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碧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我哪有成天哭,就算有,那也是装的呀。” 是嘛,随时就能哭,还能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是一种很厉害的手段,能让恩客心生怜惜,自己受的罪就能少一点。 事实上在南馆里,珠碧从不会真正因为任何事情哭。那无疑彰显着自己的软弱,从而让别人更加肆无忌惮地欺负自己。这一点,他早就对那只雏儿说过了。 锦画就是太不懂得服软,固执己见死活不肯低头,才会白白受了那么多折磨。这样的人,迟早会死在自己的高傲里。 虽然漫天烟火绚烂,但小院子里还是太过冷清了。也没有贴联挂符,只有房内燃着孤灯,明明灭灭。珠碧是个习惯了热闹的人,在这一个千家万户团圆的日子里,在城内怒放的灿烂烟火对比之下,这里便更显冷清孤寂。 往年在馆里头过年,虽然大家彼此之间都不待见,但好歹人声鼎沸,处处都是人声调笑声爆竹声。馆里头也会做一大堆点心,纷纷送到高级妓子的居所里去,大家吃得大快朵颐,也算是一年之中难得的快乐时光了。 珠碧扯了扯灵鹫的袖子:“帝君,这里好黑,好冷清。” 唔,万八千年宅在澹渊玄境里闭关的灵鹫帝君自己倒是清净习惯了,方才并没有发觉有甚么不对劲的,只是自己的掌上明珠都这样说了,他没有道理不依着他,于是帝君衣袖一挥—— 小院的空地上金光云雾大盛,不一会儿,竟凭空拔起了一颗浑身琉璃的树来! 枝桠优雅地往外舒展,发出如珠玉碰撞的清脆叮铃声响。 树上结出的叶与花亦是琉璃,看得小九的下巴又惊掉在地上,他伸手去敲树干,竟敲出好看的琉璃屑来,水花一般溅开,然后消失在四周。 珠碧亦是看得呆了,还不待他回过神来,地上又浮起一座琉璃桥,将他三人轻轻托起,桥下是一片柔软白净的云,飘飘荡荡。云里头慵懒地钻出冰莲来,一股芬芳的清幽香气弥漫在空中,让人陶醉。 美是美矣,但灵鹫总觉得大过年的缺些甚么,于是打个响指,只听呼咻呼咻的破空之声回响在耳畔,刹那间,烟火绽放! 原本清冷孤寂的小院在烟火映照下恍如白昼。一只仙鹤悠悠地飞过来,停在树下优雅地引颈长啸,一只圆滚滚的兔子跑来珠碧脚边打滚。 此情此景,怎一个美字了得,珠碧心头百感交集,一时竟不知该先看哪里。 脚边有些微微的痒,珠碧低头,原是一只可爱的雪白毛团子在蹭她,弯腰将它抱起来,它也丝毫不怕人,抱着珠碧不撒手。 灵鹫笑:“嫦娥那里的玉兔,向她借一只应该不会生气。” 珠碧将小兔抱在怀里,软软的还十分暖和,他抬头看了看四周,感动不已,鼻子都有些微微发酸了。 小九已经在院子里撒丫子狂奔,一会搅和搅和桥下软绵绵的云朵,一会儿追着那只仙鹤满院子跑,一会儿爬一爬琉璃树,却因为树干太光滑而掉了下来,一朵云及时飞来拖住了他。 树上时不时落下一缕一缕的星光,落在地上如雨滴般溅开,发出珠落玉盘的叮铃声。 “天庭不似人间热闹,一向是冷清的。不过每五百年一回的群仙宴倒是热闹,到那一日,天庭就会这样妆点。你可喜欢?” 他是直接将凌霄殿前的一隅景色给搬过来了。 珠碧连连点头,而后一脸羡慕道:“当神仙的真好啊,甚么烦心事也没有,每日住在这么好看的仙境里,也不用勾心斗角的。” 灵鹫拍拍他的肩,心里叹息,我的珠儿啊,你原本也可以这样无忧无虑的。 