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掉。 所以,算了吧。 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世间一切,活着就挺好。军雌与爱情的讨论也无法影响雄虫们的感情。 谈话之后,郝誉和他的朋友还是最亲密的竹马、最可靠的挚友。 而雌虫一批一批从他们的生命里离开,或转岗或退役或死无全尸。 军雄的世界里,混乱的感情是最不值一提的调味剂。他们有太多比感情更重要的危机需要处理,有更多需要思考的战术与战略,也有太多悲伤需要疗愈。 “郝誉阁下。郝誉阁下。” 在这个时候,唯有雄虫才能和雄虫展开交谈。 罗狄蒂便被推举出来解决郝誉的情感生活,他还是抱着一大堆资料,脸颊红扑扑,小跑一路,跟郝誉进入预定好的对谈室。 “您刚刚洗了沙浴吗?”罗狄蒂照旧从日常切入话题。他给郝誉一份热糖茶,里面三分之一都是彩虹糖沙,摇晃片刻会产生不同颜色的沉淀。 郝誉尝试性喝几口,勉强接受这个甜度。 他道:“洗过。这次,是为了白哥吗?” “当然。”罗狄蒂打开记录本,客观评价道:“基因库,不,其实我自己也很感兴趣。您是怎么想的?” 感兴趣,还是,不感兴趣? 郝誉斟酌,反问,“你们怎么想。” “白宣良并不是很好的选择。”罗狄蒂诚实回答,抽出好几张检测报告分享给郝誉,“或许您阅读过郝怿阁下与白宣良的匹配结果。基因库不对外公开这些结果,只有当事者。” 雄虫学者停顿下,笑起来,“现在的婚育市场有两种主流说法。您知道吗?一个是基因论,一个是爱情论。” 婚育首要为了繁衍后代,其次才是家庭资产的重组。 爱情在虫族的婚姻制度中,怎么排都是最后一位的。 除非,它和后代的质量直接挂钩。 “真正相爱的雌虫雄虫会诞下无比优秀的后代。是指这个‘爱情论’吗?”郝誉揣度基因库的想法,冷冷道:“如果我回答喜欢白宣良,哪怕他基因非常差,你们也会赞同吧。” 罗狄蒂成长不少,他还在其他地方做研究,越来越接近郝誉印象中基因库研究员的样子。 “上面肯定同意。”罗狄蒂喝着热糖茶,“但站在雄虫的角度,我不是很赞同。” 罗狄蒂没有结婚。 他和军雄不一样。军雄是无法结婚,而他是极少数在这个社会主动选择不结婚的雄虫——没有向高额税金低头,没有为任何雌虫心动放弃事业,不接受任何妥协,并得到家族支持的雄虫。 但,他身边并不会缺少雌虫的追求。 “我跟着老师拜访很多军雄阁下。郝誉阁下您并不是唯一一个发生亲属纠缠的军雄。历史上也有类似的案例。” “不过,那些军雄都更加冷酷,选择用金钱和利益将雌虫打发走。他们不会将雌虫带在身边,更不会和您一样悉心考虑雌虫们的前途。”罗狄蒂呢喃般诵读出一段话,“‘不想见便是最好的保护’,郝誉阁下。您很特殊。” “您说您曾经有过‘一见钟情’的对象,我很大胆地猜测您是否对当时四个雌虫中的某一个‘一见钟情’。” “如果有所冒昧,抱歉。”罗狄蒂委婉道:“我觉得您现在应该很混乱。在世俗眼中,那四个雌虫没有一个与您相匹配。” “除了爱。我很难想象您为什么要做出与诸多前辈相反的举措。” 留他们在身边,为什么? 郝誉注视着那杯雾气袅袅的热茶,虹色沉沙在水波纹中轻挪,如梦似幻,却无法剥离它们砂砾的本质。 沙子永远是沙子,它们永远无法与水完美相融。 罗狄蒂是基因库派来的研究员兼心理师。郝誉理解他的冒昧与冒犯,再次强调道:“我不会生下孩子,哪一个雌虫都不会。” “我理解您。” “不。你无法理解。”郝誉低声道:“你为什么要理解呢?我们现在说白宣良。你们知道他只是错把我认成哥哥,他想念哥哥,而非真的想要我。” 罗狄蒂道:“他怎么想并不重要。郝誉阁下,您的想法才最重要。” “我没什么想法。”郝誉言简意赅,“罗狄蒂研究员,您就当我是一个比较有道德的军雄吧。” 哥哥的雌虫,会成为自己的雌虫。 郝誉无法将哥哥与自己重叠在一起。他回忆起哥哥牵着自己的手,或蹲下身拍手喊他“誉誉”,或将他抱在怀里彼此依偎在雄虫协会的窗户前,看着楼下硕大的热带模拟园。 白宣良也应该有和哥哥如此亲昵的过去吧。 在他将身体覆盖在白宣良身上时,残留在白宣良身上属于哥哥的印记是否会被他这个弟弟所覆盖——郝誉无法再继续深入。他停留在这里,呆呆地停留在这里,飞鸟一般逃离深渊与悬崖。 自然,郝誉也想起最后一次离开家,与哥哥的道别。在雄父雌父改名换姓,离开故土,隐姓埋名之后,他最后一次踏入那栋房子,又最后一次走出房间。他与哥哥像是健康与病气的对照组。 “哥哥。”郝誉很想这么喊他。 可是,出了家门,他不能这么喊,于是便干巴巴叫了声不知道什么东西——那时候白宣良不在,白岁安也没出生,天色微凉,显示出种大理石的白皙。阳光也很好,找的郝怿整张脸反光般的白。 雄虫所有表情都藏匿在刺目的白色中,郝誉一度分不清哥哥的五官。他在军雌的催促下登上地面车,趴在小窗上远远地看着哥哥成为一个发白的小点,遥遥的阳光倾泻而下,宛若风筝绳引导着灵魂与精神飘向天空。 哥哥似乎正在那里看着自己。 郝誉想着,眯起眼在阳光中寻找哥哥郝怿的神态。