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的大哥……他最爱重、尊敬的大哥,也不会想要他的根骨。 这么多年来,江游以为与其他众多兄弟姐妹相比,自己在大哥眼中是最特殊的一个。 可此时才发现,大哥待自己“不同”,也许只是为了将来有一天,能够换来他身上的根骨…… 江游累极了,他已经筋疲力尽。 他脱不出身下浓郁灵气的纠缠,也突不破头顶层叠施加的防御法阵。 弱肉强食天经地义……这是江游以前自己说过的。 过去的刀打着旋向现在的他挥了过来,将要以此结束他的生命。 就这样吧……心底有股无名的火在烧,但他已经挣扎不动了。 天经地义。 他弹动了一下躯体,就像溺水的人吐尽胸肺中最后一口气,然后僵住四肢,被灵流绑缚着向下沉去。 “——江游!”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劈入他的耳孔。 江游下意识瞪开眼睛。 他转过颈子,与一双清亮的眼睛撞在一起。 那双眼睛漂亮极了,而眼睛的主人身上好像永远带着未被驯服的野气。 ——虽然不太合时宜,但江游的第一反应是: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正经叫我的名字。 容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住江游。 他把这归咎于不想看到江潜鳞那个讨厌的玩意儿得逞,也许还有一点点,是不想看到任何人——哪怕是跟他不对付的敌人,在任何不公面前就此顺服。 “告诉他你不愿意!”容秋冷静地对他说,“你以前的口气比江泥鳅还难闻,我们少骂你了吗?” 江游几乎整个人都陷入了泥沼一般粘稠的灵力中。 本来他还剩个脑袋在外面,可刚刚那么一沉,便就剩一双眼珠子了。 此时那双眼珠子看着阵外的容秋,本来几近空洞的眼神倏地攀上些他看不懂的复杂意味。 半空中本来正冷眼旁观的江潜鳞忽然猛地颤了一下,一双不含感情的眸子也利剑一般朝容秋扫了过来。 “有用嘿!”薛羽激动地拍着容秋大腿,“我就说咱们这个世界观是唯心的,快上,再给他一点来自于宿敌的心灵诘问!” “颜仙君。” 江潜鳞又转首看向颜方毓,仿佛认定了直接跟容秋说话没一点用处。 “换骨的阵法与…与此处其余阵法嵌套相接,阿游震于阵眼,阿游在,则阵在……若此术不成,此地灵气便也封之不住。” 他面色苍白,声音略显虚弱,可那话语中的威胁意味却昭然若揭。 薛羽:“什么玩意儿,又玩电车难题是吧?!我和你说这题材真的已经过气——” “我……我不愿意!” 法阵中传来江游虽细弱却清晰的声音。 江游脸色通红,不是因为法阵困得他太痛,也不是即将被亲兄长生吞活剥的恐惧。 话脱出口的瞬间,好像一巴掌抽在过去的自己脸上,那感觉竟比在大事史课上尿裤子、被一群兽修耍着铲屎擦甲还令他难堪。 在这种生死之间的千钧一发时刻,他好像福至心灵地明白了,那些以前被他瞧不起的泥腿子、下等人、畜生,他们穷极一生都在拼命去争的是什么。 当他从“上等”里被更“上等”的人踢下去,也会不由自主地挣扎。 那样子同样狼狈,不会因为他曾是“上等”而比别人好看几分。 他伤仲永了十几岁的年华好像忽然震荡了一下,闲置许久的天生引气之体在吸收转化这些暴虐的灵气。 两人身上的金钉蓦然大亮。 半空中的江潜鳞忽然闷哼一声,好像被身上的长钉拉着往下坠了半丈。 僵持了片刻后,又像折了翅的鸟儿一样摔落在防御阵法上,只与亲弟弟隔着无数层半透明的阵法壁。 都修仙了,心魔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既然确实存在,顿悟自然也真的会发生在一瞬间。 兄弟俩形势完全倒转。 江游虽然还被锁在阵中,但陡然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都充满了力量。 “我不愿——大哥,我不愿啊——!” 江游凄厉嘶吼。 他身上的血管一根根爆裂,眼珠暴突,从眼眶里流出血泪,竭尽全力向着水面上的兄长游去。 凭什么——凭什么弱小就要认命! 他不愿,他也不要认! 魔族能逃出地底,异修能随意出行,他怎么能输给他们! 江游看不懂阵法,只是拼命撕扯着头顶的阵纹,身上的金色长钉一根根褪色脱落。 长钉每掉落一根,江潜鳞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但他被像是被紧紧吸在阵法外壁上,丝毫没有反抗的能力。 而阵法中的灵力也循着江游撕出的缺口想要喷涌出来。 “我的妈呀!快快快、快想想办法!真的要炸了啊!!” “天枢弟子,列阵!” “…………” “……” 江游能听见外面乱哄哄的喧闹声,但这都和他没有关系。 一道、一道……又一道。 为什么有这么多层法阵?为什么他还是冲不出去?! 他已经没力气了,心中那团火也渐渐熄灭。 ……结果到头来还是不行。 残酷的事实总不是有了觉悟就能战胜的。 “轰隆!” 一团火球在他耳边炸响。 没了需要对峙的人,半空中的颜方毓落到容秋身边,护体灵力张开,将两个小动物都拢了进去。 