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秋:“……” 雪豹的脑袋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揉了一把。 江潜鳞微摇了摇头:“不是胞弟,只是同父异母。” “但好在父亲血脉强盛,我与阿游的血脉也相亲。” “咱俩当然亲近啊——!大哥!大哥!你说过我是你唯一的弟弟——!”江游忙不迭说道。 他们正踏空悬于一直不断震颤着的阵法之上,隔着厚厚的法阵,脚底下的江游涕泗横流,像是正溺在水中的人,不断想向水面上的江潜鳞靠近。 但那些凝实的灵流却像一团团海草,缠在他身上,将他往水底拽去。 灵风将江游的衣衫吹得凌乱。 松散的衣襟掀开一点,容秋看见有金色的光点钉在他的胸口大穴上。 再仔细看,露出的手腕、小臂上也有。 他指给薛羽看,又惊呼:“江泥鳅身上也有!” 说话间,那金点好像长长了半寸,隐约从两人衣衫下露了出来。 像一根根钉穿肢体的金色长钉,看起来有种无端的悚然。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把他们两个的因果钉在一起”? 容秋知道老婆的“审判”。 就是将人生前身后业障功德相叠加,业障太多便难逃一死。 难道说江潜鳞做此邪法,就是让两人的业障功德混杂在一起,因此审判不清到底是谁该死? 天道从不错判,所以两个钉在一起的因果让颜方毓投鼠忌器,无从下手。 颜方毓瞥了一眼在两人之间穿过的灵流。 那些半透明的金线甚至能视防御阵法于无物,在半空中隐隐构成了某种奇异的阵纹。 “血脉相容的亲弟……呵。你想要他的什么?根骨?天生感气之体?” 虽是问句,但颜方毓的语气几乎笃定。 “……我有预感咱们需要外援了。”薛羽喃喃。 他拿出灵璧call转播台的澹台珏:“澹台兄快摇点你们的人过来!……我也不知道要几个,那边留够能运转的人,其他都过来!” 听见颜方毓的话,法阵里的江游愣了一下,顿时被灵流往下拖了数尺,他赶紧手忙脚乱地又挣扎向上。 “这……这是什么意思……?大哥?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江游不敢置信地颤声问:“什么我的根骨……我的…天生之体?” 江潜鳞没有答话。 这回甚至连眼珠也不曾往他那边转去一下。 此时此刻在江潜鳞眼中,江游似乎也变成了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对于这些无关紧要之人,江潜鳞无所谓什么爱憎,好似人与一个不会说话的石头也没什么区别。 “仙君既然心知肚明,又何必图费口舌?”他对颜方毓说。 “我只是说给你除之外的其他人听,”如果不看颜方毓冰冷的眼神,他解释的语气可以说是温柔的,“那些被你耍得团团转的人,是否知道你舌灿莲花允诺了他们那么多好处,到头来也只是给你与亲弟换命的邪术做嫁衣罢了。” 颜方毓字字清晰地说:“你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过就是为了借助灵湖的澎湃灵力冲击,将你弟弟的一身根骨换到你身上。” “余下的灵力呢?还能有两成吗?” “……什么?什么?” 法阵里的江游简直是懵了,连挣扎都忘了,呆愣愣地被拖入了灵露神光里。 战场边被绑成一团的入侵修士自然也听见了,顿时对着天上的江潜鳞破口大骂起来。 几句话的功夫,江家的祖坟在他们嘴里俨然已经被掘地三百尺。 这样的前因后果听起来实在有些荒谬。 那么大阵仗,死了那么多人,结果只是为了这么一个有点可笑的原因。 反倒衬得之前那阵轰轰烈烈的,要将魔族重新打入地下的势头有些愚蠢可笑了。 澹台珏终于安排好转播台的工作姗姗来迟,正好听了个尾巴。 天枢宗不借助外物,没有本命法器,只凭风而立。 她站在高处将阵纹走向收入眼底,然后顶着灵风落到容秋他们身边:“确是邪法。” “观其纹路走向,有吞并、置换的意思。” 所以说,江游竟是被江潜鳞这个亲兄长亲手关进法阵里挨蒸的? 容秋也忍不住发出薛羽的感慨:真是兄友弟恭啊! 容秋本来以为凭江潜鳞的性格,纵使屎盆子扣得满头都是,但只要不耽误他正事,他依旧是懒得辩解一句的。 却没想到他开口了。 “我换得先天之体,剩下的灵气足以让你们受益,又不至因灵力太盛而爆体而亡,何乐而不为呢?” 江潜鳞用一种“你们是该谢我”的傲慢语气说道。 这一瞬间,他的神情与之前在大事史课上大放厥词的江游有种微妙的相似。 这两兄弟一个张扬一个内敛,教过两人的清明先生,以及从前在江家给子女们开蒙的师父都叹过气。 为什么明明是亲兄弟,但两人的性格能这样天差地别? 原来其实并没有天差地别。 他们骨子里那种“不明白世界为什么都不为我奉献”的性子简直如出一辙。 “但真是为我做嫁衣吗?我与你们又有和不同?”江潜鳞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末尾时还带点轻颤,“不过也是……他人嫁衣上的一根绣线而已……” 此时江潜鳞身上的金色长钉已透出身体三寸有余,将他穿得像个没脱外皮的金色大栗子。 