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印象的故人,自然无论如何都能认出他。”沈怀珵说。 汽车在亮红灯的路口停下,前方街角处矗立一座装修豪华的影院,一副巨大的海报从楼顶垂下,几乎及地。 单熵自然也看到了海报中人,说:“那你认不出他吗?” 沈怀珵的眼神也凝视在那个十几米高的侠客的侧影身上。 斗笠蓑衣,背着一道如瀑大雨。 庄弗槿,他此生此世都会记得他。 沈怀珵仰躺在靠背上,以一种非常放松的姿态,斜看单熵一眼,道:“你都猜中什么了?” 世界排名第一的院校毕业的单熵,心眼的数量不是沈怀珵能比拟的。 红灯已过,单熵转动方向盘,驶向和海报相反的方向。 “大卫说,徐经理来自庄氏影业。大卫让你画的也是一位姓庄的人的电影角色海报。” 绘画圈和影视圈自来就有许多合作,单熵再孤陋寡闻也不可能不知道庄弗槿的鼎鼎大名。 可他故意没把这三个字说出来,怕刺激到沈怀珵。 沈怀珵笑了笑。 他下午慌不择路逃进竹林后,衣服被雨水沾湿,又去商场买了一袭纯黑的套装。此时这套衣服贴在身上,有光泽的面料在灯光下皎皎生辉,使沈怀珵看起来像没有骨头一样,歪倒在一片乌黑的月色里。 “没关系,”沈怀珵用手背挡在眼前,在黑暗中说,“你可以提庄弗槿的名字。我也想过会有这一天,大家都还囫囵地活在世上,就有偶然相遇的可能。” 命运复杂多变,谁都猜不到天神下一秒要改动手里的哪一根红线。 “但我会躲开。逃离庄弗槿,逃离京城,是我后半生最重要的任务。” 怎么会有人把逃亡当做使命呢? 除非被过往扎伤地太深。 单熵带着他在偌大的纽约漫无目的地兜风,问:“那现在你能告诉我你的本名吗?” 沈怀珵侧过头,双眸从手背后露出,像开匣的明珠一般,淌着寒浸浸的光,说:“明知故问。” 单熵爽朗地大笑起来。 “明天开始我就在家处理工作了,”沈怀珵说,“下午因为他们两个我也没能去画室把甲方要的画收尾……” 谈起千头万绪的工作,他的脸上难得露出点烦躁,说,“稍后再补吧。” 路口,单熵突然把刹车踩到了底。 旁边的车没来得及减速,直接从他们一侧超了过去。 单熵毅然调头。 “有人跟着我们。”他严肃地说。 “徐连?” “不,那辆车上的人是西方面孔。而且没从餐馆开始跟踪,是从途中突然凑过来的。” 沈怀珵:“你得罪什么人了?” “祖宗,我又没一脚插到豪门恩怨里去,你的身份才……现在情况太复杂了,你用我手机给江彦打电话。” 他们身后,有越来越多行踪鬼祟的车开始像蟑螂一样跟上来。 大约受到了统一的指示,保持几米距离,一直彰显着存在感。 挂断电话,沈怀珵说:“江彦让我们往第三街区那里赶。” 有名的灰色地带。 汽车疾驰如风。 沈怀珵透过后视镜观察后面的人,忽然额角一跳,他恍惚地,看到了一个类似庄弗槿的人影。 正对他咧嘴坏笑。
第152章 皆为裙下之臣 半秒钟后,沈怀珵反应过来那不是庄弗槿。 因为心跳过快,他竟然一时被那张相似的脸魇住了。 单熵把油门压到底,一路飞奔第三街区而去。 沈怀珵的手一直压在皂色衣角,骨节用力,指腹微微变形。 车群的穷追不舍,像极了无数个睡不安稳的夜里,缠绕他,让他窒息的往事噩梦。 难道旧人旧事给他套上了一层诅咒?让他注定逃不开淬了毒的牢笼? “别晃神。”单熵沉声提醒他,“你没有那么容易被摧垮,你有你的事业,你在纽约扎根,是棵能抵御一切的树。” 沈怀珵揉皱衣料的手指渐渐松开。 他差点在不知不觉中又被拉着坠入了恐惧的深渊。 “是的,我不怕,我半点不欠庄家的,”他的嘴唇仍旧细微地颤抖着,随着街灯的变化被一束白光照得惨白,说出口的话却斩钉截铁,“是庄家欠了我的半条命。” 江彦的一家分公司盘踞在第三街区整栋最高的大厦里,沈怀珵已经看到了那片发亮的、巨大的招牌,可一直保持分寸的跟踪者霎时发了狂,如兽群一样从四方包围,扑压上来。 车的金属外壳互相摩擦,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尖锐声响。 他们驾驶的车辆瞬间失控。 “小心!”单熵倾身过来,把副驾上的沈怀珵带着倒下去。 挡风玻璃碎了,如刀刃一样的碎片贴着单熵的后背划过。沈怀珵不敢呼吸,有什么东西爆炸了,像在他的耳道里引燃了火药,脑中忽然嗡鸣一声,紧接着,他便失去了音感。 世界在无声中天翻地覆,单熵微抬起身,无数玻璃碎片顺着他倾斜的肩膀滑落。 像天上在往下降冰尖。 沈怀珵来不及分辨单熵的口型说了什么,单熵一把推开他身后的车门,把沈怀珵托举了出去。 外面浓烟滚滚,沈怀珵被呛花了眼睛,四下环顾,模糊的视线里两拨人打成一片。 他连忙去拉单熵的胳膊,高壮的男人跳出翻倒在地的车厢,踹了轮胎一脚,大骂道:“妈的,碰见不要命的了。” 