好在,总有回去的一天,不是么? 怀里的玉兔滚了个个儿,短短的四条腿朝天,像个不足月窝在母亲怀里的奶娃娃,可爱极了,珠碧欢喜得不得了,母爱泛滥,伸出指头去捏它软乎乎的耳朵,灵鹫见这场面,不知为何竟浮现出一幅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画面来? 灵鹫也不由得伸手去逗弄它,谁知它赶忙用耳朵捂住眼睛,往珠碧怀里钻了钻,瑟瑟发抖。 “……” 珠碧笑:“看来它不大喜欢你呢。” 当然了,灵鹫那么凶,动不动就劈人,喜欢他才怪。灵鹫也很有自知之明,道:“也许是我身上原神气息太重,让它害怕了。” 再回头看那边小九,已经和那只优雅的仙鹤杠上了,整个人骑在仙鹤身上,仙鹤几时受过这样的死缠烂打?还是个蠢呼呼的凡人。 仙鹤十分不耐烦,振翅飞起来,要把背上这个臭小孩甩下去,被小九大叫着搂住脖子,差点没把它掐死。小九嚎着:“啊啊啊!飞起来了!” 声音引得他二人转过身来,珠碧蹙眉微斥:“好生没礼貌,怎地爬人家背上去了?快下来,仔细把你的屁股摔成八瓣。” 小九在上头翻了个直到后脑勺的白眼,心想你自己都骑神仙大官身上去了,你怎么不说? 灵鹫笑着朝那只仙鹤道:“鹤卿,飞低些,莫要摔着孩子。” 仙鹤长啸一声,仿佛在说:好啊好啊,见色忘友了是不是?我成天搁天上飞来飞去替你们传信,你心疼我了吗你?没看到我毛都秃了几根吗? 虽是这样想,但堂堂九天仙禽,总不能与凡人臭小孩一般计较,仙鹤压低翅膀,贴着地面低低飞了几圈,那臭小孩才肯下来,仙鹤再不敢靠近他,扑棱着翅膀飞到屋子上头去了。 小九没了好玩的,只好垂头丧气来到珠碧身边,打扰他俩浓情蜜意了。 他俩已经坐到琉璃树下,互相偎依着,欣赏夜幕中盛开的花火,好一个缱绻缠绵,你侬我侬。 琉璃树上星光灿烂,目之所及的一切太美,美得太不真实,虚无缥缈地,珠碧心中隐隐约约担心这一切是梦,怕梦醒来一切都烟消云散。 怕醒来自己还在萃月轩中,掀开被子还是浑身青紫,淋漓着汗水污物,自己还是那个在男人身下摇尾乞怜的可笑娼妓。 他一遍遍地问灵鹫:“我是不是在做梦?” 灵鹫一遍遍地回答他:“不是。” 他问了几遍,灵鹫就不厌其烦地回了几遍。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把小九喊过来,道:“小九!掐我一下。” 小九都听得不耐烦了,狠狠往他手臂上揪:“好烦呀你,这回相信了?” 珠碧痛得给他脑袋一个暴栗:“死小孩儿,长大一岁有劲儿了是罢?这么狠!” 小九捂住脑袋叫唤:“我娘说了,新的一年不能说死啊死的,不吉利!”
第36章 发压岁钱 凡间过年一向有守岁的习俗,除夕这一晚阖家欢聚,屋内遍燃灯烛彻夜不灭,家人围坐炉旁闲聊,通宵守岁,象征着将一切污秽邪祟驱走。 他们仨睡了一整个白天,加上烟火噼啪声久不停息,此时自然是没有睡意了。小九好像总有话要讲,嗫嚅了半天,珠碧也没有听懂他到底要表达甚么东西,不耐烦了伸脚踹他屁股,道一句:“不知道说甚么就不要说,一边儿玩去。” 小九气呼呼地拍了拍屁股,哼一声:“见色忘友,懒得理你。” 过年还有一个针对小孩儿的习俗,小九想要的自然是一个大大的红包了,以往在南馆珠碧都很及时地包个大大的红包给他,还会与他说一堆吉祥话,这回有男人在身边了,就把自己忘了! 看着小九气呼呼的背影,珠碧扑哧一声笑出来,不知从那里掏出来一个大大的鼓鼓的红纸包:“小九,看看这是甚么。” 