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软小小的身子扑在他怀里,脸蛋埋在他脖颈边,哭得一抽一搭。珠碧的心像掉进洁白柔软的棉花堆里,将他已经千疮百孔的心完全包裹。 许久,朱云落松开大哥哥的怀抱,看见他红肿的眼睛里干涩的眸子,心疼地伸手去摸,说:“大哥哥你怎么也哭了?还不说话,你也有很难过的事情吗?” 珠碧点点头,在她手上写道:“本来有的,但是被你抱一抱就好多了。” 朱云落伸手进上衣袖子里掏出一小块四四方方的油纸包,吸了口鼻涕说:“别哭啦,我娘说要是难过吃块糖就好了。”她把糖塞到珠碧手里,“这是我娘今天刚给我买的酥糖,我拿了一块出来,送给你吃,你不要难过啦。” 摊开手掌,手中酥糖重若千钧。珠碧紧紧攥在手中,再一次将妹妹紧紧抱在怀里。 今日一别,来日便再无相见之期了。 他在这片山坡上站了很久,这里承载了他最多的童年回忆。之所以依依不舍不愿离开,只是因为想要最后与自己长大的地方好好告个别。今日踏出这座云山县,他要忘了前尘。 忘了父亲,忘了母亲,忘了妹妹,忘了九岁前的一切,回到泥潭里去。 幸运的是他在即将离开的时候,以一身脏污之躯,拥抱到了他那干净如枝头初雪的妹妹,好……此生应也无憾了。 “我要走了。”她在妹妹手上写下这几个字。 “大哥哥还会回来吗?”朱云落问。 回来啊……珠碧看看伫立在一旁的灵鹫,缓缓点了点头。 他会请求灵鹫在他死后将他化骨成灰,带回来长埋在这片山坡下。那时他会在泥土里看着妹妹长大,看她嫁人,生下孩子,过上幸福的日子。 一直一直……一直看着。 朱云落听他会回来很高兴,想摘一朵花送给他。 娘说要是喜欢一个人就摘花送给他。还说当年爹爹就是送了她一把野花,她才答应嫁给爹爹的。 朱云落蹲在身边看来看去,只在屁股后面发现了一小簇蒲公英。 她费力拔了一株,开心地说:“那我们说好了,你要常常回来找我玩哦!我喜欢你,我想要你当我的哥哥。”蒲公英因她的粗鲁抖掉了几根绒毛,她把花递给珠碧,“呐,送你花花!” 花花…… ——“云绮以后有喜欢的人了也可以折花送给她,但不是现在!现在要好好读书,不然以后娶不到漂亮姑娘……” …… 珠碧接过妹妹手上蒲公英花,在她稚嫩的脸蛋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再见了,小落。 灵鹫走过来拍拍朱云落的背,说:“回家吧,天快黑了。” 朱云落依依不舍地回报珠碧一个软软的亲亲,说:“那我回家啦,哥哥一定要记得常常来找我玩哦!” 珠碧举着蒲公英,浅浅笑容镌刻在落日余晖里,她朝妹妹挥了挥手。 朱云落回家去了,昏黄的山坡上只剩下他二人迎风而立。 珠碧将蒲公英拢在手心里拔出花梗随手丢掉,再度摊开手任细小绒毛随风散去。 绒毛随风飘远,它们不会为任何人停留。它们会去更加遥远的地方落地,生根,开花。 “回不去了。”他语不成音,灵鹫却听懂了。 - “相公……?”小九看见珠碧平静地走进萃月轩,似是倦怠极了。 怎么了这是?这么晚回来,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心疼地问:“你怎么了……” 珠碧无言,只是紧紧把他揽在怀里。 还好,他还有帝君,还有小九呢…… 灵鹫伸手附上他一片灼热的喉咙,冰凉的仙气化入圆润挺立的喉珠,一阵舒适感如迎来甘霖的干旱土地,瞬间恢复了生机。 “……”珠碧长长叹口气,他说,“小九,我只有你了。不要离开我……” 小九错愕半晌,瞥了瞥一边的灵鹫,一头雾水,怔怔道:“现在不嫌我烦啦……”他虽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但也用力回抱住他,说:“相公放心,就算你打我我都不会走的!” “好。”珠碧嫣然一笑。 随即他看了一眼小九,又看了一眼灵鹫,然后展开妹妹送给他的糖,撕开油纸毫不犹豫地吃掉。 吃掉这块糖,然后彻底忘了他们。 他会像飘散在风里的蒲公英花那样远去,从此纵情沉沦在犬马声色的欢海里,今后的珠碧,不会再有任何负担,不会再为任何人而活。 今日是他的生辰,姚天保并没有给他安排客人,珠碧挥退小九独自进了屋,走到床边脱下外衫,神色看起来稀松平常,灵鹫在他身旁现身,拉住他的手道:“你累了。” 珠碧淡淡点头,身上最后一件衣衫也落地:“是啊,我好累。”他仰躺到床上去,双腿圈上灵鹫的腰,喃喃道, “那你,便来安慰安慰我罢。” 这场激烈的狂风暴雨又凶又狠,持续了很久很久。像两条涸泽之鱼,相濡以沫缠绵至生命最后一刻。 榻上一团乌七八糟,触手湿黏一片,连床帏也因激烈的战况被扯了下来,胡乱披在两人身上,珠碧被沉重的身躯压在身下,安全感包裹着他,他实在累了,眼皮愈发沉重。 灵鹫的后背被指甲抓得伤痕累累,他俯下头轻轻落下一吻:“睡罢。” 作者有话说: 小笨蛋那就是你哥哥啊
