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爱的孩子还端着茶杯,欣赏落败者离开后的房间,和自己这个雌父讨论要把这里改头换面,彻底消除修克卷土重来的机会。 下午,白宣良要比修克更彻底地清除出这段家庭关系。 郝誉说,要给白宣良找一个雄虫。 ……当然,后面那些话可能才是郝誉表达的重点。但白宣良顾不上那么多了,他耳朵嗡嗡响,不敢赌三分之一,甚至是更小的概率。 他不想被郝誉塞给其他雄虫。 “郝怿。”白宣良游离在郝誉周围,声音却孤孤零零站在原地,“我不能这么做。郝誉。不,郝怿。郝怿才去世没……” 雌虫低下头,不再说话。 他试图组织语言,打动面前的军雄。可他忘记郝誉的视角与普通雄虫,与普通的他是完全的不一样。 “所以呢?” 郝誉停顿许久,笑起来,“白哥。你说得我在逼你做选择一样。我也不说‘为你好’这种虚话。” “以我的实力,只要我活着你和芋芋可以过得很好。我保证没有任何家伙能欺负你们父子,我会把你们当最亲的雌虫照顾。” “但你真的甘心一直被我照顾吗?哦,我换个假设。”郝誉换个更详细的表述,他扶住白宣良摇摇欲坠的身体,蛊惑道:“假如某天我死了。看在我立下的功劳下,芋芋会得到一份稳定工作。你们会平稳生活下去。这是最好的一个可能性。” “可,万一呢?” “万一我死的时候出现意外,你和芋芋没有拿到抚恤金。你们一无所有,你,芋芋会做什么呢?放在你面前只有两条路:打工、去给别的家庭做全职雌侍。如果我死得足够早,芋芋考上一个费钱费时间的好专业,你会牺牲芋芋松快自己吗?” 不。 白宣良当然不会这么做。 他是一个雌父,他这辈子可能只会有白岁安一个孩子,他和郝怿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他心甘情愿把一切都先给白岁安,哪怕被伊瑟尔羞辱,骨头都被折断。 可面对郝誉,这就是最坏的答案。 在雄虫眼中,白宣良会走最没有竞争最保底的一条道路。通过进入全新的家庭,贡献后半生的家庭劳动,为孩子换取前途——而他自己将陷入无止境的家务压榨中,默默无闻为别的幸福燃烧自己。 “事情都没有发生。”白宣良抗拒道:“郝誉。你不会死。” “死亡随时都会发生。” 郝誉指着自己的脑袋,从耳侧到眼眶。 “第二期任务结束的某天,我在便利店买吃的,一枚子弹就从这里打到脑袋里。寄生体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和我一起来的军雌都没有反应过来,他们——” 好吧。接下来自己按着血洞,劈瓜砍菜弄死所有寄生体的细节就别说了。 郝誉希望白宣良意识到危机感,主动畏惧自己,恐惧自己。他很难说为什么自己要如此想,感性上他不愿意白宣良离开,正如小时候他对他哥哥说的那样。 郝誉一个人完全能养活哥哥和哥哥的雌君。 他不畏惧经济、权力、流言蜚语、寄生体的恐吓。 他畏惧的只有死亡本身。 无论是白宣良的死亡,还是郝誉自己的死亡。 “他们死了。”郝誉轻飘飘撒谎,拿来各类听来的、见过的惨案,吓唬白宣良,“白哥。死亡对我们这个职业太常见了。我想在我还活着的时候,安顿好你和芋芋。” 白宣良一双眼睛蓄满泪水,他的眼泪并没有倾斜下来,只是凝望着郝誉说话的嘴。随着他的注视,郝誉缓慢的以难察觉到的频次放下高谈阔论,闭上嘴。 “你想把芋芋也。”白宣良斟酌很久,艰难开口,“安顿给其他雄虫吗?” 当然不会。 郝誉从没有想过给白岁安安排雄虫。他脑海里就没出现这个念头。面对白宣良的质问,没有答复就以是一种答复。 白宣良努力仰起头,倾斜的日光照在他的双瞳里,像是一碗快溢出来的水,蒸汽不断翻滚上来。让人祈祷它不要满出来,又祈祷它满出来,流出供人拿捏的缝隙。 “伊瑟尔呢?”白宣良道:“你也把他安顿给其他雄虫吗?” “你和他比什么。” “你要把他们都带在身边。”白宣良明白了。他低头,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却奇异的没有完全掉落,凝聚成一颗一颗珠子悬挂在面颊上,“只有我要走。” 郝誉立刻反省自己之前说的每一句话。 他在军雄养育中心写过极多检讨,非常擅长胡说八道和自我内省。可面对与军雌完全不同的白宣良时,郝誉翻来覆去都不觉得自己说错什么话。他的愚笨在白宣良那敏感自卑的心面前,放大数倍,连最细小的毛刺都成为锋锐长枪,将白宣良扎个透心凉。 “我会为你挑一个好雄虫。”郝誉干巴巴解释道:“你想要什么雄虫都可以。” 想要什么都可以。 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可白宣良要什么雄虫呢?他一生中无数的第一次,无论是第一次恋爱,第一次牵手,第一次亲吻,第一次告白与被告白都献给了郝怿。他生命中太多美好的东西都与郝怿有关,他生命中也有太多遗憾和郝怿有关。 如果郝怿还活着,白宣良二话不说,哪怕吃再多的苦,被伊瑟尔踩在头上炫耀,他也会住在那个家里,继续任劳任怨做枯燥的家务,只为了郝怿。 