他只想逗逗这个傻孩子,其实并不曾将这事儿忘记,他是自己最亲近的孩子了,忘了甚么,都不会忘记这件事的。 可小九气得半死,头也不回:“我现在不想理你了,你一边玩儿去罢你。” “那挺好,省了好多钱。是你自己不要的啊!可别说我没给。”珠碧还未将红包揣回怀里,小九就如离弦的箭般掉头冲了回来,一改方才的态度:“嘿嘿,相公最好了,恭喜发财!” 小孩得了个足足装着一百两银票的大红包,兴奋地简直要原地蹿上天,以往在南馆过年时可没有这个待遇,这是相公出手最阔绰的一次。 看着小九开心,珠碧也高兴,拍拍他的头,语重心长道:“得了大红包,自己好好存着,来年喜欢吃甚么就自己去买,不要委屈自己。更不要全往家里寄。” 小九的家庭并不怎么好,他爹是个赌鬼,回回赌回回输,仗着自己儿子在南馆伺候男妓挣得多,三番两头来要钱,小九心肠软,经不住他好磨歹磨地,往往自己的薪俸才一发下来,他爹就连哄带骗地全卷走了。 珠碧敛了笑容,道:“你那赌鬼老爹下回再找你要钱,你就与我说,我亲自会会他。” 小九知道自家相公是出了名的牙尖嘴利,老爹要是碰上他,一定会被他损得体无完肤的。终归那是生自己的父亲,到底是狠不下这个心罢了。 不然好歹也是南馆里头伺候红牌的小童,怎会连一包糖炒山楂都舍不得买呢。 小九紧紧捏着红包的一角,红纸都把他的指头染红了,他撇着嘴嗫嚅了半晌,才小声道:“相公,可他毕竟是我爹……” 一听这话,珠碧就气不打一处来,坐直了身子,面色不善,显然是生气了:“便是天王老子,也不能坐享其成等着人来供奉!你在馆里头鞍前马后地伺候人,还要看姚老狗的脸色,挨他的打,受得这些委屈你那赌鬼老爹心疼过你么?” 珠碧一把将他拽过来,严词厉色地凶他:“下回再让我看见你把月薪都给他,我就让姚老狗断了你的薪俸!” 这番话听在耳朵里,小九是既感动又心酸,憋着满眼滚烫的泪,将眼睛都蛰酸了。吸了吸鼻子道:“可是他没有钱的话,赌坊的伙计要打断他的腿的……我,我不忍心……” 珠碧寒声道:“断了就断了,断了正好,我就不信他没了腿还能往赌坊爬!”说着,珠碧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戳他的脑袋:“他当年都能忍心把儿子卖到妓馆里换钱去赌,你如今又有甚么不忍心的?傻不傻!” 小九原是要被他爹卖来南馆做娼妓的,可是长得属实寒碜,姚老鸨是说甚么也不收,不过好在他人聪明麻利,做事也周到,架不住他爹死乞白赖地求,最后答应让他留下来伺候男妓,虽然没有卖身那笔丰厚的钱,但好歹每个月都能赚钱了。 南馆里伺候人,只要能把红牌伺候好,来自红牌额外的奖赏也是不会少的,收入便还挺可观。 可即便如此,天下间也没有这样做人父亲的,把自己亲生的孩子往南馆那种地方丢。偏生这傻孩子还一股脑地把钱往他爹怀里塞,自己辛苦挣得血汗钱不知道心疼么?珠碧当真觉得,他实在是蠢得无可救药。 原本在小九之前,红牌们并无专门贴身伺候的小童,在珠碧之前,红牌们都是由新进馆的雏妓伺候的,正好可以一边伺候一边向红牌们学习媚术,但发生了云舟被珠碧算计死的那件事之后,便不再让雏妓来伺候红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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