第73章 前嫌尽释 小六的伤将养得差不多时,锦画也回来了。 一个人回来的,孤零零地,从南馆后门的马车上走下来,没有人陪他。 临别的前一晚,锦画紧紧抱着赵景行泪流不止,他真的不想走。 那一刻,想着要不就死在他怀里好了,生别的痛太残忍,南馆的日子太阴暗,他已经看见地狱外的美景,无论如何不想再回去了。 他都把匕首交到了赵景行手中,呢喃着说:“哥……杀了我罢,杀了我罢……” 不想再与爱人分别,不想再回到那个活地狱里去了。 赵景行一把夺过匕首丢开,声音有些颤抖:“好好活着,曼曼。” “你要相信,哥一定一定会带你走。” 只要活着,一切就还有回寰的余地,死了就甚么希望都没有了。 而且他若真的就这么死了,那么以赵景行为首的整个商会都会遭受牵连的。 离开了赵景行之后回到南馆的锦画失魂落魄,他不是珠碧,可以告过别之后就当无事发生一样,他做不到。 他明明见到了赵景行,度过了甜蜜的一月时光,可还是一点也不开心不起来。 小六很担心,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头。 珠碧没心没肺地倚在霁月轩月洞门前,撩一缕头发玩儿。 肚子里吵架的草稿都打好了,锦画回来却瞧都不瞧他一眼,这哪儿行?珠碧被忽视了,生气。 遂将手中发丝往身后一扔,扭着腰很不客气地跟了进去。 “喂,你不要这样一副好像死了亲爹的模样好不好?”珠碧捏着帕子在他跟前挥来挥去,“你这样不是存心讨打么?你屁股挺硬啊你。” 锦画不言一语,珠碧见他这模样,不禁恶趣味横生,一会儿捏他腮帮子一会儿撩他头发玩儿,就等他不耐烦,他好和他对骂打发时间。 他没等来锦画的破口大骂或者奋力一脚,却愕然听见一声呢喃:“珠碧……”锦画看他,看着他面上没心没肺的笑容,愣怔怔问,“你为甚么从来都不会难过呢。” 他好像没有心,没有尊严,不管别人怎么对他,侮辱他折磨他,他都始终笑嘻嘻的,好像不知道疼,从不会生气,也不会害怕。 “你的心,究竟是甚么做的……”锦画喃喃地问。 珠碧脸上笑意逐渐凝固,沉默良久,他说:“因为这里是欢场,难过就是软肋。被人发现,就要挨打,再严重点,我这红牌地位不保啊~” 生而为血肉之躯,受七情六欲支配,谁又不会难过呢? 只是珠碧惯会隐藏,他难过的时候,除了小九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所以他做了这么多年红牌,谁也撼动不了他的地位。 就好像几日前,他的心一碎再碎,连眼泪也哭干了,可睡一觉第二天醒来,他就又和没事儿人一样,还是有勇气坚强地活着。 珠碧耸耸肩,再度开始不拿自己当外人,翻箱倒柜找到两坛酒,费劲地抱过来塞给他一坛,嘿嘿笑两声:“告诉你个秘密。”珠碧拍开封泥一屁股坐在地上,闻着酒香笑,“难过就喝酒,喝醉了……就甚么都不知道了……” 说完他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灼热的酒液滑过喉管,一股热意飞快充斥头脑,熏红了脸颊。 珠碧柔若无骨站起身来,贴在他耳边吐出一口浓烈的酒香,低语诱惑:“喝啊。” 锦画的鼻尖充斥着他身上花香和酒气的混合味道,霎时便像中了魔咒,也仰头灌了一大口。 锦画真的不会喝酒,辛辣的酒液甫一入口,就被呛得面红耳赤直咳嗽,眼前瞬间模糊一片,也抱着酒坛,一屁股坐在地上,和珠碧歪七扭八地彼此依偎着。 此时只有酒液咕噜咕噜下肚的声音。 喝得多了失了清明,两人就肆无忌惮地一边打着酒嗝一边抱在一起哭,完全忘了彼此以前是怎么争锋相对,掐架互骂。 是了,他俩本就是同病相怜的可怜人。 不知过了多久,眼泪哭干后就改笑了,抱成一团滚来滚去,活脱脱就是两个酒蒙子。 珠碧搂着锦画的脖子不撒手,锦画揽着珠碧的腰不放松,两个人滚到桌子底下去。不甚撞翻了酒坛,酒水淅淅沥沥流淌出来浸透衣角,满屋充斥着酒气,珠碧压在锦画身上,抱着他的脑袋眼泪止不住地流。 “我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锦画身上的多罗香莫名让珠碧感到心安,贪婪地吸了一大口,“怎么可能不会痛呢……” “可是在这种地方能怎么办呢,我不想挨打,我要活着……”珠碧吸了口鼻涕,几乎哽咽,“只有你,像个傻子……甚么情绪都写在脸上,要不是你舞跳得好,姚天保暂时找不到人来替你,你早死八百回了……” 锦画一时无言,张开嘴无助地喘息。 两个南馆红牌,纯纯的死对头,在那个平常的下午抱在一团宣泄满心的恨,肆意痛哭。 “锦画……忘了他吧,好好活着。”珠碧一直喃喃重复着,忘了吧,忘了吧,“忘了赵景行,忘了吧……他会害死你的……” 既然已经身处苦海,就一头扎下去吧。 不要再奢求,不要回头看。 “我们这样的人,已经回不去了。”珠碧说。 沉重的身躯压得锦画喘不过气来,却莫名心安。 可是当局者迷,刻骨的执念不是只言片语就能开解得了。 酒精上脑,头疼得快要裂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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