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十成十的二世祖,大卫在画圈的名声并不好,即使挥金如土,出手阔绰,但其为人,像苍蝇一样让人见了就会生厌。 沈怀珵感谢过同事的提醒,驱车往自己的工作室去。 他的工作地点在广袤园区的最南边——画室老板专门为他开辟的一座中式园林小院。 灰墙黛瓦刚从新雨后的天际露出一点轮廓,沈怀珵的手机便震动起来,他分出视线一看,老板打来的。 老板也是华人,姓单。在沈怀珵还没毕业时就向他抛来了橄榄枝。 凭借沈怀珵手里的藏家资源,完全可以开独立画室,但他性子与世无争,又带着点懒于交际的疏怠,就选择挂名在单熵这里,杂事都由老板担待着,沈怀珵只需要创作。 心无旁骛地绘画,是他最喜欢的事。 合作一年多来,沈怀珵给单熵带来的收入超过了其他同事的总和。 来电震动了三十秒,沈怀珵把车停入车位,接通。 依然非常客套地称呼对方:“单老板。” “小橙,在家吗?我发现一个菜馆不错,专门做杭帮菜的。” 单熵的声音很低沉,是一个三十多岁,身材异常壮硕的男人,他同时沉迷于健身和美食,结束每日的锻炼任务后会去街头巷尾搜罗餐馆。 同为华人,单熵时常约沈怀珵一起吃饭。可沈怀珵不爱出门,五次里也许只赴约一次。 “这次可不许推脱了,我刚算了算,夏天之后,你就没有再答应过我的邀约。” 沈怀珵下车,边关门边说:“今天真不行,我要给老板您办正事呢。” 风吹乱他的长发,沈怀珵轻笑几声,“甲方催我的画稿了,我来加班。” “你在画室?”单熵的声调乍然高了几分,说,“真不巧,那你可能会遇到不喜欢的人。” 沈怀珵停下脚步,他已经瞧见廊下站着个陌生的人影。 “谁要来?” “大卫。” “……” 沈怀珵虽觉得有些恶心,但尚可接收。无非敷衍一番,把这块烫手山芋推走就是了。 但单熵又说:“他之前来找过我,让我向你施压,我没答应,可听出一点话外之音,大卫和中国那边谈好了合作,还要带另外一些人去见你。” 沈怀珵冷哼出声,不屑地说:“搬出哪尊大佛来都没用。让我先去会会他。” 雨势初散,飞翘的乌黑檐角上挂着水珠,沈怀珵一身素白装束,宽大的衬衫在腰肢外随风晃荡,他在单薄的雾气中走来,走向守株待兔的讨厌鬼。 大卫身边还站着一个正装男人,侧耳倾听大卫说话。 “连,并不是我故意要拖慢项目进展,你看过沈橙的画就明白了,新电影的海报非他不可。” 被称为“连”的人面容古井无波,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道:“如果今天和他谈不妥,我们必须要启动备用方案。” 大卫脸上立刻露出惋惜的神色:“你见一见橙,就会改变急功近利的想法了。” 大卫比划着手势还想再说什么,可面前这位中国来的经理没有再听他讲话了。不苟言笑的西装男侧过身去,瞳孔骤然缩紧,像看到了什么极为不可思议的东西。 “他,他是谁!”西装男捏住大卫的胳膊。 大卫往门前的大路上望去,一道白色人影一闪,隐入竹林深处了。 “没看清……” 西装男迈步追了上去。 “哎!你别忘了我们在等人。”大卫在后面呼喊,叫那人,“连,徐连!” 徐连觉得自己疯魔了,他竟然在纽约,看到了一位极像沈怀珵的人。 那人本沿着路朝自己的方向走来,可当他望过去的一刹那,穿着白衣的立刻闪身离开了。 稍纵即逝,如同孔雀漂亮的尾羽乍开乍合,昙花一现。 许连的身体先于脑袋做出反应。他怎么能不去追着一探究竟,沈怀珵也许成了他的一个梦魇,庄总认为沈怀珵没死,所以徐连出差去任何一个地方,都会注意与之长相相似的人。 他跑得飞快,钻入竹林里,横生的枝叶刮过侧脸。竹竿还在晃动,空气里残留着一股柚子香味,他没看错,刚才一定有人慌不择路地逃进了这里。 可竹林里有万千条路可走,哪里还寻得到那惊鸿一瞥的人,只怕是鱼沉雁杳了。 大卫寻到徐连时,徐连正在竹涛声中兀自失落。 “唉,这个时间了,今天恐怕等不到沈橙了。”大卫说。 徐连却像被拨动心弦,福至心灵,道:“对……沈橙,你说过他叫沈橙。你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