还没等喘口气,只听又有人叫道:“里面怎么还有东西?!” 第二团火球轰隆一声砸在阵法最薄弱的地方。 混乱的灵气再次被搅得纷乱,神光中映出一个巨大的黑影。 “怎么好像是只狗……是小白——不对!那只祸斗!” “小白怎么变得那么大?!” “啊啊啊啊你们这个药庐是群居房吗!里面到底有多少个钉子户啊!” “轰隆轰隆轰隆!” 一阵狂轰乱炸的巨响,代替了江游撕裂阵法时的裂帛声,继续向扣在药庐上的防御阵发起攻势。 “……等等!小白别喷火了!防御阵要被你喷炸了啊!” 然而阵法中笼着的祸斗充耳不闻,他当狗时从未见过的火球像糖葫芦串一样一颗接一颗砸在防御阵上。 法阵碎裂的响动就跟大楼承重墙开裂的声音一样清脆动听。 “嚓” 最后一道法阵还是寿终正寝。 一只犬爪砸破裂口,紧接着一条两人多高的黑色细犬撞了出来,背上驮着一个虚弱的吴用。 在灵潮爆发时,吴用本来是可以逃出去的。 但千钧一发之际,他想起那只传说很是厉害、实际却连一个火团也没喷出来过的祸斗,还是咬牙冲回了屋子。 祸斗掉马以后其实吴用就不怎么见过他了,但可能是因为今天的灵气格外暴躁,祸斗没有藏着,而是威风凛凛站在药田边。 “快走!”吴用想去抱他。 但祸斗灵巧地躲过去了。 “咱们走吧!几位先生都说这次灵湖爆发非同小可,你肯定会死的!”吴用焦急地说。 祸斗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还是不为所动。 吴用还想再说,却突然地动山摇,地底灵气涌上来了。 他下意识扑倒在地,将祸斗护在了身下。 在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死了,生命消逝之迅速,他连疼痛都没感觉到。 但也可能是下个瞬间,吴用又睁开了眼睛。 模糊的视野中,有只巨大的黑犬仿佛遮天蔽日。 药庐里的一切都被灵风吹成了碎片,他看见甄凡那尊笨重的炼丹炉在天上飞着飞着就碎成了齑粉。 笼罩在他身上的祸斗散发出从未有过的强横气息,一边吞食着灵气,一边像刚刚他扑过去压住小黑狗的姿态一样压在他身上。 一时间吴用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 原来人家上古神兽确实是很有分寸的,在这种危险境遇中一根毛也不会掉。 ……结果还是只有他一个人是废物吗,呜呜。 吴用被祸斗护着,但肆虐的灵风好像还是吹坏了他的身体。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嗡嗡作响,浑噩间,只觉得身上的祸斗越来越沉,是灵潮将它越压越低,后者似乎也已经到了极限。 “小白……咱们出去吧……” 吴用虚弱地说着。 祸斗将他埋入厚实的绒毛里,腾空而起,向上飞去。 吴用感觉自己像是坐在一艘小船上,在暴风雨的海上颠簸航行,浮浮沉沉。 时而露出海面,时而又被浪头卷入海底,轰隆隆的惊雷好像在他耳边炸开似的。 “小白…小白……加油啊……” 吴用神志不清地呢喃。 不能再这么无用下去了…… 吴用藏在祸斗身上,在某一瞬间好像与它神魂相和。 他身姿矫健地向上奔去,是那么强大、那么自信,一切阻挡他的东西都会在烈火之下化为灰烬。 晦暗的前路被火光一点一点照亮,他猛地一扑,似是某种琉璃玉石碎裂的声音。 紧接着身上的桎梏遽然一松—— “小白、小白我们出来了……!我们——哇啊啊啊啊!!!” 那种视角要由下到上地仰望,阳光像融化的金子一样从头顶洒下来,衬得人庄严、神圣,宛如神祇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一道巨力把他打飞了出去。 ………… …… 后来据薛羽回忆,他们三个——对,还加上已经溺灵气晕了的江游,和被术法倒吸同样晕死过去的江潜鳞。 除了他们这几个或有奇遇的人之外,阵法内再没有一个活物。 两人一狗,就像便秘忽然通畅一样,被那条砸出来的破口给喷了出来。 稠的被颜方毓一巴掌拍了出来,稀的——哦对不起,是奔涌而出的灵流。 灵流噗噗噗涌出,溅在天枢宗弟子仓皇间新结起的一层防御阵法上。 薛羽:“啊啊啊啊——!” 容秋:“啊啊啊啊——!” 在场其他人:“啊啊啊啊啊啊——!!!” 地底灵湖。 它被一只狗给打炸了啊!!!
第161章 疯狂涌出的灵气已经被天枢弟子挡住了, 但依然有抑制不住的部分,从仓促架起的防御阵中丝丝缕缕地漫溢而出。 就仿佛一只沸腾的热锅,锅盖盖得越严实, 锅里煮的汤粥便滚得越厉害。 一时间狂风大作, 草木乱摇, 飞沙走石, 俨然一副这地方要完蛋了的热闹景象。 林子里还藏着不少溜过来偷看的小学子。 没有颜方毓的灵力庇护, 他们被遽然腾起的邪风掀飞十几丈, 下饺子一样哗啦哗啦摔进树冠里。 两只小动物被笼在护体灵力内,迷眼的砂石吹不进来, 却挡不住从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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