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幽幽地飘回年少时的下雨天。 当年爹爹去私塾接他回家,他哼着新学会的诗歌,一蹦一跳地踩着小水洼,浑身泥泞地回到飘满饭菜香味的家,母亲会拧来干净的手帕给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然后布菜上桌,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其乐融融。 往事如烟尘散,如今,甚么都没有了。 珠碧动了动通红的鼻子,反握住手心里宽厚的手掌,张口,哭声溢出来:“爹爹,带我回家罢……” 他想撒娇,单单纯纯只是孩子对父亲的撒娇;不是娼妓对男人的那种。 “爹爹”不说话,珠碧瘪瘪嘴,还要张口,被小九冷不丁堵回去:“相公!” 珠碧吓了一跳,蓦然睁开眼睛。 床顶是不堪入目的交合图,大红大紫的鸳鸯锦帐垂落,这里没有他慈爱的爹爹。 看见了姚天保,珠碧心里陡然蔓延出一阵寒意。 他差点就要对这个恶魔袒露一切了。 所幸姚天保没变脸,反而改用双手握住,道:“这里就是珠儿的家,爹爹陪着你。” 这个爹爹,前一刻还在琢磨要不要放弃他呢。 小九在后头气得咬牙切齿。 珠碧苦笑一声,将手抽走,抹掉脸上泪珠:“爹爹别哄我,您刚刚说的话,珠儿听见了。” 血和泪混在一起,干了之后斑驳在肿胀的脸上,一块一块的。 假惺惺的话被当场戳穿,姚天保的脸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尴尬地杵在原地。 而后他仓皇辩解:“没有的事,爹爹乱说的,你别信。” 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珠碧怎会不知?他深深吸了吸鼻子,把脆弱的哭腔咽到肚子里去。 “爹爹。”清冷的语调响起。 他轻轻叹息,问出一句明知道答案的话。 “钱……当真比珠儿的命还重要吗?”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又是为小珠珠落泪的一天。 我要给萧启和姚天保扎小人[○`Д′ ○]
第62章 迟来温情 姚天保否定了,可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 珠碧轻轻一笑,平静道:“天气冷,爹爹回去歇着罢,这里有小九会照顾我。” 姚天保自是不会再留,假模假势地拉过小九叮嘱了些有的没的,诸如甚么好好照顾之类的表面话,就拢拢衣襟起身离开了。 小九早就抱来瓶瓶罐罐候在一旁,听了这话,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嘴里嗯嗯答应着。 这一整座南馆,真正记挂珠碧伤势的,也就只有他而已。 姚天保一走,珠碧就像瞬间被抽干精气的傀儡,再也不愿意动弹一下。 一张热乎的棉帕覆上脸,替他擦去满脸污秽,眼前清明了起来,珠碧难耐地扭了扭身子,这才稍稍舒服了些许。 随即一卷柔软的棉帕递到嘴边,转头,看见小九泪痕未干的脸。 珠碧安慰似的笑笑,随即乖乖张嘴咬住了那卷棉帕。 每次给伤口上药,珠碧都会疼得大叫,疼得实在狠了,自己的唇舌便跟着遭殃,为了不再添不必要的新伤,小九只好在给他上药时让他咬着甚么东西,一来二去,便习惯了。 可堵嘴本就是治标不治本,该疼还是疼,半点也减轻不得。 南馆的伤药在制作时压根都不会考虑到伤者的感受,只是一门心思地琢磨怎样才能不留疤,所以涂在伤口上,那真是要了老命的疼。 青绿色的药膏带着极强的黏性,可将裂开一指宽的伤痕牢牢粘在一起,届时只要没有大动作,不出半个月便能恢复得如新生一样。 都要花钱的,没有哪个嫖客愿意抱着一个浑身伤疤的小倌。 珠碧将口中棉帕咬得几乎断开,脖颈、额头上浮起道道青筋,即便如此,那药接触到伤口一瞬,火辣的剧痛如龙卷风袭来,又像一把锯子嵌在原本的伤口里来回狠狠地拉锯,珠碧嘶吼出声,生理性的泪水从两颗眼珠里唰唰淌落。 剧痛激发了身体的保护本能,调动每一根筋扭躲,珠碧喉头呜呜地响。 像一只被硬生生横刀斩断的蚯蚓,从床的这一头,蛄蛹到另一头去。 小九的心一碎再碎,他出言柔声地哄,可切骨之痛不是区区言语就能消弭,或许他只能像当初那样,用绳子将他紧紧捆起来。届时再上药,就真是生不如死。 小九没有办法,他从抽屉里取来了一捆麻绳。 珠碧一见到他手中之物,便像见了阎王爷一样连滚带爬地缩到墙角,盯着麻绳死命摇头。 他三两下扯下嘴里塞着的绵帕,颤抖着双手拽住小九的手,恐惧的眼里瞳孔在震颤。他哭:“别用这个,小九!我不动了,保证不动了!别……别用这个捆我……” 他哭的模样,能把人心都哭碎。 好不容易憋回去的泪又流下来,小九也不想的呀,可是不捆,到时疼起来满床打滚,又把伤口挣裂,循环往复,没完没了,何时才是个头呢? 小九咬了咬牙,狠下心爬上床捉他,这个时候,即便再不忍心,也不能够听他的。 珠碧大哭着拼命躲,嘴里不断求饶。 小九也不想这样啊,可他又能怎么办呢,他又不是神仙。 神仙……神仙! 小九恍然一惊,正要破口让那狗神仙麻溜地滚出来,话还不待出口,灵鹫就伴随着一团金光出现。 “神仙大官!” 