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碧神色显而易见有些慌了,身边的灵鹫目光一冷,睥着那八尺大汉,淡淡道一句:“放手。” 那大汉被他的眼神吓着,虽不情不愿,但到底松开了手,末了还推他一下,珠碧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几步,被灵鹫护在怀里。 四周开始咋咋呼呼起来,纷纷谴责珠碧这种带乱人心的可耻行为。 “不会玩就别他奶奶的玩!回家玩蛋去!” “有钱了不起啊!” 对珠碧来说,输不输都无所谓,毕竟他有的是钱,身边还有个行走的摇钱树。可对这些赌徒来说,这一局也许押上了他们全部的家当,就盼着翻本了。珠碧悻悻道:“我押我的,又没强迫你们,你们非要跟着我,我能有甚么办法。” 所谓十赌九输,明明是个摆明了的道理,奈何世人愚钝,总忍不住沉沦其中。 正在这时,有人扑腾一声坐在地上抱头大哭,他把所有的钱都押进去了,求神拜佛指望着这一把能翻盘,可结果还是输了。 这种情景,在赌坊见怪不怪了。周围没人有空理他,还踹了他一脚,嚷嚷道:“不玩就快滚,别碍着老子的运气!大老爷们儿哭哭啼啼的,真晦气。” 小九在旁边看着,心里难受极了。 自己父亲在赌坊也是这般模样罢?时常鼻青脸肿地来南馆后门求他,有时甚至连裤子都输在赌坊里头,一点为人父的尊严都没有。 这种人真不值得同情,珠碧冷漠地看着地上抱头痛哭的男人,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轻轻絮语:“规则是甚么?我来押一局。”珠碧扭头看向他,忍俊不禁,和自己混久了,吃喝嫖赌都教这位尊贵的帝君学会了。 “骰盅内三枚骰子,每一枚六面各有一到六点,三枚共计十八点。掷出的点数之和小于等于十便是小,十一至十八则为大。” 荷官已开始了下一把,骰盅摇得噼啪响,灵鹫心里有了数,唇角一勾,对珠碧轻声道:“珠儿,押大。” 珠碧探出一大沓银票来,毫不犹豫地拍在大字区域:“还是押大!” 这回满桌没人信他了,纷纷去押小,结果骰盅一开,六五三,大。 果然是大!顿时堂内又是一片鬼哭狼嚎。 身为一名神仙,想要窥探透视盅内玄机,也不过就是眨个眼的功夫。 接连三回,珠碧都是赌对了的。 赌徒们哗然,看着那钱流水似地进了珠碧的腰包,眼睛红了,纷纷跟着他押。 眼瞧着那荷官脸上绷不住的阴郁之色,灵鹫一笑,暗暗拍了拍珠碧的手,轻轻道:“尝个新鲜便好,该走了,珠儿。” 珠碧冷笑一声,附耳过去:“帝君且要留下来看看呢,看这些个人是怎么坑害百姓的。” 都这么说了,灵鹫不再催他,下一把,灵鹫已看清楚了盅内景象,三四六,大。 珠碧将银票压过去,荷官正要开盅,灵鹫却忽然道一句:“且慢。” 灵鹫朝着一脸不明所以的荷官走去,忽然揪住了他的手往上一提—— 顿时满桌赌徒诧异出声。 灵鹫语气平平,冷笑出声:“这点把戏,真不够看的。” 那荷官的小尾指上竟系了根细细的头发丝,发丝尾端悬着颗骰子,正不知所措地摇晃着。 原是灵鹫原本已经看清了点数为三四六的骰面,却在即将开盅的前一刻,骤然见那枚点数为六的骰子竟翻了两面,变作了一。 如此一来,开盅即为三四一,便是小。 既开门做生意,赌场要想开得长久,里头便难免夹杂着千术,这里头的荷官各个把千术练出炉火纯青,平常人根本看不出来。 屡试不爽。 只是今日倒霉遇上了神仙,大庭广众之下被这么一拆穿,日后怕是不好过了。 