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秋的眼底蓦然热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被连续两段的识海神游模糊了对时间的感知,明明只是分开了一个上午,他却觉得自己好似已经一辈子没有与颜方毓见面了。 容秋真的十分、十分地想念他。 虽然没办法化为原型,但好在老婆好大一只,可以轻松环抱着他。 容秋将自己缩进颜方毓的怀抱里。 恍然间,生出一种当他还是只小兔子的时候,被娘亲笼在手心时那种满足又安心的感觉。 此时此刻,在这失而复得的怀抱中,满腔的恐惧与委屈悄然消融,容秋的脑袋有刹那的空白。 他忘记了自己已经变成了人,忘记了娘亲关于上学的嘱咐,忘记了爹爹关于骗只兔崽的叮咛。忘记了不公的天道,忘记了千千万万个同自己相似的生灵,还在等着一个人去代天行道。 他像只一遇到危险就把柔软四肢缩回壳里的小乌龟,将自己重新缩起来,缩回巴掌大的小兔子原型里。 小兔子不用考虑上学与生崽,只需要吃喝玩乐、一个暖和的兔子窝,和一个令兔心安的怀抱。 这种行为放在人的身上,通常被称为不思进取。 但自己只是一只小兔子呀,容秋麻木地想着。 他不想看到颜方毓满身披血,不想看他像个人偶一般无知无觉,这些糟糕的事情容秋都不想再经历了。 他只想要这个人,只是贪恋这个怀抱,其他的都不欲去想。 他仅仅是一只小兔子呀。 容秋十分满足地在颜方毓胸口蹭了蹭。 被自己扑倒在身下的人有片刻的僵硬,接着犹豫着动了下手臂,一只手掌缓慢落在容秋后脑勺上,安慰似的摸了摸。 仿佛被颜方毓的动作鼓励了一般,容秋又使劲往对方怀里钻了一下。 小兔子沉甸甸的,不仅压在颜方毓的胸膛,仿佛还一鼓作气填进了他的心房,让他的心口有股陌生的饱涨感。 似是不太适应,又像是觉得这种感觉有些奇怪,颜方毓忍不住小幅度挪动了一下身体。 这个毫无意义的微小挪动瞬间被容秋察觉到了:“啊!我压疼颜哥哥了吗?” 颜方毓无奈:“……你当我是纸糊的人吗?” 容秋担忧地看着他,吞吞吐吐地没说话。 颜方毓被他这眼神看得简直没脾气。 他弹了下容秋的额头,没好气地说道:“好意思说我,瞧瞧你这脸色,才更像是宣纸糊的。” “我没事的。”容秋小声嗫嚅,雪白的小脸在颜方毓胸口蹭了蹭,像只刚被捡回家的流浪小狗,一副片刻也不愿意同新主人分开的模样。 “颜哥哥多抱抱我就好了。”他说。 颜方毓微微一滞。 半晌,他低声嘟囔道:“这家伙,以前有这么会撒娇吗……” 容秋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你只是想、咳……想要我抱抱就够了吗?”大抵是觉得有些难以启齿,颜方毓也不自觉小声道,“凭你的性子,我还以为会第一时间刨根问底我到底算出了什么呢。” 容秋把头埋回去,闷闷说:“我不想知道……” 小兔子无时无刻不是充满活力的,此时乍然见到他这副颓靡的样子,颜方毓觉得十分新奇。 “真的不想知道?”颜方毓垂首凑向他,低低的气音蛊惑道,“不是什么秘密,我可以——” 话还没说完,容秋飞快抬起手把他的嘴巴捂住了。 “嗯?”颜方毓的眼睛在容秋的手背上方眨了眨。 “我不想知道。”容秋硬邦邦地说着。 他垂着眼睛,没有看向上首的人,尖尖的下巴埋在前襟堆叠的褶皱里,挤得双颊肉嘟嘟的,一副什么小动物闹脾气不理人的憨态。 颜方毓的手忽地有点痒。 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来,捏了捏容秋鼓起来的脸颊。 小兔子的脸颊软软的,他才刚捏了一下,忽然指背一湿。 一大滴泪水冷不丁落了下来,“滴答”砸在他指尖上。 颜方毓几乎被惊了一跳,下意识地捧起了容秋的脸。 小兔子眼睛红红的,蓄了满眶的泪水,在脸被捧起时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颜方毓不是没见过小兔子的泪水,羞赧的,示弱的,被欺负狠的。 他哭起来的样子很漂亮,粉嫩霞云满面,薄薄的眼皮包裹着润泽的水色,真正应了“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这样的字眼。 一如颜方毓这样恶趣味的人类,便会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将小动物逗弄得再哭更狠些,好教人多瞧几眼那潋滟殊色。 可并没有哪一次的泪水落得如此时这般,令颜方毓心惊、心悸。 仿佛有一只手狠狠攥紧了他的心脏,使他刹那间有些喘不上气来。 然而这回容秋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卖弄柔弱,反倒像是羞于让颜方毓知道自己又哭了似的,躲开了对方的手。 把脑袋又埋回衣襟里,不动了。 大抵是因为已经被颜方毓发现自己哭了,亦或是对方的掌心太过温暖,重新催出了他好不容易压下的委屈,容秋索性破罐子破摔,再没有掩藏自己的泪水,任它肆意落了下来。 小兔子真哭起来时是无声的。 一片寂静的大殿中,只能听见大滴大滴的眼泪砸在衣襟上的“扑扑”闷响。 看起来又委屈又可怜。 颜方毓难以描述自己是什么心情。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再次捧起了容秋的脸颊。 