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吧。” 容秋也看着他。 面前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仿佛蕴着欲语还休的千言万语。 容秋恍然间有种感觉:颜方毓是不是……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其实见过颜方毓这种眼神的。 在不久之前的那个夜晚,对方给他讲述的那个意有所指的睡前故事的时候,就是用这种矛盾又苦痛的眼神望着他的。 他说,在故事的结尾,翻山越岭来到终点的主角以身挡洪水,又被大洪水吞没。 他说,这是天道给主角定下的宿命。 天下生灵固有一死的。 只是,与其余人“不知此生将身殒何处”的茫然相比,主角能够在了然中死去,似乎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容秋忽然好像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灵气之下,众生平等。 除了魔族以浊气生存,其余飞禽走兽、草木虫豸都与人族一样,仰仗天地间的清灵之气。 因而逸散的灵力不仅钻入在场众人的经脉,也同样填进了这座森林中的动物、甚至是每一株草木植物之中。 只是它们远没有书院师生的肉身强横。 后者尚且觉得难捱,更别提林中那些普通的小动物了。 它们在浓郁的灵气中爆体而亡,以己身减缓了其向外漫溢的速度,给众人喘息的时间。 这片地底灵湖是魔宫的残留物,就像灰尘堆积的卫生死角。 魔宫都消失了几百年,这个“死角”失了后继的灵流流入,所积蓄的灵气即使再磅礴,也总归是有尽头的。 因此,只要所有灵气都经由联通阵传入噬灵法阵中,余波的逸散必定也会停止。 而且天枢弟子们已经将最麻烦的部分解决了,主角只需要处理这些不断漫溢的余波就行。 然而“所有灵气”有多少? ——不知道。 他们需要退多远,十里真的够了吗? ——也不知道。 退一万步讲,就算天枢弟子们的肉身真的强横如斯,能一直承受住灵气灌冲。 但这漏溅的余波又什么时候能有个头呢? 以现下灵气逸散的速度,顶多再有两刻钟,偌大的清明书院就要被灵流给整个儿淹了! 原来这就是“结局的大洪水”……! 早在一切还未开始的时候,颜方毓就已然告诉了他谶言的答案。 “我知道了……我要去!”容秋说。 颜方毓的瞳孔微微颤动了一下。 刚想说什么,却被容秋抬手捂住了唇。 少年人没有收回手,反而忽然踮起脚尖,凑近了他。 容秋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来已经长得那么高了,踮踮脚就将将能与他平视。 小兔子从未做过这样几乎有些侵略性的动作,颜方毓下意识退了半步。 容秋却仰起脸更向他贴了过来。 离得这样近时,颜方毓满眼只能看见对方手掌上方露出的眸子。 像一汪清浅的溪水,一眼就能望见眸底纯粹又赤诚的真心。 “我没有想去送死,哥哥。” 因为离得很近,容秋说话的声音很轻,飘去颜方毓耳畔时仿佛情话似的。 “这是我的秘宝半身呀!”容秋轻快地说。 ——没错,从始至终,来药庐涉险的都不是容秋的本体! 就算他真的在这里栽了,那扬进灵流中的也不是容秋的骨灰,只是秘宝碎片罢了。 说起来也挺有意思的。 如果不是江潜鳞觊觎塔灵的分神期秘宝,容秋也不会知道有这件东西; 如果他不为了应对江家兄弟的阴谋而去借这件秘宝,便也不会有如此从容的退路。 世间事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只是……如果、如果这个秘宝被我弄坏了……”容秋忸怩了片刻,又一下子强硬起来,“那也不许用我的嫁妆赔……!” “那是我的,我的知道吗!” 颜方毓弯了弯眼睛。 灵风又吹过来了。 凝实的灵力带着些微的重量,先从地面匍匐而来,拨弄着众人的袍角,像是某种无声的催促。 “那、我去了。”容秋说。 明明知道并不是什么生离死别,可还是越告别越不舍。 说着要走,脚却像扎在地上一样,连离地的脚跟都没有落下来。 就那样定定地、贪婪地看着眼前人。 “等等!吻别多不吉利啊!” 薛羽捂着眼睛的手指张开条缝,露出两只滴溜溜乱转的眼睛:“等回来再亲啊!” 容秋被他提醒了。 ……哦!是要亲一下的。 虽然容秋也不明白怎么就不吉利了,但偶像说得总是对的。 容秋的手还捂着颜方毓的唇,掌心紧紧覆着他的下半张脸。 无论是叮嘱、埋怨,还是告别的句子,此时此刻容秋都不想听。 手背上方露出颜方毓的眼睛。 莹蓝的宝石缀在额心,在他漂亮的虹膜上映出令人沉迷的深邃光泽。 当初容秋就是被这样一双眼睛迷倒了,时至今日他依旧会沉醉在这样春水般温柔的眼波中。 小兔子鬼使神差地又向前凑了凑。 刹那间,他们离得更近了。 如若不是容秋的手掌还覆着颜方毓的下半张脸,此刻两人必定已经鼻息交缠、连唇锋都蠢蠢欲动地厮磨在一处了。 面前的人并没有动。 