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小厮脸上逐渐挂不住笑,还在思索着如何接话。赵景行便道:“无妨,爷自己进去等他便好,不用你招待了。”说完径自从马车上下来,欲往霁月轩走。既在接客,那就到他居所等他便好了,他还记得路。 小厮匆忙拦住:“爷!我的爷!您稍安勿躁哇,我让我们姚老板来接待您!” 赵景行不听,随手打发他一只价值不菲的戒指:“别跟着我。” “……” 霁月轩还是原来的样子,门口开满鲜花,修剪得精神,主楼轻纱飘荡,青红纱灯在夜风中飘飘荡荡,灯影暧昧朦胧。 但,好像比上回来少了些甚么。直至进了楼里,才恍然明白,是少了一种香,一种萨曼身上独有的多罗香。 这个小傻子,以前不是最喜欢多罗香?所居住的地方都要弄得香香的,现在怎么回事,不擦了? 楼内的陈设比上回来时也变了许多,带着满心的疑惑,赵景行往里走去,直至锦画居住的房内,听见了隐隐约约的人声。 “缠得紧些,一会儿上台时可别松了。若是踩着了,会摔的。师傅说要是在台上摔了,下场会很惨很惨的。”这是一道陌生的人声。赵景行心中疑惑更大,再往声源处走,拂开大红大紫的纱幔,挑开水晶帘,看见的,是个陌生的侧影。 水晶帘传来哗哗响动,自然惊动了房中一大一小两人,纷纷侧头过来,与杵在门口不知所措的赵景行愕然相对。 彼此都沉默了片刻,还是赵景行先问:“你是谁?” 站在镜前穿戴舞衣的小美人看向他,许久噗嗤笑了一声,道:“爷一声不吭闯进奴家的屋子,倒问我是谁,奴才要问问,爷是何人?怎一声不吭地就闯入香绮的屋子,好生唐突啊。” “你的屋子?”赵景行更加疑惑了,“这里何时成了你的屋子?” 香绮理了理臂上的蛇形金臂钏,又扶了扶头上的天女髻,带动身上细碎的铃铛哗哗作响,一脸娇嗔朝他走来,哼哼用力点了他的胸膛一指,不服气道:“奴家是南馆红牌,自然住南馆最好最大的屋子,爷有甚么意见?” 他是红牌。 那,锦画呢?之前住这里的锦画呢? 赵景行有些沉不住气了,推开他要贴上来的身子,开门见山问道:“这里的原主人锦画呢?!他……他又去哪里了!?” “……”香绮脸色骤变,脸上笑容尽敛,暗忖了片刻,忽地又冷冷地笑了,“这位爷,该不会姓赵罢?” “锦画呢?!” 还不带香绮回答,后头就又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赵景行猛地回头,看见的却不是爱人,而是大腹便便,捧着个盒子的姚天保。 “姚老板——” “赵老板。”对上这个变了卦,只肯出三枚铜板的铁公鸡,姚天保不再堆着满面的笑容,阴阳怪气地:“大忙人,您终于回来啦。” “姚老板,我来赎我家曼曼……”他正要从怀中拿出那张可在天底下任何一家云来钱庄取一万两黄金的银票。 可话音未落,银票还没掏出来,就被不耐烦的姚天保塞了个盒子,截断他的话:“喏,答应赠送您的盒子,锦画在后院呢,劳驾您自己去收收。姚某还忙,就不奉陪了。” 那里又脏又臭,恶心得半死,姚天保才不去。 说完姚天保就随手吩咐身后一名倒霉的小厮为赵景行带路,然后不顾赵景行的追问就转身离去了。 “赵老板,您这边请。” 虽满头疑惑,但赵景行也不得不先跟他走,他并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不确定这名小厮带他去作甚么,于是问了一句:“你现在是带我去找锦画么?” “是的呀赵老板!” 