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想跟着,却被珠碧拒绝,他藏起满眼的落寞之色,径自走了出去。 每年都这样,小九知道,那是他想家了。 “神仙大官。”小九收起碗筷,想了想还是抬头看他,“你跟着去罢,陪他说说话,相公一个人会难过的。” 明明都难过得快要哭出来了,却还是强颜欢笑看着自己把面吃光,担心因为他的情绪,会让自己毫无胃口。 小九难过不已,道:“他太想家了……每年过生日都这样,自己一个人在外头发呆,不让我跟着。” “每次回来眼睛都肿肿的,还要笑嘻嘻地安慰我没事,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心疼,多难过。” 灵鹫默然起身,道了一声好:“我去陪陪他,你放心。” 松涛水榭,湖心亭。 珠碧赤着脚,抱腿靠坐在亭边,偏头看向一片碧波的湖面,怔怔出神。 习惯使然,哪怕他心中悲痛已如浪席卷,脸上也无悲无喜,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情绪。 没人知道他此时在想甚么。但他到底只是个普通人,隐藏情绪是很痛苦的一件事情,也很伤身。 回忆像浸泡在苦水里的糖,想品尝那一点甜味,入了口却发现苦得发慌。 灵鹫及时来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看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水汽氤氲在眼睛里,就是固执地不肯掉下来。 灵鹫几乎是一瞬间打定主意,牵起他十指涂满蔻丹的白皙双手,拢在掌心里,轻轻抚摸上头分明的骨节,他温柔而坚定地说:“闭上眼睛。” 神仙幽深的双瞳犹如魔咒,珠碧总是一对上就忍不住沉沦,脑子还没来得及反应,眼睛就先一步听他的话,鬼使神差地闭上了。 下一瞬,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头重脚轻的失衡感袭来,随后,后背跌进温暖的胸膛,失重的身躯被灵鹫紧紧托住。 熟悉的槐花香扑鼻而来。 珠碧愕然睁开双眼,看到眼前景象,顿时犹如石化。 这里不再是千顷碧波的松涛水榭,眼前一片翠竹摇曳。透过层叠摇映的疏影,坡下赫然伫立着一座朴素的小院。 那是,他的家啊…… 灵鹫轻拍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背:“回家看看罢,珠儿。” 灵鹫想起那日他醉酒后的呜咽,那么孤单,那么悲怆。 从那一天起,就一直想带他回家看看。 “家……”珠碧连退三步,摇头喃喃,“我没有家了……这不是……” 他还怎么能回来,世界上已经没有朱云绮了。 灵鹫扶住他,在他鬓发间落下一吻:“骗过了那么多人,连自己也要骗吗?” 灵鹫定睛,目光穿透里屋,扫视一圈,却并没有发现任何一个人。 “你父母和妹妹应该是出门去了,家里没有人。”他说。 “我知道你害怕见到他们,我们就悄悄去看一眼,在他们回来之前就走,不会被察觉的。” 灵鹫拉起他的手,毅然决然地往小院里走。 珠碧的内心其实是想回来的,无比的想。 只是他有太多顾虑,那些乱七八糟的顾虑盘踞在心里拉扯着他,要将他四分五裂了。 可那些顾虑终究没有敌过刻骨的思念,珠碧没有再躲,这是曾经长大的家,是地狱边缘唯一的净土。 