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追求长生,这个贪念亘古未变。 庄冶鹤没有再回答,拿掌心对准了211房间锁孔里透出来的一束光,一声轻响,门开了。 猜测沈怀珵会饿,他把另一只手上的馒头递了出去。 可几秒钟过去,没人接,没人出现。 房间空了。 “谁来过?!”庄冶鹤掉头往监控室走。 一位穿军装的男人等在必经之路上,向庄冶鹤行了个礼,道:“211房间里的人,陆司令半小时前带走了。”
第146章 跃入深海 陆驳苍一直想要沈怀珵的命。 庄冶鹤清楚这一点,所以立刻诘问禹主任:“他来过,为什么没人向我报告?” “我……我……也不知道他来,”禹主任肥圆的脸上被划出一条岌岌可危的裂痕,像戳开汤圆的皮,里面六神无主的汁水滚了一地,“有一种可能,他直接通过所长获得的权限。” “所长,”庄冶鹤露出一抹讥笑,“高肃那条纯正的狗腿子?” 妖兽研究中心走到今天这步,有一半原因在于高肃削尖了脑袋也要往上升,捧着妖类献给上级,踩着它们的尸骨往前走。 禹主任把手指竖在唇边,小声道:“还在他的地界呢,强龙不压地头蛇。” 庄冶鹤便带着他往外走,钻入车内还没坐稳,又立刻问:“高肃怎么会听陆驳苍的话。” “他们早就勾结到一起了,高肃的等级不够高,很多场合去不了很多人见不到,他和功勋权贵做交易几乎全靠陆驳苍搭线。” 嗡的一声,庄冶鹤脑子里有根弦绷断了。 “怎么会……” 陆驳苍向来在政界以铁面无私出名,正直如铜墙铁壁。这么多年,庄冶鹤也相信了外界的风评,毕竟他没从这个晚辈身上看出过一丝行差踏错。 背地里,竟满手血腥。 汽车还在穿过研究中心华丽的建筑物,冬季光秃的枝桠横斜在众多楼宇附近,衬托得涂满白漆的高楼美如城堡。 这是当初庄家注资的项目,庄家的金银堆积出来的这片雕梁画栋。 庄冶鹤用口袋巾掩住了鼻梁,他头一次厌恶自己从前辈手里继承来的商业帝国,觉得恶臭难闻,腥气扑鼻。 他问禹主任:“你早知道陆驳苍参与了勾当,所以头一次见面时,你那么怕他?” “是,甚至我当时以为您也和他们沆瀣一气,但在这七天,陆驳苍每每提出要置沈怀珵于死地,都是您在从中斡旋,放他条生路,所以我愿意把我知道的真相说出来。” 车驶出研究中心的大门,年轻司机不敢擅自做决定,询问道:“我们往哪去?” 庄冶鹤:“陆家。” 禹主任:“海关。” “你还知道什么?” 禹主任揩了把额上的冷汗,答:“他们提人出去少了我的印章,是不合规的,只算暂离,一小时后还不把人还回来,研究中心的警报就会拉响。” 妖兽研究中心的警报连接着帝国一把手的办公室,妖兽潜逃如蛟龙入海,谁都无法估量会带来多大的隐藏危机。 至今,没有一个妖物从研究中心活着出去过。 只有离开帝国国境,警报才能自动解除。 曾经庄冶鹤提出的办法就是把沈怀珵送去海外,陆驳苍假意应允,背地里,竟然决定要把沈怀珵带出研究中心秘密处决。 因为在研究中心里,庄冶鹤的势力和禹主任的眼睛都在盯着,不方便动手。 禹主任:“刚才通报的卫兵说陆驳苍一行人四点三十分来过。”他看了眼手表,“现在,离一个小时的期限还剩二十分钟。” 还有二十分钟到五点半…… 司机道:“一个小时只赶得及去鹿港海关出境。” “就去鹿港海关。”庄冶鹤说。 摇晃的车厢里,他苍老的手不自觉地抖了起来,捏在西装的一角,把布料攥出了赖皮蛇爬过般的皱褶。 “若沈怀珵有个好歹,我怎么和雪时交代……那是他的母亲……” 庄冶鹤从来没想过让沈怀珵真的去死。 他的计划里,放沈怀珵去海外留学,还他自由。借助禹主任造出来的一具假尸体骗庄弗槿他的爱人已死,然后花费大量时间,等庄弗槿释怀。 一切美梦都被陆驳苍这个小人搅得粉碎。 窗外的街景飞速后退,他们正经过最繁华的城中心,霓虹不息,纸醉金迷。 庄冶鹤能认出来大半建筑物都出自庄氏集团之手,甚至这片寸土寸金的地方,曾是他们祖宅的所在地。 自明朝绵延下来的大家族,庄冶鹤小的时候在亭台池榭间玩耍,疯跑半晌,都碰不到后花园的边界。 不知多少富贵堆砌出来的豪宅。 庄冶鹤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刻,商贾地位坐得再高,到底比姓陆的这种在政界打滚百余年的人家,棋差一招。 庄冶鹤七岁开蒙之时,先生教他读《尚书》,被他父亲拦下了,要他读《道德经》。 彼时庄老爷对他说:“庄家自明代后不入仕,只营商。四书五经无用,学些老庄之道,把自己的心放宽些。” 庄冶鹤看着弱肉强食的灯火城市,心想,今天之后,入仕在庄家不再成为一个禁忌。 正月初七,人胜节。 传说女娲娘娘在七天之内创造出七种生物,每日一种。直到第七天,才出现了人。 