只是轻轻颤动了一下睫毛,敛起眉眼,目光被薄薄的眼皮遮到低垂,平白显出一副予取予求的姿态。 容秋也没有撤开手,而是微微仰着头,唇瓣在自己手背上蜻蜓点水地印了一下。 下一刻,那只手离开了。 随之一起远离的是少年人压近的身躯。 他盯着颜方毓轻撤半步,点在地上的脚尖巧劲一垫,人已向后跃出几丈。 紧接着又是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乱林深处。 微凉的空气随即飘飘悠悠拢上了颜方毓的唇侧。 明明是隔着指骨的轻贴,却好像染上了那小冤家比寻常人微高的体温,余热尚温。 颜方毓立在原处,一时之间没有动作。 薛羽在旁边吱哇乱叫:“不至于吧!二师兄你这么纯情的?” 颜方毓满了半拍才冷哼一声,打开折扇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扇了扇,将耳尖的热度扇去一些。 忽又想起什么,他把扇子一合,斜眼看向薛羽:“容秋都去了,你不去吗?” 薛羽把自己瘫成一张豹饼,懒洋洋道:“人家孩子还有追求,不像我,我是真心实意地在吃软饭。” 颜方毓:“嗤。” “哦哦哦你提醒我了!”薛羽又一下子跳起来,“虽然正面战场不参加,但后勤工作还是可以做一下的嘛!” 他话音落,一只青花大瓷碗不知从何处飘飞而起,悬停在高空。 雪豹昂首一啸:“收!” 被刚才灵爆掀飞、散落各处的留影珠都被吸了过来,悉数落进薛羽的青花大瓷碗里,叮叮当当堆出个尖尖。 他又令:“去!” 大瓷碗一扬,刚收在碗中的留影珠又齐刷刷散出。 只不过,这回不再是乱无秩序地四散。 无数颗留影珠如伞骨开合般以大瓷碗为中心向飞出,在半空中密密织出一张鸟瞰的大网,将方圆十里都笼罩在内。 灵力一拂,百珠齐亮! 急急蹲守在灵璧前的吃瓜群众们突然发觉,黑了好大一会儿的直播间里重新出现了画面。 密密麻麻的弹幕又刷了起来。 【来了来了!】 【我的妈呀终于有动静了,刚刚是咋了?轰隆一下子就没了!】 【灵爆把留影珠冲散了吧】 【所以现在什么情况?谁打赢了?】 【这是哪儿?换地方了?】 最先一批弹幕发得又乱又急。 无意义的情绪抒发后,渐渐才飘来基于现状的讨论弹幕。 灵流爆发时薛羽连自己都顾不住,那些个留影珠自然早就不知什么时候就不向外传影像了。 画面再一次亮起,前一刻还郁郁葱葱的清明药庐不见了。 视角拉高俯视,只见灵璧画面中,整片土地是个向下凹陷的巨坑。 没什么重量的东西都被吹飞了,入目可及处只有黄土、和一个个被风摧折后留扎在泥土深处的断裂木桩。 【这、这还是清明?怎么炸成这样了?!】 【谢邀,一觉起来学校爆炸了,这不是我每天上早课前许的愿望吗?——可是天杀的我已经毕业二十年了!】 【前面的知足吧,总比你毕业了学校翻新了强点吧?】 【天……那些灵光!那些都是灵力吗?】 【灵气凝实如露如液,正是灵气极度浓郁的表现!】 【……竟然真的是灵气!我都不敢想象在里面游水,我的修为涨得能有多快!】 【清明书院你开门啊我有毕业证让我进去修炼!】 不论有心还是无意,事实就是弹幕又开始暗流涌动起来。 几乎大半个修真界,只要是灵璧普及的地方,修士们都在关注着清明地底灵湖爆发的事情。 从高处俯瞰,天枢弟子架起的联阵就如同一个冒水的泉眼。 凝聚的灵气流动着五光十色的神光,便如漫溢的泉水一般缓缓向四面八方流淌。 如此“作壁上观”,视野倒比身处其中的清明师生们更加清楚。 便也能更加直观地看出,地底灵泉有多么…… 值得遭人觊觎。 ……如此神光。 恐怕连数百年前经历过地面上俱是清灵之气的人,也都从未得见过的震撼景象。 眼见为实的利益在前,之前尚且站在魔族一边、对那千年暗无天日的地底圈禁不甚赞同的人之中,也有些变得沉默了。 ——如果能回到过去呢? 如果魔族能继续为人族、为地上万万吸灵气而活的生灵所用,是不是他们也能日日享用如此这般精纯无匹的灵气了? 这利益太诱人了。 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当即哄闹着让清明书院敞开大门,放大家进去肆意吸收灵气修炼。 借口都是先前现成的—— 因为那是百年前魔宫的淤积,该是众生都能分一杯羹的财产。 不愿意? 那就是与天下所有修士为敌! 一时间好像所有人都疯魔了。 灵璧中的弹幕好像城墙上的土皮一样哗啦啦往下掉,堆积成厚厚的一层,将画面都遮得看不见了。 有一条算一条,全是极尽恶毒、不堪入目的语句。 有人别有用心、煽风点火; 也有人只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又有的,或许只是想趁乱附和几句。 说几句话而已,也不会少块肉,说不定就真的能捞到好处了呢? 也有良知尚存的人看得齿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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