沈怀珵的耳朵恢复了一些,但耳鸣依然强烈。 他急切地在打红了眼的人群中寻找江彦,单熵安慰他道:“不会有大事,你看这些人的章法不像本地势力,惹不起江彦的。” 单熵从地上抄起一条趁手的铁管,鞭子一样抽在想要靠近他们的一个人的膝盖上。 那人跪在地上,却还伸着手朝沈怀珵,凄厉道:“沈少爷,真是你。” 沈怀珵用帕子擦眼睛的动作一顿。 单熵上前几步提着瘸子的衣领把人拽得悬空,脸憋到通红,质问他:“你是庄家来的人?” 那人濒死,还猛烈地点头。 沈怀珵抹去了眼尾被烟熏出来的一层薄泪,又用雪白的帕子擦指尖的灰。 动作轻柔优雅,微乱的墨发在夜风里飘摇四散,横溢出些又艳又邪的鬼气。 沈怀珵抬起下巴,单熵会意,把人破布一样丢回地上。 “咳咳,咳……我不是贴身的保镖,几次宴会,在很外面的一道门,远远见过沈少爷几次。” 沈怀珵感觉后颈发冷,像被一只鬣狗盯着似的。他一转身,意外地对上那张肖似庄弗槿的脸。 只眉眼处有几分类似,鼻子和嘴都透着不成气候的窝囊相。但只要沾上一点关系,都令沈怀珵无比讨厌。 那位的面孔背着光,有几分透支后的青白,一对上沈怀珵的视线,玩味地开口唤他:“三弟妹。” “……” 来人正是庄亦樨。 庄亦樨拍了两下掌,他带来的那群完全落于下风的人全停了手。 “三弟妹若早露面,何必伤这场和气呢?” 三年不见,沈怀珵觉得庄亦樨越发人模狗样,完成了从普通草包到色厉内荏的草包的进化。 不论如何,庄亦樨的架势端得很足,看得出他有意模仿庄弗槿的做派,嘴角像直尺一样动也不动,倨傲道:“和我回国,你乱跑,知不知道三弟为你废了多少心神?” 他要来拉沈怀珵,眼前雪白的腕子一闪,他被反手甩了一巴掌。 “啪”,动静不小,异常清脆。 众人全部呆滞。 庄亦樨难以置信。 膝盖受伤的手下一瘸一拐地朝庄亦樨走去:“二少爷,你没事吧!” “滚蛋,你们这些废物,连一群混混都打不过。” 草包露出了真面目,内里的败絮全部翻涌出来,灰扑扑地展现人前。 一阵讥笑传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混混?惹到我,你是别想走出纽约了。” 江彦单手拎了把长枪,枪管及地,被拖行时发出蛇穿草丛一样诡异危险的声音。 庄亦樨浑身打了个哆嗦,又外强中干地拿自己人撒气,踢了瘸子一脚,指着沈怀珵,道:“你还不快给我打回去,没看见他先对我动手了吗?!” 他还捂着半张脸,十分难堪。 心里也气闷,从前沈怀珵是最好欺负的一团软棉花,这次竟然浑身是刺得扎了他的手。 “我……我不敢啊,”瘸子牙关打战,磕磕巴巴地说,“庄总知道了,不得打死我。” “放肆!”庄亦樨暴躁地跳脚。 他带来美国的众多手下脸上全浮现出犹豫,没人上前替庄亦樨报一掌之仇。 边捂着身上的伤口,边窃窃私语:“二少爷气昏头了,本来找到沈夫人大功劳一件,这一起冲突,庄总知道了,不也得把他流放到非洲去……” “我还以为二少爷最近学好了呢,那么听庄总的话。” “我们这种打工的,可不能跟着他一错再错。” 庄亦樨一副天塌了的癫狂样子,用手指了一圈,说:“胆小如鼠!” 沈怀珵对江彦道:“别动枪。” “不会,”江彦的视线悬在沈怀珵在车厢侧翻时被刮红的手臂上,眉上青筋一跳,又说,“但这个姓庄的,不能轻易放走。” 沈怀珵淡声:“嗯,他看到我在这儿了。” 三言两语间,像商量杀猪似的。庄亦樨两股战战,觉得两人宛若冷血的杀人犯。 他三弟一定不会喜欢现在索命鬼一样的沈怀珵了,从前的三弟妹温柔得能掐出水。 但,沈怀珵也确实更美了…… 江彦递出去一个眼神,几位##小弟围上来,踹了庄亦樨的腿弯让他趴跪在地。 庄亦樨哀嚎:“你们敢动我,庄弗槿不会放过你们的。” 江彦把手里的枪口微微抬起,他浑身浴着在####厮杀出来的气质,跟他比起来,庄亦樨狐假虎威强撑出来的那点门面,比风中残烛还要伶仃可怜。 江彦动一动手指,把在场庄家的人全震慑住了。 胶带严严实实地在庄亦樨的嘴巴上缠了三四圈。 他当真宛如一头待宰的猪,弓起身子蠕动,脖子以上憋红成猪肝色。 沈怀珵走过去,身影摇动,脚步无声,像凌波而来的出尘仙人。庄亦樨以畜类的视角抬头仰看他,见他发丝披散,精魅般摄人心魄。 只是下一秒,沈怀珵的鞋底就踩在了庄亦樨脸上。 他还面露嫌弃,厌恶庄亦樨的脸皮脏,不配给他垫脚,只肯用皮鞋尖骄矜又轻慢地碾。 庄亦樨“呜呜”哀嚎,庄家二少,出生以来还没受过这样的侮辱,嚣张如庄弗槿,也不会把他当成一块擦鞋的破抹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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