今日食七宝羹,纳福祈求平安,也表示对人的尊重。 仓彬傍晚,把热羹汤送去了地下室。 下头永远黑如仲夜,幸而仓彬几天来把路记熟练了,抹黑也走得稳稳当当。 “少爷,吃晚饭了。” 他在铁笼前面蹲下,手往矮木桌上一摸,碗盏里沉甸甸的,中午的饭菜又没被碰过。 “你不吃饭,万一某天放你出去了,你也没力气做你想做的事呀。” 侧前方传来庄弗槿极其嘶哑的一声:“他同意放我出去了?” 大概也觉得自己异想天开,他很快又说,“仓叔,我请你去探爷爷的口风,你和他聊过了吗?” 其实聊过,但仓彬避而不答,只说:“这件事,大概快有个了结了。” 庄弗槿换了个动作,手腕上的铁链发出哗啦的沉响。 他双手双脚都被粗链缚住,动作稍微大一点,链条就会绷紧。 “怎么个了结法?我死还是沈怀珵死?” 仓彬有意陪他说说话,不使少爷郁结在心,想不开了。 “老爷良善,他只想把你们分开。” “有时候,少爷太钻牛角尖了。” 这一点拨,如在庄弗槿深陷迷雾的心头划出了一根火柴。 是,爷爷连肉都不吃,难道忍心逼沈怀珵去死? 况且他喜爱雪时,又怎能让小孩年幼失恃? 庄弗槿了悟,庄冶鹤想要的自始至终都是他的态度——和沈怀珵分开,不被情感左右未来。 只要沈怀珵活着,暂时分开又算得了什么,他庄弗槿有本事几年后重新把沈怀珵娶回来。 他不会像此时这般无能为力,困于囚笼。 “仓叔,”庄弗槿喊道,他三日滴米未进的身体也突然有力气站起来,铁链拍打着栏杆,“你帮我给爷爷打电话,我想明白了。” 仓彬在黑暗里划开手机。 时间显示为下午五点四十五分。 很平常的一个时间点,可庄弗槿却在屏幕光线刺入眼膜的一瞬,感觉到了一种隐秘的窒息感。 有些像他泡在江水里,一路被冲往下游时,液体灌入口鼻,沿途水草缠在他四肢,要把他拖拽到永不超生的江底。 庄弗槿太阳穴突突地跳,朝着那点手机散发的光团走了几步,又一头栽倒在了铁笼里。 “哟。”仓彬吓了一跳,慌乱间按下拨通键,将电话给庄冶鹤打了出去。 庄弗槿伏在一节一节手腕粗细的铁棍上,动也不动了。 仓彬从口袋里取出手电筒,打开照了照。 血已经在地上晕开了一大片。 他下意识要打开锁,可兜里空空,他抓空了,才想起来,书房里庄冶鹤把唯一一把钥匙要回去了。 “老爷,”电话接通了,仓彬声音抖得含混不清,他简直把这通电话当成了救命稻草,说,“少爷晕过去了,流血……很多,可能是额头受伤。” 仓彬蹲下来,把胳膊伸到里面,扯系在庄弗槿腿上的铁链。庄弗槿依旧毫无反应,坠入了一场遮天蔽日的昏迷中。 庄冶鹤那边是漫长的沉默。 仓彬听到了点风吹海浪的声音,问:“您在海边?我开车去找您拿钥匙!” “钥匙在七宝羹的碗底。”庄冶鹤的一句话像叹出来的,随着浪涛声,层叠出无限伤感的气氛。 仓彬慌忙去检查碗底,果然黏着一把钥匙。 鹿港海关三公里外的海岸线上,庄冶鹤面对寒风,等待海警从近岸的岛礁上抓回陆驳苍。 “我本来想,你晚上给弗槿开了锁,到那个时候,一切都收尾了。”庄冶鹤笑笑,声音被风刮得忽远忽近,“现在确实算收尾,却不是我设想的那种结局。” 一具尸体躺在庄冶鹤的脚边。 仓彬麻利地开了锁,把手电筒丢在外头,去搀扶庄弗槿。 几位法医走上前来,向庄冶鹤确认道:“死者禹强,你认识他吗?” “我们一起来的海边。” “为什么来?” “陆驳苍要偷渡出国境,私自处决……处决我的孙媳。禹强是被陆驳苍开枪打死的。” 海边的灯塔照不亮庄冶鹤的脸,他背着大海,五官都陷没在阴影里。 他没有做自我介绍,隐去庄冶鹤的名字,此刻他和一个普通老人无异。孤独,茫然。 “孙媳?那她怎么样了?” “跳进海里,生死不明。” 庄冶鹤故意没有挂断仓彬的电话,他不确定他和法医的对话能不能被庄弗槿听到。 大概率听不到的,因为仓彬一直惊恐地呢喃:“好多血……好多血……” “送他去医院。”庄冶鹤说。 庄冶鹤迈步要离开这片不祥的海滩,海水从后方追上来,冲刷他的鞋底。 “不。” 一道粗粝的声音炸响在他耳边。 庄弗槿夺过电话:“你刚才说沈怀珵怎么样了?” 怒吼声突然又消失,仓彬衰老的嗓音重新响起:“少爷醒了一次,又晕倒了,血总也止不住,但救护车马上到。” “他如果再醒,你告诉他,沈怀珵掉进了深海里。” 人胜节,人不能胜天。
第147章 生死两茫茫 海有多深? 人坠落多久会到海底? 人在羊水中孕育,也要以同样的方式而死去吗? 这是眼盲少爷被接回家疗养的第三天。 天气晴好,上午十点,仓彬犹豫着上了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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