那荷官面对着赌徒们的质问,又惊又气,开口就叫:“护坊!护坊!来呀!有人闹事!” 还不等护坊来,怒气冲天的赌徒就已经围住那荷官,拳脚相向了。护坊很快赶过来,加入了混战,能当护坊的,都是魁梧精壮的八尺大汉,与这些瘦瘦弱弱的赌徒不可比,将那些闹事的赌徒打得站不起来后,拎小鸡似的一手一个就往赌坊外丢。 把赌坊赖以生存的手段揭穿了,里头的人又岂会轻易放过灵鹫?那些个护坊凶神恶煞地跳将出来要将之暴打一顿,再押去见老板,可出了门左看右看,哪里还看得见那三人的踪影? 其实三人还在赌坊边上站着,只不过灵鹫原地划了个圈,站在圈内便没人看得到他们罢了。 望着眼前一锅乱粥,灵鹫只评论了四个字:“愚不可及。” 世人真是愚不可及。 珠碧摇摇头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敲小九的脑壳儿:“看见了不曾?傻小子,赌坊里头使诈的伎俩多了去了,再要纵容你爹,那不是帮他,是在害他。” 小九揉了揉脑袋,乖乖道:“知道了,下回再也不给他钱了。” 赌之一字摧残人的意志,影响家庭与自己的前途,更能将一个好好的家拆得支离破碎,以致妻离子散。偏偏总有那么多人不听劝告,前赴后继地沉沦,不撞南墙不回头。 作者有话说: 赌之一字,万万碰不得。 钱要赚,但要脚踏实地堂堂正正地赚,不要幻想一步登天。 命运的馈赠早在暗中标好了价码, 所以希望家人们引以为戒,千万不要和小九的爹学。
第38章 宁为蒙尘珠 离开了赌坊,三人又踏上了云游四方的路途,这一回,来到的是南方的汀州府。 这一回落地,颇有些狼狈。白光还未散去,灵鹫就一闻到一股恶臭扑面袭来,这个味道,和上回在云山县问路老汉那儿猪圈的味道一模一样! 糟了糟了。 帝君眼疾手快,揽过珠碧的腰,轻飘飘旋身,掠到了三丈开外。 “诶诶诶诶诶!啊——” 小九就并不那么幸运了,松开了自家相公的手,失了重心,往前踉跄了好几步,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正正摔在一滩猪屎上。猪圈里的猪崽们原本扎堆窝在猪妈妈怀里喝奶,被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吓了一大跳,四散逃开,猪妈妈护犊心切,连忙站起来朝着小九就冲过去—— “哇啊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啊!”小九跳将起来,被猪妈妈追着满猪圈跑,可恨的神仙大官和相公居然还在一旁笑! 珠碧笑得肚子都疼了,道:“小九,快跳出来。” 猪圈的围墙是由半人高的木头钉连在一块儿的,小九连滚带爬地冲到围栏边,手脚并用地扒着木栅栏,好半天终于从围栏上滚了下来,一屁股摔坐在地上,满脸幽怨地盯着这两个幸灾乐祸的可恶家伙。 他一身脏污,浑身沾了猪屎,人显得更黑了。臭气熏天地,狼狈极了。 小九自己都嫌弃得不行,气得直跺脚,不管了!要脏一起脏,小九伸出魔爪就要往他俩身上擦—— 珠碧吓得花容失色:“小九!你太臭了,不要碰我呀!” 眼瞧着那只魔爪就要碰上来,灵鹫轻笑着揽住珠碧往侧面一带,小九扑了个空,灵鹫笑:“对不住,情急之下顾不上你。” 灵鹫心中只记挂着自己那宝贝珠儿的安危,把这孩子给忘了。 