推开矮小的篱笆门,两人走进院中,珠碧环顾熟悉的一切,往事一件件浮现在眼前。 院子里依旧是干干净净的,珠碧记得,母亲每日都会执着扫帚将院子打理得井井有条。 院中摆设与当年几乎无二,篱笆墙下栽着一簇簇鲜韭,与几颗圆滚滚的白菘。 蔬菜长得茁壮,珠碧躬下身,有些怀念地拂过碧绿的蔬菜叶,嘴角扬起浅浅的笑容。 有一小簇韭菜已经被割了下来,齐整的刀口让珠碧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他笑:“小时候甚么也不懂,我娘让我割些韭菜好包饺子,我全给它连根拔起来了。被她念叨了好久。” 灵鹫站在他身后陪着他,耐心听他说着以前的事情,看他这里瞧瞧,那边摸摸。 菜畦边有一方井,井边不小心泼出来的水迹还没有干,珠碧来到井边,看见了放在小木凳上东倒西歪的木公鸡,捡起来放在手里摩挲。 前些日子她看见妹妹手里就抱着这只木公鸡,伸手进纸袋里拿他的山楂吃。可爱乖巧又懂事,可是上回都没有来得及抱抱她。 恋恋不舍地放下木公鸡,两人走到小屋门口,一把沉沉的锁挂在门前。灵鹫牵起他正要穿墙,倏然被珠碧一把拽住。临到要进去了,他却生出了浓浓的怯意。 灵鹫拍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随后毅然决然地带着他穿过了墙。 家中的陈设几乎和从前一样,只地上散落了一些妹妹的新玩具。 一瞬间更多的回忆奔袭上脑,往事历历在目,珠碧松开灵鹫的手,踉踉跄跄地向前走了两步,环视一圈,看见了墙角边放着的小木马。 木马磕掉了一只耳朵,珠碧颤抖着手摸那一角缺口,明明是扬着的嘴角,开口却满溢出浓浓的哭腔:“帝君你看……这是以前我爹爹做给我的玩具木马呢……” “这儿缺了个耳朵,是我当年玩得太猛,连人带木马翻了个底朝天,不小心磕掉的。” 想到当年摔得四仰八叉的惨兮兮模样,觉得好笑,噗嗤一下笑出来:“连门牙也磕掉了,好长一段时间说话直漏风……” 灵鹫轻轻笑了一声。 目光来到窗边的饭桌上,珠碧站起身,发现桌上盛着小半锅粥,一碟腐乳,以及一碟梅菜。 看来,父母和妹妹吃饱了早饭就出门去了。 桌上还有一个倒扣着的碗头,碗头上摆着一双干净的木筷子。珠碧才注意到它,伸手抚摸上去,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 还是热的。 好奇心驱使他揭开碗头,看清了碗头里的东西,珠碧几乎是瞬间脱尽了浑身的力气。 他像失去了主心骨一般软倒在灵鹫怀里,委顿在地,悲伤的情绪再也压制不住,珠碧放声痛哭。 灵鹫看清了桌上之物,也是一阵鼻酸。 其实,没甚么特别的。 碗头下不过是另一只碗,碗里装着满满一碗长寿面,配一把烫熟了的鲜韭,窝着两个金灿灿的荷包蛋。 作者有话说: 我的小珠珠太惨了,不行,让我缓一会儿(#`-_ゝ-)
第71章 肝肠寸断 “云绮快要和桌子一样高咯~” “云绮长大以后想做甚么呢?” “考状元,当大官!” “有志气!吃完这碗面,愿望就都可以实现啦。” - 珠碧倒在灵鹫怀里,肝肠寸断。 是不是当年的长寿面他吃得不够干净; 是不是世上所有美好的愿望都只是虚无缥缈的梦幻泡影; 是不是朱云绮来到世间就注定是个错误。 …… “我好疼啊……”珠碧难受得快要喘不过气,只觉得周遭空气都凝成了固体,他快要断气了,“我难受……” 灵鹫与他紧紧相拥,一下下拍打他因极度痛苦而战栗的背:“难过就哭罢……”灵鹫亦红了眼眶,“哭出来就好了……” 还带着温度的面在桌上静静放着,原来这么多年,父母从来都没有忘记他。 