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却已转过身去,一道风卷过来,把他抱了个满怀。 沈怀珵用左手抵着高个男人的肩膀,把人推开,说:“你迟到了十五分钟。” 男人笑着,在沈怀珵的掌心下后退,他比例极好,通道围栏还够不到他的大腿根。 西服外套被他抓在手上,领带松垮露出肌肉合宜的脖颈,薄薄的眼皮下笑意清冽,道:“我错了,橙橙。” 依稀听得出来,他们用中文对话。 那群金发男大概觉得美人有所属,讪讪离开。 侍者恭恭敬敬道:“两位,请进。” 沈怀珵披着江彦的外套进入礼堂,台上某位学生代表正在发言,他们两位静静地在写了名牌的椅子上落座。 “沾你的光,我一个学体育的也能坐进C大礼堂。”江彦俯身过来和沈怀珵私语,“下次回姥爷家,我一定和他炫耀。” 沈怀珵闻到一点微末的烟味,立刻皱起鼻尖,说:“你又去公司了?” 江彦不抽烟,但他手下那群私家侦探,每天穿行在街头巷尾,经常出入红灯区,身上气味混杂。 沈怀珵去过几次纽约最大的私家侦探公司,觉得里头鱼龙混杂,和黑帮没什么两样。 想到这个,沈怀珵用指尖拎起肩头的外套,还给了江彦。 又被鼻子灵敏的小狐狸嫌弃了。 可江彦眼角始终挂着笑,外人看着他凶如孤狼,可在沈怀珵身边像只没脾气的毛绒玩具,任凭小狐狸揉圆搓扁。 他捉了沈怀珵的右手在掌心把玩,问:“下午结束后一起去姥爷家,嗯?” 沈怀珵的手型很美,软得好似没有一根骨头,江彦反复看了一阵,觉得指节上从前画画留下的茧子都变薄了。 毕竟他很久不用右手作画了。 沈怀珵:“干嘛?” 江彦看着台上侃侃而谈的毕业生,眼前浮现一年前的夏天,沈怀珵作为学生代表,上台演讲时的画面。 蝉鸣,树影,少年清润的嗓音通过话筒传进每个人的耳朵。 “干嘛?”江彦从回忆中抽离,警告地在沈怀珵指腹上捏了一下,说,“你再装一下不知道呢?” 沈怀珵狡黠一笑,突然凑近了,眼里只映出一个人,咬字清晰:“生日快乐。” 江彦失神片刻,圆桌底下,沈怀珵春水一样的手便趁机抽走了。 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典礼结束,沈怀珵拒绝了学校安排的晚宴,和江彦并肩在林荫路上走走。 不断有骑着单车的学生从他们身侧越过,留下一阵风动和一串车铃响。 两个东方面孔着实养眼,不远处,毕业季的采访镜头已经盯上了他们。 举着手持摄像机的男人追上来,停到沈怀珵身前时,那个黑洞洞、闪着冷光的镜头就正对着他。 沈怀珵骇了一跳,他畏惧所有的摄影装置。 他侧过头捂住脸,乌发四散,说:“抱歉,我们不接受采访。” 记者和摄像也觉得冒犯了,摆摆手道:“设备还没有打开。” 江彦说:“他讨厌镜头。” “但你很漂亮呀。”记者真心赞美,“是艺术学院的学生吗?” 摄像师为了让沈怀珵放心,把镜头盖扣上了。 沈怀珵轻抚心口,松了口气:“嗯,毕业生。” “我是盖伊电影公司的职员,今天受邀为C大拍摄毕业纪录片,”记者递来一张名片,说,“我想请你去试镜。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公司最近在筹备一部新片……” 沈怀珵接过,很礼貌地,但却打断了对方,说:“好的。” 那人很执着地又对江彦说:“你也很帅。” 江彦退后,摆着双手:“我粗人一个。” 记者脸上浮现出明珠暗投的遗憾表情。 待两位不速之客走远了,沈怀珵立刻把那张卡片丢进了垃圾桶里。 江彦淡笑着看他。 抱着胳膊倚在树干:“第几次了?一直被星探惦记。” 沈怀珵的一双美目却沉郁下来,低声道:“我最怕被拍入镜头,万一……” “没有万一,他瞎了,怎么也看不到你。” “还有他身边的人呢?我从前拍的几部电影虽然下架,但那么多人观看过……” 江彦从背后推着他走,说:“沈怀珵,往前看。” 向前。 行道树的尽头是艺术学院的主教学楼。 沈怀珵望到那片红墙黑瓦的建筑,心中一振,道:“我不是为人禁.脔的沈怀珵了,我是职业画家……沈橙。” 艺术学院为获得一等奖学金的学生在主教顶层提供一间专属画室,沈怀珵曾经连续两年都拥有自己的小屋子。 此次故地重游,他情不自禁又乘电梯上到三十三楼。 拐角那间画室的门牌上,会换上谁的名字呢? Cheng.Shen一定早被取下来了。 毕业季,走廊上堆了许多装杂物的箱子,都是准备要搬走的。再过一个季节,这排房间的主人又要换上一批。 沈怀珵走到编号为3315的房间前,手摸在金属牌上,疑惑道:“这儿怎么没写名字?” 江彦:“打开看看。” “不好,里面也许有人。” 身后一暖,江彦靠近,用一个近似环抱的姿势,伸手替他拧转开门。 里面无人,或者说,四面墙壁上都贴着一人的肖像画。 铅笔画,歪歪扭扭,旁人看了一定以为出自幼童手笔。 但沈怀珵知道,每一张都是他画的,画中人是江彦。 他走到几十平米的小屋中,转头四顾,只觉得自己的每一片不完美的回忆都被人捡拾起,拼凑成一个姣好的美梦。 