他们仨你追我躲地,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是别人的院子。 屋主人一出来,就见这幅场景,惊得手中簸箕都没拿稳,哐当一下掉在地上:“哎呀!这这这——” 三人这才意识过来,珠碧上前歉然一笑:“对不住主人家,我这弟弟调皮得很,不小心栽到您家猪圈里去了,弄得浑身脏兮兮的。” 主人家是位略微上了年纪的妇人,看起来慈眉善目和蔼可亲,见眼前年轻人彬彬有礼,遂摆手道:“不打紧不打紧,我还以为进了贼人要来偷猪呢,既是误会,我让我家老头子烧锅水,好生洗一洗,大过年的,脏兮兮地可不好哩!” 小九在一旁听自家相公的话,气得几欲吐血,甚么叫调皮啊!明明是你们俩见色忘友好不好!幽怨地朝着珠碧龇牙咧嘴。 “既如此,便麻烦婆婆了。”珠碧道。 那婆婆又道:“外头冷,进屋喝杯热茶罢,瞧着三位不像本地人,正好尝尝我们这的水仙茶!” 汀州府人格外热情好客,哪怕是素不相识之人也待如至亲好友一般,三人盛情难却,随着婆婆进了屋子,虽不那么精致典雅,倒也干净整洁,桌上摆着时令的瓜果,与一些零嘴糕点。珠碧见着桌上的花生糖,十分嘴馋,忍不住拈起一枚放进嘴里。 果然香甜酥脆,珠碧记得小时候母亲也会在过年时做花生酥糖吃,味道八九不离十。还有几种是珠碧从来不曾见过的零嘴,一个个吃过去,吃的三根手指全是黏糊糊的碎屑。再佐一杯热乎乎的水仙茶,当真是快活无比。 见这两位年轻客人生得俊俏又有礼,婆婆打心眼里稀罕他们俩,与他们聊了许多话,话题无非是从何处来,要到哪里去等等诸如此类。 一开始,聊得开怀舒畅,等到婆婆问到珠碧是作甚么的时候,珠碧脸上的笑就有些挂不住了,垂眸踟蹰了半晌,气息都有些不稳了,才开口胡乱诌了一个:“不才有几分粗略学识,在家乡一贵人府上当西席先生。” 珠碧垂着的眼眸始终不敢抬起来。 婆婆提起茶壶替他续茶,脸上笑意盈盈,道:“好,好啊。读书好啊,咱们平民百姓也就指望着寒窗十年考取功名,这一辈子可就平步青云啦!你这孩子这般聪明,老婆子我一看就知道你是顶顶有出息的。可有去试试考一考功名?” 珠碧将茶杯捏得紧紧地,指节都有些发白了,杯中茶水晃晃荡荡,一看自己心慌得不成样子,心想着不能叫婆婆看出异样来,连忙抽回手放到桌子底下去,揪着自己的衣裳,那衣裳不一会儿就皱皱巴巴,零星染上汗渍。 忽然一只温柔的手覆上来,轻拍他的手背温柔安抚。莫名地,传来令人心安的力量。 珠碧终于抬头,风轻云淡地对婆婆笑:“有,不过去年会试差了一点,落第了。” 婆婆哎呀一声,安抚道:“不要紧,年轻人往后机会还多着哩,皇天不负苦心人,下回呀,一定可以的。” “多谢婆婆。”珠碧答。 父亲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企盼着自己考取功名,能登那金銮殿上封侯拜相罢。 他是极有天赋的,也很勤奋好学,当年私塾老先生最是看中他,就连自己生病了没法去学堂读书,他也会再放课后单独拎着书箧冒着雨来家里替自己补课,一补就补到夜半三更,直到确定自己都学会了才肯放心离去。 父母与老师的殷殷寄托,最终还是抵不过无情命运,造化弄人。 若当年不曾被歹人拐卖,如今的珠碧,或许已经三元及第,加金紫,入翰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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