珠碧伤痕累累地缩在床角,瘦削的肩背因恐惧而震颤,他无助地缩成一团啜泣。 小九正要让灵鹫想想办法,灵鹫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他坐到床边朝珠碧伸出了手。 他温柔地展露笑颜:“珠儿,别怕。” 灵鹫轻轻地哄,天神的双眸拥有匪夷所思的魔力,珠碧看见他俊美的脸上温柔的眼,逐渐停止了抽噎。 他伸出来的手,距自己只有区区一尺,伸手就可以碰到。 可珠碧已经不敢再信任何人。 半晌也不肯动一下。 灵鹫忽然想起当年的兰泽还是个毛头小孩儿的时候,自己哄他的模样。 想了想,灵鹫朝他伸出了另一只手,春风化雨般的笑容挂上了脸:“珠儿,来抱一下,好么?抱一下就不疼了。” 天神张开双臂的拥抱,那样令人向往。 珠碧仿佛被下了魔咒,啜泣发问:“……真的?” “真的。” “……”得到肯定的珠碧沉默了片刻,而后,竟慢慢动了身子。 浑身是伤的他挪得很慢很慢,一点一点一寸一寸,那个怀抱很有耐心,依旧在原地等他。 一双脆弱的眼死死盯着灵鹫,珠碧生怕一眨眼,他就又消失了。 愈来愈近了。 直到指尖传来熟悉的温度,珠碧忽然陷在一片温暖里。 空寂的心好似棉花填满了,整个人就像倒在一片软软的棉花地里,充实而安心。 天神的怀抱不仅温暖,还是香的。 苦苦坚持的心在这一刻,终于化成一滩水,所有的脆弱一展无遗。 珠碧哽咽着,说:“我……我想回家……” 人一到脆弱不堪时,都会想家。那是每个人一生中第一个温暖的港湾。 灵鹫将他紧紧拥在怀里,柔声地哄:“好,珠儿乖乖上药,等养好了伤,我带你回家。” 珠碧一听,嘴又瘪起来:“我不要涂这个,这个好痛……”说完,他还夺过小九手里该死的药膏,像个闹脾气的孩子一样,狠狠地丢了出去。 一个大动作牵扯到了伤口,痛得珠碧龇牙咧嘴。 灵鹫不厌其烦地抚摸珠碧的后脑,轻轻道:“亲一亲,不会疼的。” 珠碧狠狠吸了口鼻涕,嗫嚅道:“骗我。” 灵鹫掰过他的脑袋,深深凝视了片刻,而后坚定不移地,深情款款地吻了上去—— …… 少儿不宜! 小九赶忙捂上了眼。 一缕似烟非烟,似雾非雾的仙气从天神口中吐出,丝丝缕缕化进了珠碧的双唇之间。 舒服。是珠碧脑海中接收到的第一个信号。 像贫瘠大地迎来的久违甘霖,仙气入体,瞬间融入四肢百骸,抚平一切刻骨的伤痛。甚至比没有伤时还来得舒服。 珠碧浑身都放松下来。 灵鹫抽身而退,笑道:“怎么样?没骗你罢?” 珠碧才将将尝到甜头,他就离开了,蹙起眉头呶呶道:“还要!”说完扳过他的头就迫不及待要亲上去,灵鹫笑着哄,“躺好了再亲,不然小九怎么上药?” 珠碧乖乖躺好,灵鹫朝小九使了个眼神,小九连忙把药捡回来,既然有神仙大官在,小九也不用再畏畏缩缩,撸起袖子开始干活。 “亲亲——”珠碧撅着嘴,迫不及待。 灵鹫俯身亲了上去。 接下来的万分苦痛,珠碧都不会再感觉到丝毫。 度气疗伤,极耗元神。 这里不是灵气充盈的神界,可供灵鹫随取随用,他感到丹田里充盈的灵力在不断消耗。而之前他又在濯尘池泡掉了大半修为,这一回用起来便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珠碧却是舒舒服服地瘫软了身子,上下唇瓣将灵鹫的双唇紧紧衔着,贪婪地攫取那能令自己飘飘欲仙的仙气。 好似一头扎进了云朵里,丝毫感觉不到一点点疼痛,只有无边无际的舒适感包围着自己。 别说外伤的疼痛,就连被酒迷得浑浑噩噩的脑袋和胃也没有任何不适了。 快乐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伤口处理包扎好了,灵鹫松开嘴唇,额头浮起一层细密的汗珠。 令自己舒适的仙气消失了,珠碧抬头看了看,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伤口竟已经处理好了,浑身上下缠满了厚厚的纱布。 这么快?! 正想嘟囔着还要,扭头却见灵鹫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与微微起伏的胸膛,一下子又舍不得让他太累,只好作罢。 本来今夜打算与他大闹一场的,看在他这么辛苦,让自己这么舒服的份上,就原谅他好了。 虽然包扎好的伤口又渐渐疼了起来,但还好,还能捱。 折腾了这么久,疼痛平息下来,珠碧的肚子准时打鼓,他一说饿,小九就飞快端来一早准备在桌上的粥,揭开盅盖,还不等舀一勺到珠碧嘴边,珠碧就扭身撒娇:“帝君喂我。” “……” 小九很是无奈,一股脑把盅塞进灵鹫怀里,嘁道:“好嘛好嘛,让你老相好喂你,唉,小九我终究是不配了!” 灵鹫无奈笑笑,接过粥贴心地舀了一勺试试温度才送到珠碧嘴边,珠碧张嘴一口喝下,香甜无比。 而后笑眯眯道:“小九也好呀,要是没有小九,我哪能现在就喝上热乎乎的粥啊~” 灵鹫也在一旁笑:“去歇着罢,珠儿交给我,你尽管放心。” 见珠碧现下这个精神头,又有神仙大官在一边,小九算是彻底放下了一颗心,于是告别了两个黏糊腻歪的家伙,自去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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