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饿得饥肠辘辘,用手指抓着热腾腾的蒸米饭往嘴里塞。 店家先用粳米与菊花同煮,煮至半熟,再放上饭甑蒸熟,因为煮出来的米粒金灿灿的,所以叫金饭[1]。 哥哥匆忙吃了两口,便照顾着喂妹妹吃,拿卷起的树叶当小勺,舀着饭喂给慧娘。 等慧娘吃饱,少年自己又吃了两口,剩下的用叶子包起来,放到明早再吃。 江采霜见状忍不住问道:“你们的爹娘呢?” 少年低下头,牵着妹妹的手,“都死了,只剩我跟慧娘了。” 随着夜幕笼罩下来,原本热闹的街上行人越来越少,衬得这对兄妹形影孤寂,只有紧握在一起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回去的路上,江采霜得知二人父母从外地回来时,被山贼抓去。 等他和叔伯凑够了银子去赎人,却只赎回了父亲,母亲早已被折辱至死。 父亲遭逢大难,断了一条手臂,还变得疯疯癫癫,一听见淅淅沥沥的水声就赶紧捂住嘴,满院子跑。没过半年,父亲也去世了。 “这是何处的山贼?竟如此猖狂?” 少年眼睛赤红,压着滔天的恨意,“是青龙会。” 江采霜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当下却没记起什么。 回到客栈,刚推开门,脑海中一道光芒掠过,恍然回想起来—— 青龙会,其实就是盘踞在青州城外荒山上的一处匪窝。之前查青州城失踪人口的时候,便查到过这个地方。 据说州府出兵几次都没能剿灭它,后来朝廷派兵过来,才于去岁将其彻底拔除。 青龙会被铲除的日子,凑巧……正是去年重九节前后。 只是巧合吗? 作者有话说: [1]金饭,出自宋·林洪《山家清供》
第65章 第 65 章 ◎触目皆是的惦念◎ 青龙会和杜春失踪一事, 之间是否有所关联? 可杜春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木匠,又怎会跟城外的悍匪有所牵连? 江采霜一时间想不通其中关窍,只得暂时放下。 不过方才和那少年交谈时, 她还得知了一个消息—— 青龙会所有人, 右肩后面都有雕青, 据说是一条威风凛凛的青龙,龙头正好在肩膀位置。 当时去赎人的时候,正好是炎炎夏季, 所以他和大伯才看到了那些人身上的雕青。 “雕青……” 江采霜从前便听说过, 有些市井恶少,流氓地痞, 都喜欢在身上雕青以彰显身份。 想必这个青龙会, 也是用这种方式来令人生畏,使百姓不敢与他们对抗。 另一边,军营中。 与圣天教的鏖战才刚结束, 敌人被打得连连败退, 竟趁他们过桥渡河时, 从山中射来无数燃火的箭雨。 木桥坍塌, 许多兵士身上被火烧伤,这会儿正坐在帐篷里,等着医官轮流来医治。 有几人面相凶狠, 气势唬人地坐在一边, 旁边无人敢靠近他们。 他们身上多多少少都带了伤, 其中一人右肩后方中箭,伤处还被火烧灼, 溃烂了一大块, 露出黑红淋漓的血肉。 其他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将此人围在中间。 等医官提着药箱过来时,那几人拦住医官,问他要伤药。 医官的视线绕过他们,瞥见被他们挡在身后的人影,“是中箭了吧?须得尽快处理,还是我来吧。” “伤药留下,我们自己处理。”长脸壮汉面带煞气,沉声道。 其他几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了过来,阴狠如狼。 吓得医官身子一抖,从药箱里掏出两盒药膏,“这是烧伤膏,这是外伤药粉。你们处理箭伤时,需先将羽箭剪断,不可贸然拔/出箭矢,以免伤者失血过多……” “费什么话!”长脸壮汉夺走他手里的药膏,跟其他人一齐起身,走出了帐篷。 他们一走,帐篷里其他人都松了口气,小声议论起来。 “这些人是谁啊?怎么看上去这么不好惹?” “这几人都是调来的青州军。也不知道青州一个富庶安宁之地,养出来的兵怎么都这么凶悍。前几次打仗,就数他们砍的人头最多。” “凶悍有什么用?这次若不是他们的将领不听世子的指挥,执意渡河,对穷寇紧追不舍,这次我们也不会死伤这么多人。” 出兵前,世子明令禁止他们渡河。 可这支青州来的军队将领居功自傲,偏要违抗军令,孤军深入,率手下兵众强渡江河,追入狭窄的山谷,落入敌人的陷阱。 最前面的扛旗兵和排头兵,早早地被山谷上滚落的乱石和箭矢砸死。 军旗一倒,后面的将士群龙无首,一下子慌了阵脚,更给了敌人可乘之机。 桥上的兵士也没能逃过一劫,要么被火箭射中要害而死,要么因为桥断,坠入汹涌的水流中淹死。 活下来的只有水性好,又侥幸没被箭矢射中要害的少数人而已。 现如今,青州军的主将摘了虎头兜鍪,正跪在帅帐外面请罪。 林越黑沉着脸从帐中走出来,瞥他一眼,言简意赅地传递了燕安谨的命令:“世子说,斩。” 青州军主将的神情霎时灰败一片,饱经风霜的脸上,淌下两行悔愧交加的泪水。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一阵喧嚷声。 