三年前,沈怀珵刚被江彦接到美国,决定考C大艺术系。可他右手负伤,疗养也无法让肌肉的灵活度恢复到伤前水平。 江彦便鼓励他改用左手。 初初,沈怀珵画山不像山,画虎反类猫。 江彦是他重启绘画生涯之后的第一个模特。 他用铅笔,涂涂改改,成品依然难以名状。大约三个月,从铅笔到油画,从眉毛胡子一把抓到纤毫毕现。 这些不美观的画代表一段曾经的艰难道路,沈怀珵咬着牙走完了。江彦总说让他别回头看,自己却留存着许多旧日痕迹,视若瑰宝。 沈怀珵回身望江彦。 江彦长眉一挑,回看他,道:“送你的礼物,喜欢吗?” 沈怀珵没言语,又去逗弄玻璃缸里的金鱼。 “不喜欢啊……”江彦嬉笑着靠过来,拖长了尾音,“那我要和院长再打个商量,给你在大厅里办个画展你才满意。” “赞助了多少钱,院长才肯把这间画室给你?” “没几个。” 江彦拿起小盅,往水里倒了点饵料,金鱼摆尾,摇曳如花。 江彦修长的眉眼也在半透明的锦鲤尾翼中变得温柔无比,像一场会被涟漪惊醒的幻梦。 “你的生日,你却送我礼物吗?” 沈怀珵问。 江彦时时会给他准备惊喜,异国他乡,江彦是他可以栖息的岛屿。 江彦很认真地回答:“你陪在我身边,是我最好的礼物。” 三年,人人看他们都像一对神仙眷侣。 夜晚生日宴,姥爷喝了点酒,对江彦说:“你二十七了,该考虑人生大事。” 江彦转着酒杯只笑,不说话。 方翳又和沈怀珵碰了一杯:“小橙,你说是不是?” 江彦:“姥爷,你有事冲着我。” 方翳:“跟你聊没用,你只整天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好几年,你追上小橙了吗?” 江彦脸上三分酒热消下去大半,立刻说:“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我们是一对永远也不会有结果的亲密朋友。
第149章 亲密朋友 方翳为人很好说话,总笑眯眯的。 见江彦情绪不对,他又没把那句“你和小橙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呢?”问出口。 三年了,他每每话到嘴边又咽下。 他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总摸不透两位年轻人之间的关系。 表面看来,沈怀珵牢牢占据主动权。沈怀珵想要的,江彦赴汤蹈火也去做;沈怀珵一皱眉,江彦的一颗心立刻吊到了嗓子眼。 可一旦往深处探究,就发现江彦有自己的一套章法。他像在舞会上跳一支双人舞,看似紧贴着舞伴,浓情蜜意,可当进行到亲密动作,他又往后撤回半步。游丝一线,若即若离,让两人始终维持着一步之隔。 方老爷子烟瘾重,饭吃到一半,起身去小露台上抽烟。 这所别墅有百年历史,方翳还没栏杆高时,站在露台远眺,四周都是更矮的房屋,能一直望到城郊的一片湖泊。而今高楼林立,别说湖光山色,连半条街都望不穿。 大概除了飞涨的房价,和以脚下的土地为中心向外扩.张的城市,别的东西在几十年间都毫无长进。 包括方翳洞察人心的能力。 他怎么就猜不出外孙在想什么呢? 香烟只剩截尾巴的时候,落地窗后人影一闪,沈怀珵也单手拎着个塑料杯子走了进来。 夜风里,他乌长的头发飘洒如瀑。 他嘴边衔着一根细细的烟卷,方翳细看之下,发现是女士烟。 方翳奇道:“你不常抽烟。” 沈怀珵将那塑料杯放在两人之间,示意方翳把烟灰磕在里面,说:“您烫到花了。” 方翳不用低头看,就知道那盆蝴蝶兰的叶片又被摧残出了几个洞。 他总是这样,喜欢让人搬来各种花,却不管养,平时都由沈怀珵侍弄。 这么久,他和沈怀珵几乎相处成了一对祖孙,比亲人更亲。 沈怀珵掀开打火机盖子,猩红的火点乍现在他唇间,细香烟天生与他相配,缭绕的薄荷香里,炽热的火星逐渐靠近他的唇舌。 方翳说:“最开始养花,是江彦的主意,他说‘你就放在露台,不要照顾,橙橙肯定挂心,会多来家里几次’。” 他毫无心理负担地把外孙出卖了,“你看,他总耍一些幼稚的、又明晃晃的把戏。你比他聪明太多了。” “爷爷,你以为我在吊着他?” 感情复杂到剪不断理还乱的程度,已经不能用谁吊着谁来武断解释。 方翳摇头,盯着半空一轮弯月说:“月亮每月十五还能圆一回,人的关系如果一直将满未满,双方都会累。你就当可怜我的外孙傻,当他后退的时候,你往前追一步,嗯?” 烟蒂被投入杯中,沈怀珵呵出最后一口白烟。红唇微翘,道:“我今天给他准备的生日礼物,挺特别的。” 两人短暂的离席并没有惊动江彦,因为晚宴的来客很多,江彦总能很轻易地成为人群地交际中心。他在异国交到了不少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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