晃晃白光,刺目如刀锋,哥哥的脸逐渐变成油画上一刀别过的粉渍,什么都看不清了。 “以后很少能再见了。”开车的军雌提醒郝誉,“再多看几眼吧。” 此刻再回头,什么都看不清了。 郝誉能攥在手心的东西,最终还是那点童年时最美好的东西。在养育中心期盼着哥哥、雄父雌父、家里其他雌虫的到来;认真阅读哥哥写给自己的每一封信件,趴着猜测涂黑的内容到底是什么;掏出家里打包的所有零食,热情分享给温九一,两个人仔细策划每天吃多少才合适。 “九一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家。”年幼的小郝誉会对温九一发出邀请,“我的雄父、雌父,还有雌君叔叔都很好。” “不要。” “我有世界上最好的哥哥。”小郝誉夸张道:“不过哥哥是我的。我可以把哥哥和哥哥的雌君全部养起来。” 白宣良。 白宣良终究是哥哥留下的雌君。 和已经死去的哥哥品尝同一位雌虫,像是在对方身上寻找哥哥残留的影子,像是他们贪婪地啃食彼此身上残留的哥哥味道,等到哥哥什么都不剩下后,发出叹息与饱嗝,一并滚入更隐晦的草丛发出苟且的响声。 哥哥已经死了。 就是死了才可以做这种事情,不是吗? “郝誉阁下。”罗狄蒂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和基因库诸位都希望您能够按照自己的喜好生活。” “请您,保重。” 他和过去数次研讨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不过这次留下诸多奇怪的小说。郝誉盯着上面《占有已婚雄虫的雌虫》《挚爱是雌父的私生子》《好兄弟的恋人属于我》《惩罚哥哥的一百种方式》等诸多字样,犹豫,许久,还是挑起其中一本。 书籍是进步的阶梯。 书籍也是开悟的钥匙。 郝誉并不怎么看这类情爱小说,他和他的卷王好友温九一每天苦读专业书,在训练场上累成狗,洗澡听得都是前线咨询——目前看来,术业有专攻,爱情就要聆听经验丰富者的教诲。 郝誉翻过一页,两页,三页……十五页后,他默默合上书,并把整个基因库的道德底线再拉低一点。 这!都!在看什么!啊! 嗯,让他再看一点。
第五十九章 小说这种东西,不看则以。 一看就容易陷进去。 郝誉苦读情/色文学72小时,边看边骂又不舍得放下,熬两个通宵,精神亢奋双眼通红,还能外出巡逻10个钟头,回来接着看。 至于现实里真的发生点什么,郝誉暂时不想。 他看累了就躺在地上,用书本盖住脸,短暂逃离现实纠葛,发出浅浅的呼吸声——白岁安就在这个时候找上来。 年轻雌虫做出拉伸小腿的动作,俯下身凝视着郝誉,“小叔。” 郝誉吓了一跳。他脑子里正在回味故事中刺激的情感体验,酣畅淋漓吃了好几个大瓜。白岁安那张年轻的脸出现时,郝誉骤然觉得瓜从故事挑出来,哐哐砸在自己脑门上。 “怎么了。”郝誉揉揉眼眶,“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雌父惹您生气吗?” “没有这回事。”郝誉矢口否认,将脸上的书本合上,丢到边上。他转而掏出一本装样子星战历史集合,关注白岁安的学业,“你对自己的专业考虑得怎么样?” “老样子。”白岁安蹲下身捡起郝誉丢开的书,挑眉,念出树上的名字,“《征服我的学生们》,小叔也喜欢看这种颜色很重的小说吗?”他随意翻开一页,带着中古怪的笑意,念诵道:“……身体逐渐变软,我感觉到我的学生正在经历一场情/欲的释放……” 郝誉不得不打断自己的好侄子。 他道:“未成年不许看。芋芋,我们还是说你的学习吧。” 白岁安根本不是为了学习来找郝誉的。他自己也确实在考虑就读什么专业,但孩子就像是生于自然的小兽,任何人为安置好的食物都会让他升起对驯化的警惕心。 他在学习与选择专业上,更倾向内心的声音,而非听从长辈训诫选择一份安稳的工作。 年轻雌虫总认为自己能够闯出一番天地,超越祖辈与父辈。 “我最近学得挺好的。”白岁安重回最初的问题,“小叔讨厌雌父?” “怎么会。” 郝誉并不讨厌白宣良。他心里比基因库还清楚,自己对白宣良饱含中复杂难以拆解的情愫。正如郝誉曾经试图偷偷看望他死去初恋的亲人,他并不期盼真正从对方生活里抽取完善雌虫真正的面目,幻想自己与他与孩子的美好生活。 他只是,想看看。 想看看,而已。 “芋芋。我永远不会讨厌你和白哥。”郝誉严肃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你们明明是我在这个世界最亲密的存在。” 白岁安并不相信郝誉的话。他在记忆里实在找不出郝誉与自己一家亲密的证据。他判断郝誉承诺的可行度,只有自己身上薄薄一层血缘。可血缘如果真的有效果,白岁安想他的雌父就不会被家里赶出门,雄父就不会更用心孵化修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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