金光之下,愈发衬得那人面如纸白。 换骨到底是怎样的容秋不清楚,但看起来江潜鳞并不太好受。 脚下的阵法鼓阵,好像整片灵湖都从地底深处转移到了地面药庐,又被无数层防御阵法扣住,形成一个大水泡。 这水泡好像就快要被浓郁的灵气胀破了,从边缘缝隙里露出的那一丝丝灵气也足以卷起呼啸的飓风。 除了颜方毓和江潜鳞,其他修为也并不算低的修士也不得不飞远一些,避开风头。 风声太吵了。 容秋不确定有没有江游的惨叫声被卷在里面,也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这副对江游来说生而无用、甚至可以说反而是个坏事的先天根骨,此时不知是否能庇护他最后一刻。 颜方毓引着他的话:“那你又是为谁做嫁衣?你杀不死司徒清渊,江家也做不到,是谁杀了他?” 江潜鳞刚要说话,忽然神情一凛,倏地低头向脚下阵法看去。 半透明的金线无风自动,像是另一头有什么东西在牵引。 阵纹下的神光波动了一下,从里面探出江游挣扎求生的手。 “大哥……大哥……!” 一个圆墩墩的人影从灵海中咕噜咕噜地浮了起来。 容秋震惊地发现此时的江游比刚才胖了不少,本来匀称的四肢就像个发酵地面团一样吹了起来。 经络被闪着五彩神光的灵气盛满,像一条条小蚯蚓蜿蜒在他身上,撑得他的皮肤好像变成了透明的,就要被一根根钉在他周身大穴的金色长刺刺穿了似的。 容秋有点缺德地想,他现在看起来比他哥还像个金色大毛栗子。 得知了江潜鳞的用意,江游好像一下子不太敢继续求救,只好六神无主地唤着“大哥”。 他圆睁的双眼里溢满了恐惧,好像还不太甘心就此沉入湖底。 江潜鳞终于纡尊降贵地垂下眼睛,看向自己脚下不断挣扎的亲弟。 “你如此敬重、爱戴大哥,自该愿意……为大哥增进修为进一份力。”他轻声说着,目光无悲无喜。 “愿意!我当然愿意!”江游急忙说道,“但、但不该是这样的……!” 江游惶然地想着,他之前听从江潜鳞的吩咐,做了那些损人利己的事,都是为了让自己大哥吸上这一口灵气。 他愿意,是因为损的是别人,并不是愿意自己给江潜鳞做垫脚石! “为何不是?”江潜鳞仿佛是真情实感在不解。 就如同数月前在大事史课上,江游也是真实不解为什么他那些愚蠢的同窗们,会觉得魔族被解救上地是一件好事一样。 江潜鳞说:“你天资极佳,却兀自荒废。不若将一身根骨剥给大哥,大哥承你一份情,来日破界飞升,修仙界诵传我名姓时,自也会有你的一方名姓。” 修炼一途上,努力纵然重要,可越上爬,努力所起的作用就最小。 能挤上那条通天之路的人,无一不是需要天资与勤奋并驾齐驱的。 江潜鳞就算把自己卷死,凭他的资质根骨,便也注定了不会成为站在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人。 因此他早就明白,想要站在那个不胜孤寒的最高处,便只能先换得一鳯份好资质。 恰巧,老天给了他一个资质绝佳的弟弟。 血脉相亲,仿佛一个天生就该被他吞并的素材。 江潜鳞要吃了它,与吃一粒丹药、吞一粒灵石里的灵气没有区别。 战地记者薛羽翻了个白眼:“梦做得够大的,还破界飞升。” 容秋也跟着愤怒:“就是,我老婆都还没飞升,他算个屁!” “我师父都还没飞升,你老婆算个……什么小饼干!”薛羽在容秋的怒视中改口。 但相比起观众们,江游自己此时却是如坠冰窟,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为刀俎人为鱼肉的时候,江游只觉得弱肉强食、天经地义。 可当他成为刀下之鱼,被他人操控命运的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才忽然懂得了那些弱小口中的有心无力之感。 就算江游阵法学学得稀烂,也能看出自己是被扣在底下那座大阵的阵眼上。 此时此刻,千万石重的灵气神光缠在他身上,无时无刻不将他往下拽去。 求生的本能令江游不断向上游,终于挣扎到阵法附近时,却更像是匍匐在江潜鳞的脚下。 他大哥高不可攀,他就像过去的十几年一样一直仰望着他,生不出一丝反抗的念头。 “我、我……”他嗫嚅。 也许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人总会有些顿悟。 此时的江游便在想,他的先天感气之体真是好事吗? 就是因为他生而引气,才会从一众兄弟姐妹中脱颖而出、受到父亲的青睐。 他才能凭借着根骨从十三少爷一跃而成江家的二少爷,从小受长辈夸赞,同龄人羡艳。 他想,如果他是个根骨普通的孩子会怎样呢? 他的亲生母亲也许会像其他几个侧室一样还好好活着,而不是因为曾生出过一个天生感气的孩子,而还没出月子就再度怀胎,结果一尸两命。 他也不会被养去江夫人膝下,不会得到父亲的溺爱。 他会像其他兄弟姐妹一样普普通通地长大、被逼着刻苦修炼。 这样的话,也许此时他也会像他们一样筑基了,而不是吃着乱七八糟的补药也勉强只是个练气后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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