离去之前,赵景行看见香绮看向自己的眼神,不知为何,折射着一抹怨恨。 跟随小厮越走越不对劲,赵景行打开了手中的盒子,盒子里空空如也,甚么也没有。姚天保给他个空盒子,所谓何意? 思忖间再抬头看路,更不对劲了。一股浓浓的恶臭扑鼻而来,赵景行环顾四周,这里荒凉黑暗,摆着一排排潲水桶和一排排夜香,哪里是人呆的地方? “这位小哥,你带我来这里是甚么意思?”赵景行面上已显不快,“你是在同我开玩笑么?” 小厮捏着鼻子,没甚么好气:“赵老板,小的忙着哩,哪里有功夫同您开玩笑?那烧得臭乎乎又黑黢黢的玩意儿,可不就只能呆在这臭烘烘的地方?南馆是寻欢作乐的地方,放前堂里头,不合适不是?” “喏,到了。” 沉沉的夜,一轮孤月一半藏在云里,一半透着点微弱的光,斜照入树梢,撒下支离破碎的影子。 风来一阵,破碎的树影落在破败阴森的柴房顶,沙沙作响,眼前的柴房,活生生就是个鬼屋。 小厮没甚么好气道:“赵老板,您要的人就在这里头了,小的送您到这儿,就不进去了哈,挨着靠门的墙根儿,劳驾您自己收收。” 说完,提过一边放置着的脏兮兮的畚箕扫帚,塞到他手里:“告辞了您嘞!” 赵景行的声音比这夜色还要凉:“你叫我收甚么?你到底甚么意思!” 小厮不答话,捂着鼻子一刻也不愿意在这个鬼地方多呆,一溜烟跑了。 赵景行左抱着个姚天保塞给他的盒子,右拎着小厮塞给他的畚箕扫帚,回头看向这间幽暗阴森,恶臭破败的柴房,只觉得有一阵砭骨的寒意从脚底往上爬,直至浑身冷透。 作者有话说: 赵董您终于来啦!来人,给赵董发畚箕和扫帚!
第98章 锥心之语 这哪里像人能呆的地方。 赵景行双手一阵阵沁出冷汗,站在柴房前,回想着方才发生的诡异的一切,再往前想,越想心里越发没底。 他不由得颤抖起来,几度麻木地吞了几口唾液,才终于说服自己,鼓足勇气去推开那扇脏兮兮的,布满尘土与蜘蛛网的柴门。 “吱呀——”年久失修的木门太过滞涩,低沉尖锐的木门开启声嘲哳瘆骨,在如墨的夜色里好似鬼嚎,恐怖至极。 木门太久未被开启,此时簌簌震下几钱尘土,一起掉下的,还有一只卖力结网的蜘蛛。 赵景行倒吸一口凉气一把拍开,一股几乎令人绝倒的屎尿恶臭争先恐后钻入鼻腔,到了此刻,他的三魂七魄已骇去了大半。 催心挠干的开门声停下,一瞬间映入眼帘的除了黑还是黑,就好似前方是个无底深渊,再往前一步就要粉身碎骨。赵景行惊骇不已,频繁眨眼,让双目适应过一阵,这才囫囵看得清一点点模糊的影子。 他看见了满地四处逃窜的巴掌大活物。 那活物发出吱吱声响,再定睛仔细观看,一只一只,一群一群,慌不择路爬过他的脚背,此等肮脏畜生骇得他下意识便想转身逃离,可转头看去,不远处的黑暗中有一扇窗,月光被窗棂切割成几个尖锐的长格子,隐隐约约照亮了一小方角落。 那里……似乎躺着个人! 赵景行的头皮好似蓦地炸开,僵在原地死死盯着那月光下的一具人体看,寂静中,他几乎能听见自己身体里血液流动的声音。 不会、不会的。 “曼曼……”赵景行语气中已带哭腔,“你别吓哥。” 他颤抖着,一步步走向他,不顾满脚踩到的屎尿泥泞,颤颤巍巍地,扶着恶臭掉屑的墙,一点点靠近。 离得愈近看得愈发清楚,那恶臭浊黄的床上屎堆成山,上头的的确确躺着个人,盖着卷破草席堪堪避寒,赵景行看不出肤色,那人的脸也被乱糟糟的头发遮挡住,赵景行看不见他的样子。 “曼曼——” 赵景行颤抖着伸手要去拨开人脸上的发,将将要触及的一刻,不料粪堆上安安静静躺着的人却“噌”地一下如诈尸般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赵景行三魂七魄顿时吓得飞了,惊叫一声疾退两三步,失了重心跌倒在地,耳边顿时传来一声尖锐大笑。 “啊啊啊!!!”珠碧本挠了自己一天,又把身上的疮洞抓烂了,又困又累终于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不久的现在,被人吵醒了。 他以为姚天保又丢了不听话的妓子让他吓唬着玩儿,高兴极了,又开始扮鬼吓人,睡得有些久了,身上聚了些力气,他的左手又在前不久挣脱了墙壁,身子能从床上离开,长度够他爬到窗户边。 他使出浑身的劲儿,狞笑着朝人扑去,直到了窗户边,一声铁链扯到尽头的哗哗声急促想起,再无法前进一步时珠碧才停下,他佝偻着背,往前以诡异的姿势抬仰着脖子,好似一只僵尸,伸手胡乱拨开挡在脸前的头发,露出面目全非的溃烂的脸,咧开一口黑黄的牙,笑得格外尖锐:“诶~诶~嘿嘿——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瘫在地上惊骇至极的人,他激动得蹦蹦跳跳,拍着手手舞足蹈,兴高采烈地跑回床上和屎团准备捏成球砸人。 “珠碧……?!”赵景行看清了他的脸,并不是锦画,但也足够令他震惊。 “你怎么……”这还是当初那个一夜千金,闻名天下,人人争之而后快的风月场尤物么? 他曾经……不是这样的啊。 兴高采烈搓屎团的珠碧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立时顿住了。 沉默许久,猛地偏过头,借着月色,他看清了来人的模样,果然,果然。 “赵景行……赵老板——!!!”珠碧放肆发出尖锐的大笑,“贵客!天大的贵客呀——!哈哈哈哈哈!” 珠碧把屎团向后一抛,屎团啪地一下黏在后头的墙上,挣扎着坐直了,手作商人见面时的抱拳恭维状,疯疯癫癫地朝他磕头,大声喊道:“恭喜恭喜!祝贺祝贺——!祝贺赵老板此次生意成功谈成,财源滚滚!!!一万两黄金也保住啦!” 赵景行愕然:“你在说什么?你这些话是甚么意思?珠碧——我的曼曼呢?” 珠碧笑得更癫,直把床砸得梆梆响,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抱着肚子笑得直打滚,身上裹满了粪尿:“你的曼曼?你的曼曼!啊哈哈哈哈哈哈!!!” 赵景行刷地流出两行热泪:“你别笑了!他在哪儿——告诉我啊?” “在哪儿呢,他在哪儿呢?”珠碧胡乱拨开自己的发,眨眨眼睛探出身子,努力找寻,不一会儿便在赵景行身后看见一只倒扣着的簸箕,指着它嘿嘿一笑,“哦!在那个簸箕底下,看见没?那一坨就是!哈,你还带着扫帚呢,正好,去扫罢,哈哈。” 赵景行回头,果见一个簸箕挨着靠门的墙根儿,倒扣着,隐约地在簸箕盖不到的周围,看见了一些黑灰的碎末。 赵景行像是被钉子钉穿在原地,冷汗刷地淌下来,得不到萨曼下落的赵景行耐心尽失,破口大骂道:“你甚么意思?我在问你我家曼曼去哪里了,你指着一堆破烂让我扫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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