖延了。” 青帝话音一落,底下一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当日青帝面对天帝的臣服为假,争权为假,与天帝之女联手掀翻这天宫才为真。事成之后,也不失为亲眼看了一场戏,再怀中抱着佳人逍遥离去。 早有传言当年青帝尚且年幼天真,被兄长牵着手从升仙楼带入人间,自此销声匿迹,年幼的少年再未见过他的兄长。若非当年偶然之间与私自下凡九天玄女相遇,青帝早已死在人间,又何来双帝共治的说法? 渡鸦叹息道:“当年玄女娘娘在我意识昏沉之际,请我饮了一杯茶,正是这杯茶帮我找回了片刻的清明,一举破除法阵。我与白凤共享记忆,自此便将计就计,伪装成白凤,装出渡鸦已死的局面。虽说当年的情,我已经还清,不过……罢了,看在我小徒儿的份上,我再助你一臂之力也无妨。” 她轻声说:“玄女娘娘所需的药材,我可以替你寻来一些。但能否恢复神志,这一点我不确定。” 青帝抱拳,礼数倒是都做全了,朝微笑道:“多谢陛下,你我二人,不枉相识千年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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