他回到了朝思暮想的家,可这里,已不再是他避风的港湾。母亲亲手做的那碗长寿面虽在咫尺之间,却因十二年物是人非,已是万丈之遥。 小院菜畦里那一小簇被割掉的韭菜,原来是放在长寿面里了。 珠碧的嗓子已哭到喑哑,灵鹫将他扶起来坐到桌边,把面碗推到他跟前,把筷子递给他:“你母亲给你做的,吃了罢。” 闻言,珠碧摇摇头,沙哑地说:“他们会发现的……” “没关系。”灵鹫把筷子塞进他手里,“本来就是给你吃的,你不吃那就是浪费。到时使个障眼法糊弄过去就行,他们不会发现任何端倪。” 珠碧妥协了,提起筷子抱着碗,饿急了的猫一般往嘴里扒,三下五除二就将面吃了个底朝天。 味道与当年毫无二致,久违的滋味直击灵魂深处,珠碧放下空碗,心里终于舒服了一点点。 灵鹫随意动动指,时光倒流一般,碗里凭空出现与方才毫无二致的面,扣上碗头摆上筷子,好似一切都没发生。 吃完了面,珠碧起身决定进以前的卧房看看。推开吱嘎吱嘎响的木门,发现这里已经变成了妹妹的房间。一只圆滚滚的系着络子的蹴鞠躺在脚边,珠碧将之捡起来,抹去脸上泪水放在手里仔细端详,发现上头用毫笔歪歪扭扭写着朱云落三个字,笔迹稚嫩,但特别可爱。 父亲在督促孩子学习这件事上很下功夫,珠碧在她这个年纪,一手字已经练得很漂亮了。 妹妹的字虽然歪歪扭扭,但笔迹至少有迹可循,横竖比小九胡涂的王八走路好看多了。 珠碧心想,不愧是我妹妹,这字再练几年就能自成风格,也许能变成一名小才女呢…… 灵鹫走到书桌边,看见散落在桌上层层叠叠的宣纸,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定睛一看,这孩子写的是千字文。 拨开纸张,底下露出一本靛蓝色封皮的本子,角落写着小小的三个字——朱云绮。 本子有些年月了,褪了点颜色,灵鹫拿起来翻了几页。 天地玄黄,宇宙鸿荒。日月盈仄,晨宿列张…… 字迹和宣纸上的不同,更加清秀虬劲。 灵鹫一瞬间明白了,宣纸上是她妹妹的字,照着模仿本子上哥哥曾经的字呢。 珠碧放下手中蹴鞠,目光移到他手上来,看见了那本熟悉的本子,接过来翻了几页,心情一时不知如何形容。 忽然想起了甚么,珠碧忙向后连翻几页,果然在某一页中看到了一只画得四仰八叉的大乌龟,乌龟旁写了一个“爹”字。 珠碧又哭又笑,神色简直有些诡异。 灵鹫也瞧见了那只乌龟,忍俊不禁:“这是你的杰作么?” 珠碧点点头:“是啊,父亲以前总是催促我练字,我不耐烦,就画了只王八泄愤。”一滴泪砸在书页上,珠碧哽咽,“被我爹追着绕院子跑了几十圈。” 仔细一瞧,王八书页的背面透着隐隐的墨迹,珠碧翻过一页,赫然瞧见另外四只并排的乌龟。 四只乌龟从大到小紧紧挨着,第二只与第四只的乌龟脑袋上画了一个小小的蝴蝶结。 四只乌龟下都有小小的字——爹、娘、绮、落。 笑与泪再次一起涌出,珠碧紧紧抱着本子,任泪水汹涌流淌。 这是今年生辰,他收到最贵重的礼物。 珠碧哭得累了,便和衣躺在妹妹的床铺上,泪珠顺着眼角划落,滴在枕头上,鬓角已彻底湿透了。 不经意偏头,看见床边有一个灰扑扑的布娃娃。珠碧颤抖着拿过娃娃看,娃娃身上的衣服有些熟悉,珠碧回想了想,恍然发现这不就是当年自己的衣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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