第151章 恍惚看到类似庄弗槿的人影 晚上坐在杭帮菜菜馆,沈怀珵依然心有余悸。 怎么就见到徐连了?就那样巧,大卫和庄氏搭上了线。 出国的这几年,沈怀珵活得如清修的老道,不问世事。无论外界风云如何变幻,他只想握着画笔,创作出蜚声世界的作品。 脑中对庄氏的印象仅寥寥几笔:庄弗槿盲了眼睛,庄弗槿和陆家斗得你死我活。 他支着下巴,在木质轩窗边出神。缭乱的街灯透过窗格照进来,在清秀的眉骨之下投出一片阴影。 单熵慢慢品着一杯乌龙茶,问:“怎么魂不守舍,见大卫一面后劲这么大?” “不算见到他了,”沈怀珵停了一下,又说,“但见到了一个更不想见的人,他的变化真大,已经是一个西装革履、可以独当一面的人了。” “想和我讲讲你的故事?我一直都觉得你格外不简单,但你呢……太警惕了,很少交心。” 算起来,单熵做他的老板这么久了,但却不知道沈怀珵在纽约的住址,也不清楚他老家在中国何处。 沈怀珵从不回国,即使在春节这类重要日子。 极度内敛的性格,极度张扬的美貌,让任何见过沈怀珵的人都对他欲罢不能,像窥探一口古井一样去盯住他的眼珠,却都只能从中窥见全部的自身倒影。 别无他物。 当真纯洁如雪鉴。 可镜子的另一面是什么呢? 单熵:“你现在使用的名字不是你的本名吧?” 沈怀珵灵活地从他的诘问中脱身,答:“画家都习惯于有一个艺名。” 单熵苦笑,觉得桌上的西湖醋鱼更加难吃了几分。 赌气道:“厨师什么破水平,这家馆子最近风这么大,难道来过的客人都没长舌头?” 餐馆里确实座无虚席,外面也排起长队,只有预约过的客人才能立刻用餐。 单熵指着旁边那个放了“预订”牌的桌子,说:“等那桌人来,我肯定提醒他们别点鱼吃,连鳞片都刮不干净……” 门被推开,几道交谈声后,服务生引着几位客人,恰好往那张桌子来。 沈怀珵夹着一块八宝豆腐,想看热闹:“你可要言出必……” 他舌头骤然打了个结。 单熵看到沈怀珵十分慌乱地放下筷子,垂着头,长发挡住大半张脸。 “怎么了?” 旁边的客人已经落座,单熵听到熟悉的声音,不用转头看,他就知道是大卫。 冤家路窄。 沈怀珵小心翼翼地把食指放到唇前,示意单熵别开口。 而后一阵香风袭过,乌发雪颜的美人,已经从桌对面移动到单熵的身边。 五指掩唇,轻声细语:“亲爱的,我吃好了,结账吧。” 单熵云里雾里地站起了身。沈怀珵身体一旋,完全藏进男人宽阔的肩背后。 “那个我最不想见的人来了,”他低声说,“和大卫一起的那个中国面孔……” 单熵拿起靠椅上的外套,顺势拦住沈怀珵,道:“好,走。” 一对体型差很大的情侣走向前台,长发女生小鸟依人地靠在男人肩头。她腰肢过细,在男人发达的手臂肌肉的对比下显示出一点伶仃的韵味。 沈怀珵以为能顺利掀过这一页。 他们都没和邻桌的人对视过,店里人来人往,很难有谁眼尖地察觉出他的慌乱。 偏偏天不遂人愿。 单熵把纸币递给收银员时,身后有人用中文对他们说:“先生,我似乎在哪见过你。” 沈怀珵的肩膀猛地一缩。拉了拉单熵的衣服。 单熵把头侧过一点,对跟过来的人说:“先生?那你应该是说我咯?我可没印象在哪遇到过你。” 面前的中国人看起来斯斯文文,戴着厚厚的眼镜,身穿严整的西装三件套。 沈怀珵竟然怕他吗?单熵心想,自己揍起这种人来可以一拳打趴三个。 “不是的,”徐连说,“我指你身边的那位。” 单熵挑眉,把沈怀珵又搂紧了点,捞了一缕长发在手里玩,道:“我女友,你眼神不太好吧。” 徐连的五官严肃到几乎凝成一块石头,他太想知道那人的身份了,竟绕过单熵,向乌发覆面不辨男女的人伸出手,自报家门说:“你好,我叫徐连。” “够了!”单熵常年健身,孔武有力,压着眉头没有半分画室老板的文艺样子,反而像极黑.道暴徒,他呵道,“你新来纽约的吧,当着我的面和我女朋友搭讪,信不信……” “哎哎,都别生气。”大卫不懂中文都听出了火药味,连忙挤进两拨人中间调停,对单熵说,“这么巧,单老板也来吃中国菜?” 单熵皮笑肉不笑:“被某些讨厌的人倒了胃口,准备走了。” 大卫介绍道:“这位是庄氏影业刚派驻到北美大区的徐经理,他初来乍到……” “不认识,没听说过,”单熵搂着沈怀珵潇洒离开,留下一句,“管你姓庄还是姓徐,别来打扰我和女朋友的夜生活。” 室外夏夜的余温笼罩着人的身子,沈怀珵的呼吸终于畅快了,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 单熵还没收回手,姿态依然亲昵,插科打诨道:“我可是被逼无奈和你演戏的,江彦如果纠集手底下的##找我茬,你可得帮我说话。” 沈怀珵知道单熵在讲俏皮话,帮他调节情绪。 抬头看了一下单熵,眼尾微红上挑,还带着点心悸受惊的余波,道:“谢谢你。” 此地不宜久留,单熵立刻带沈怀珵走到车边,他瞥了一眼十几步外的餐馆,把戏做足。亲手给沈怀珵打开车门,系安全带,再把外套展开盖在他的腿上。 真情侣般你侬我侬。 单熵坐到驾驶位,伸了伸僵硬的胳膊说:“行了,那人看不到了,终于不用再演戏。” “你反应真快,”他对沈怀珵道,“他们进来的时候我连是男是女都没注意,你就能一眼看清脸。” 他们不知道,方才开车门时的亲密举止被餐馆中的一个人透过玻璃窗拍下。 汽车在唐人街行驶,周围高挂起的灯笼像天上的火球,沈怀珵在众多太阳的照射下避无可避,连尘封往事的边边角角都被照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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