可郝怿死了。 正如郝誉残酷的宣言,强调数遍,“郝怿死了”“哥哥死了”那般。 郝怿死了。 死了就是死了。 白宣良在雄虫协会的帮助下,给郝怿盖上棺木,目睹他进入火化炉。在熊熊烈火中,他亲眼见证自己的雄虫化为灰土,按照郝怿自己的遗愿进入雄虫协会公共墓园的一棵树下。 在那天送葬的协会虫眼中,他像是幽魂一般游荡在会场,他四肢僵硬随着聚会行动,化身不祥之兆,眼睛瞪得奇大,却没有一滴眼泪从眼角滚落。只有白宣良知道,他前半生的骄傲与某种尊严随着郝怿的死亡,一并埋葬在雄虫协会小小的公共墓园里。 世界上还会有郝怿这样的雄虫吗? 还有郝怿这样,不看基因,不看家世,不看样貌,愿意照顾自己、与自己携手的雄虫吗? 白宣良不知道。 如果非要他在世间所有雄虫中挑选一个。无论是抱着恶劣的、激动的、背德的、恶作剧般的怀念之心,白宣良只会选一个。 唯一一个。 世间唯一一个,与郝怿相似却又不同的。 他的弟弟。 “什么雄虫都可以……吗?” “当然。” 别的郝誉不好说。但到他这个层次,除非白宣良想不开要找军雄,哪怕是贵族雄虫。郝誉都可以舔着脸让出点利益,把白宣良送到对方屋里。 他自然无法让雄虫雌虫相爱,可虫族的婚姻不是爱情。 郝誉有自信对白宣良罗列出一系列贵族家的后缀名。告诉白宣良只管选择,那些利益交换的内容全部交给自己,他会找来最好的婚姻律师,保证白宣良在第二段婚姻中的利益。 “不管你想要找谁结婚,我都可以为你游说一二……不过站在我自己的角度。你最好找一个刚成年、性格温柔的普通雄虫……也不要贪图别人的雌君位子,老老实实做一个雌侍就好了。这个雄虫最好有点家底,家里会给他找一个工作忙的雌君。这个雌君性格强势点可以,但要眼界高。这样白哥你过去可以过得很舒服,你照顾雄虫就好了,雌君和雄主都会喜欢。” “我想要你。”白宣良仿佛回到葬礼那天,他哭干眼泪,再也掉不下一滴。双颊因一股不可抑制的红潮重新泛出血色,墓地里爬出来的欲望和诅咒,再次令他容光焕发。 他不再是那个怯弱的雌君。 风,强烈地,凶猛地要摧毁他的一切。 而他却要乘风起,和他的孩子一样点燃□□,不可抗拒焚烧一切,席卷漫天霞光,烧透小小别墅里弥漫的干燥草木香。 郝誉目瞪口呆。他下意识的脏话和质问还没有说出口。 白宣良乘胜追击。 “郝誉,我想要你。你也能给我吗?”这位怯弱温驯数十年的雌君,终于露出骨头里雌虫的天性。他瞳孔映照玻璃上一点日光,不再出现烛火般的虚弱。 那是一种太阳般坚决燃烧的姿态。 靠近者,玉石俱焚。
第五十八章 郝誉不知道怎么面对白宣良突如其来的攻势。 他是军雄,是那种比较随便、口碑也不太好的军雄。但郝誉自认为和白宣良的关系不能发展到负接触。 他的脑瓜子光是想象和哥哥共同进出同一个雌虫,就要原地爆炸。 机智军雄选择工作。 少年时最好的朋友九一曾教他:不知道做什么时就去工作。 “工作是永远不会出错的选择。”长长的电码通讯纸上,郝誉用算法解析全部内容。他轻声读出朋友温九一写给自己的消息,“……这次的毒素比过去都要凶猛。卡利孢子再次进化,我和现任九一正在处理这件事情……守财奴确实盯上你。寄生体这边流言传得沸沸扬扬……郝誉,保重。” 郝誉将解密纸叠成一沓,沿着光圈灯烧掉它们。 亚萨带着徒弟雅格做交班,“郝誉。你还不回去吗?” “不回去。” “家里有什么不好。”亚萨瘪瘪嘴,不理解郝誉的矫情,“卫生有雌虫打扫,饭有雌虫做,前段时间你好歹有个模样。现在啧。” 郝誉抓抓脸,从上面搓出点污。他干脆收拾东西,去军部特殊大浴室洗沙浴,身体完全塞到滚烫干燥的沙子中,感受砂砾挤压身体,穿过缝隙的滋味。 比起白哥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郝誉现在琢磨不出个滋味。 他也没有琢磨雌虫心思的能力和功夫, 第一次正儿八经的恋爱与欢爱是雌虫手把手教他、引导他、纵容他发生的。郝誉对待对方,比对待雌父更亲昵。生活中郝誉不用开口,对方便能将郝誉所忧所虑全部处理干净。 郝誉只需要享受来自对方亦师亦父亦情人的爱。 这在军雄中太常见了。 除了温九一那个怪胎不接受,犀利点评这是种“向下兼容”的爱。郝誉年轻时想不明白,被雌虫爱着纵容着有什么不对劲,他也无法理解温九一为什么对接受“上位者之爱”如此抗拒。 “说到底,因为你是阴阳嵌合体,不知道雌虫有多好。”二十岁的郝誉用语言刺伤温九一,“你不知道被雌虫宠爱的滋味……反正都会死,现在享受一下怎么了?军雄在关系里才是上位者,我如果要换雌虫,上面肯定会给我换,我要怎么样就怎么样。” “你真的觉得我们是上位者吗?”温九一反问道:“我们这个群体,根本就是感情里最卑微的存在……算了。郝誉,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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