长而翘的睫毛微微抬起,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哭什么……?” 颜方毓低哑又干涩地问。 容秋的唇瓣翕动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唯有一颗更大的泪珠从他潮湿的睫毛上落了下来,砸在颜方毓的指腹上。 颜方毓曾将小兔子逗哭了那么多次,此时却在看见他泪水的一瞬间心防崩解、溃不成军。 昔日神通广大的仙君,好像一瞬之间抛却了灵力、也忘记了术法。 只是有些笨拙地伸出手指,抹着怀里人掉下的眼泪。 小兔子没有再躲开,脸颊温驯地贴着颜方毓的手心。 他漆黑的瞳仁里浸着水,望向颜方毓的目光显得十分软糯又惹怜。 “哭什么。”颜方毓气声又问了一遍。 那语气很轻很浅,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喟叹。 他张开手掌,让容秋看自己沾满了泪水的掌心:“刚刚才弄干了衣裳,这下又被你弄湿了。” 容秋扁了下嘴,终于说出自刚才起的第一句话。 “那也比之前要好。”他闷闷说,“我不喜欢颜哥哥那个样子。” “不,不是不喜欢。” 容秋飞快反驳了自己,在肚子里搜刮着这几个月来在书院中学会的人族词语:“是讨厌,厌恶,痛恨……” “……你不要那样子,”容秋说完,又紧紧抱住颜方毓,新淌出的眼泪在颜方毓的前襟上浸出一小片深色的潮湿,“所以,我也不要知道颜哥哥算出了什么。” 这话说得颠三倒四,但颜方毓竟奇异地明白了容秋的意思。 他知道颜方毓是受了天道反噬,便觉得如果后者不知道卜算结果,便不会受这个伤。 这想法其实逻辑上没有什么问题,只不过现在再说为时已晚。 不过这次的结果颇为特殊,不仅多多少少可以说是由容秋打破僵持、勾出的结果,此结果亦与他有些关联。 因此除了逗弄的方面,颜方毓其实也是真的想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颜方毓摇了下头:“既然已经让我窥到,那便是天命注定该我知晓,更何况——” 像是知道捂颜方毓的嘴巴已是无用,容秋一下子把自己的耳朵捂住了。 “不是颜哥哥说‘地底魔宫封印如初,并无泄露迹象,且各处魔族也未见族人失踪的消息’?还说‘卦象虽然不明,但应也没什么大碍’?”他一字不差地背出颜方毓之前调查的结果,捂着耳朵固执地望着他,“没有大碍,就不要管了,好不好?” 颜方毓苦笑了一下。 这话亦是为时已晚。 既然已经叫他看见,便有天地因果勾连在身,又如何能不管呢? 容秋希冀地看着他:“颜哥哥不说话,就是同意了对不对?你以前说过的,答应过我的事情从来不会反悔!” 颜方毓:“你……” 容秋捂着耳朵大喊:“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 颜方毓无奈地摇了摇头,难得正色道:“此事事关重大,别耍小孩子脾气……” 见面前的小兔崽子依旧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颜方毓上手拉了拉容秋的手臂。 这小东西仿佛用了吃奶的劲在捂耳朵。 他连胳膊带脑袋晃了晃,手掌依旧紧紧贴着耳廓,半点没被颜方毓扯下来。 颜方毓又不是他大师兄,逗小孩儿倒是拿手,却从没干过哄小孩的活儿。 他的眉头很轻地拧了一下,紧接着倏然揪住容秋的衣领,将他拉进怀里,折颈贴上对方的额头。 他被容秋取下的额饰还未来得及戴上,两人的额心霎时毫无阻碍地贴在了一起。 识海相通,黑色的潮水围合而来,“咕咚”一声将容秋吞没了。 容秋的神魂本就不稳,再加上阵芯在侧,他像是陡然掉进了黑甜梦乡,一下子便回到了那种玄而又玄的感觉里。 半梦半醒之间,容秋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因果课教所中,还是在那片月宫陨落后的废墟里。 他似乎变成了一片游荡在漆黑海底的浮游生物,又似乎依旧能感觉到抵着自己的温凉额心、以及对方扑在他唇锋上的清浅鼻息。 与已凝出元婴的颜方毓不同,容秋神魂松散,落在识海中便如银河中的漫天星子。 此时更是意识稀碎,几乎只有本能,大大方便了入侵者的窥探。 颜方毓的声音在他四周响起:“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颜哥哥一直好好的!”容秋听见自己迫不及待地回答道,“我想要……和颜哥哥一直在一起。” 颜方毓的手指不自觉地蜷了一下。 忽然,他向前欺身半寸,抬手扣上容秋的后颈,将对方又向自己的方向压了压。 床榻之上的两人离得更近了,鼻尖碰着鼻尖,发梢绞着发梢,从远处看几近是在接一个亲昵的吻。 “只是这样?”颜方毓的唇舌裹着容秋的吐息,含混地问,“只是……我吗?” 像是有无数个容秋在同时说话,根本无需颜方毓多问,小兔子的心声便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还要好好上学。” “见没见过的东西。” “吃许多好吃的食物。” “跟老大他们一起玩——” “如果——”颜方毓蓦然开口,打断容秋絮叨他幼稚的小孩子愿望,“如果,这些所有的东西与我之间,你只能二者择其一呢?”
189 首页 上一页 83 84 85 86 87 8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