伤得轻的兵士勉强起身,撩开帘子往外看。 只见不远处空地上,跪着一披头散发,面容脏污颓废的人,正是刚被拖来的青州军主将。 他背后插着一支木牌,面前则是堆积如山的甲胄和兵器,破破烂烂,许多都被烧得焦黑。上面的血迹干涸发黑,在灿烈夕阳的映射下,愈发显得冷酷森然。 这些盔甲兵器的主人,因为他的一念之差,白白丧了命,连尸体都找不回了。 时辰一到,行刑官摘了他的木牌,掷在盔甲堆里,高高扬起铜环大刀—— 刀面反射出刺眼的光,铜环叮铃作响。 手起刀落,猩红的血迹迸溅。 江采霜派人暗中跟着孙监工,看他近日会跟谁接触。 可盯了几日,此人仿佛无事发生似的,平日里该干什么干什么。 江采霜叫来银风,让他汇报孙监工这几日的行程。 “孙添最近在忙着修桥,到处雇人帮忙扛石头。入了夜,要么去赌坊耍两把,要么就宿在烟花柳巷。倒是她的夫人,最近时常出门。” “去了何处?” “我瞧着是带着孩子去坊市上,买面人去了。” “买面人?”江采霜微微蹙眉,直觉此事不大对劲。 以孙家的财力,想买什么东西直接让仆人去买就是了,哪里还用孙夫人亲自带着孩子出门? “出去了几次?” “每日都会出去,不过不是每次都买东西。只有两次,一次买了两个面人,一次买了一个磨喝乐。” 买了个面人,又买了个泥人。 她特意出门,只是为了给她的孩子买个小玩意儿吗? “哦对了,我还查到一个消息。” 江采霜看向他。 银风回答:“孙夫人姓鲁,是鲁吉明的妹妹。” 从前的鲁家家大势大,鲁吉明在青州城横行霸市,鱼肉百姓,前段时日已被朝廷查抄了全家。 罪不及外嫁女,所以孙添的夫人并没有受到牵连。 不过鲁家和孙家,一个是祖上传下来家财宅院的豪绅,一个是后来发家,财路不明的监工。 这两个人居然是姻亲。 看来这青州城的水,比她想的还要浑。 只可惜从前的她一心修行,大多数时间不是在青城山上静修,就是被师父带去外面捉妖除祟,连鲁吉明是谁都未曾听说过。 一时找不到孙添的把柄,江采霜吩咐银风继续盯着他。 与此同时,她打算明日和师姐一起去趟坊市,看看孙夫人光顾过的摊位,说不定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江采霜出门的时候天刚蒙蒙亮,湿凉的雾气还未散去,熹微晨光落在窗棂上。 外面的空气都沁着一股子寒意,江采霜庆幸自己来青州之前,听燕安谨的话,多带了几件外衫,不然早晨和晚上定然会被冻坏了。 早上出来摆摊的人还不多,江采霜要了一碗赤豆糖粥,又买了两个油氽粢饭糕。 没过多久,师姐的身影出现在街边。 江采霜笑着冲她招手,“师姐,这里!” 傅成兰连忙跑来,在她对面坐下,往手心呼了口气,搓了搓手,“怎么一日比一日天冷了,早晨漱洗时,可把我冻坏了。” “快喝点热茶暖暖身子。”江采霜给她倒了杯热茶。 傅成兰咕咚咕咚一口喝下,闻见旁边摊位飘来的虾鳝汤面的香味,便起身要了一碗,端过来跟江采霜同桌吃饭。 傅成兰将冒着热气的碗端到桌上,把香袋重新别回腰间,嘴里嘟囔着,“夜里露水重,我昨日洗的衣裳忘了收进屋,今早起来都潮透了。” 露水。 江采霜瞥见墙角下生长的野草,草叶还嫩生生的绿着,叶尖挂着湿/漉漉的露水。 她忽然想起什么,蓦地瞪大了眼睛,嘴里刚咬了一半的汤团又掉回碗里。 “怎么了?”傅成兰关心道。 江采霜只觉得脸上发烫,结结巴巴地答话:“有点烫,烫到了。” 傅成兰哭笑不得,“慢点吃,别急,这会儿坊市估计还没开呢。” 江采霜含糊地点头,低头用小勺舀起小汤团,吹凉了送入口中。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耳朵尖悄然爬上了一抹红。 方才看到草叶尖的露水,江采霜才忽然明白过来,燕安谨为何让机关鸟给她送来那么多湿润的草叶花叶。 各种各样的花草枝叶足有厚厚的一沓,都被她晒干了收在盒子里。 原来那些沁凉幽香的花叶上面,沾染的不是普通的水,而是……白露。 他送来的不止是花瓣枝叶,还有如此隐晦、又触目皆是的惦念。 用完朝食,二人起身去往坊市。 南方捷报频传,战事牵连不到青州,街衢巷陌早已恢复了平时的秩序。坊市间喧嚣鼎沸,人潮汹涌,丝毫不受寒凉秋意的影响。 “东南角的面人摊……应该就是那个。”江采霜和师姐并未贸然靠近,停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假装在其他摊位前流连挑选,只是目光不时往那边看去一眼。 面人摊生意似乎不太好,老板竟也不着急,倚在树下打盹。 等了半天,终于等到客人前来,可因着老板态度敷衍,什么都没买就走了。 眼看着瞧不见什么特别的地方,江采霜提议道:“我们过去看看吧。” 二人便逛到了面人摊附近。 傅成兰问:“你这面人能现捏吗?” 老板脸上盖着个草帽,嘴里叼着草叶,“不能,只有那些捏好的,一个十五文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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