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珵右手不方便,卢恃倾身给他系安全带。 病殃殃的男人身上有甜糖浆味和冰雪味。 卢恃头脑一热,说:“你身上好香。” 沈怀珵的脑袋垂得更低了,下巴埋到毛衣领口里,愈发显得脸只有小小的一个,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幸好卢恃也没有再接着说话。 沉默的缝隙里,沈怀珵慌忙地看了下卢恃的侧脸。 他小心翼翼的,生怕惊动对方,因此这一眼看到的信息十分有限。只窥见卢恃线条凌厉的下巴,看起来是个严肃的人。 沈怀珵的左手握了又松,心中打起了退堂鼓,他不该答应相亲的,蒋巧玉编织的梦境让他忘了自己的生活一团乱麻。 结过婚,辍过学,流过孩子。 临近新年的街上很热闹,卢恃把车停在一家人声鼎沸的餐馆前,拔出钥匙,下车。 沈怀珵跟了上去,在他身后小声说:“对不起。” “嗯?”卢恃没听清,对他道,“先进去吧,外面真冷。” 小地方的好处是大家的生活都如一潭死水,没有人在乎某位影帝失去了他叫做沈怀珵的妻子。 卢恃个头高,曲腿坐在凳子上显得有点憋屈,他对沈怀珵嘘寒问暖,给他倒了一杯热水说:“你先暖暖身子。刚才你坐在我旁边,我感觉不到一点热乎气。” 餐馆内明亮的光线坦白地映出卢恃的五官,沈怀珵接杯子的时候和男人直勾勾的视线对上,愣了一下,男人越过他的手,把热水放到他身前。 “我猜你又要说谢谢。”卢恃道。 沈怀珵垂眸不语。 不远处的墙上挂了一台电视机,在播放晚间新闻,主持人用一成不变的声音播报天南地北的消息。其他餐桌上,许多人喝得醉醺醺,大着舌头吵嚷。 他们这里是最无聊,最平淡的所在。和世俗红尘格格不入。 卢恃话不多,也很有分寸,头发剃成一层短短的青岔,眼睛明亮,眉峰如刀。 他身上有种说不上来的粗犷气质,又像剑收于鞘,强势但不给人距离感,在人群里非常惹眼。 菜上齐后,他问沈怀珵:“喝酒吗?” 为了不使气氛更尬尴,沈怀珵点头说:“好啊。” “酒量好么?” “很差。” 卢恃笑了笑,朝老板要了两瓶啤酒。 官方的晚间新闻结束,不知道谁调了台,电视机跳到娱乐板块,夸张的八卦声音充斥小店。 沈怀珵急急地喝了半塑料杯啤酒,才有勇气说:“我需要告诉你我的情况……” 卢恃剥虾的动作没停,掀起眼皮看他。 “我结过婚。” “你才几岁?” “二十四了……” “没关系,离了就行。” 卢恃把虾肉放进他的碗里,摘了手套,咕咚咕咚对着玻璃瓶喝下去半瓶酒。 吓得沈怀珵连忙按住他的胳膊。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离了,”沈怀珵战战兢兢地道歉,“对不起,这顿饭我付钱。” 卢恃低头看他压在自己小臂上的,冰凉的左手。 手背上有连片的伤疤,似乎被重物砸过。 “真有意思,没和上一任断干净就又出来找男人,不知道重婚罪吗?” 卢恃眼睛很红,浑身饱满的肌肉明显充·血鼓了起来,沈怀珵害怕地撤回手,口中不停地赔不是。 卢恃可以说出许多更难听的话,比如骂他窝囊懦弱,身有残疾,水性杨花。 可卢恃只坐在他对面,像一座山丘似的。 沈怀珵无地自容,颤抖着拿起外套,去前台结账。 收银员入迷地看着电视,顿了几秒才接过沈怀珵的钞票,仍旧心不在焉,自言自语道:“庄弗槿怎么会自杀呢?” 沈怀珵猛地望向屏幕上的娱乐新闻。 主持人的声调依旧高昂刺耳:“最新消息,据知情人士透露,一小时前在京城市中心发生一起案件,系一独居男子在家中烧炭自杀,谣言称其为庄弗槿,已死亡。本台记者向庄弗槿公司致电求证,得到的回应是当事人正在抢救中,尚未脱离危险。” 收银员给沈怀珵找了零,发现那个男人戴上帽子,推门走了。 “欸,找你的钱没拿。” 卢恃接过那沓纸币,说:“我是他朋友,我给他。” 冷风夹杂冰雪砸在人脸上,沈怀珵的睫毛上很快结出了一层霜。 路边有孩子打雪仗,见他路过,坏心眼地把雪球丢进他领口里。 沈怀珵恍若不觉,他像一个机器一样往家走,没有什么能让他停下脚步。 卢恃追上他的时候,他衣领内的雪全部化了,毛衣湿了一片,而他的嘴唇青白,不断颤抖。 卢恃解下自己的围巾,绕在他的脖子上,沈怀珵撞开他的肩膀,继续往家走。 他急切地想缩进被子里睡一觉。睡着了,就能忘掉刚才听来的新闻。 世界上的另一个角落里,庄弗槿正在死去。 可真死了,又和他有什么相关呢?阴魂不散,沈怀珵气愤地想,那个男人怎么就不能放过他,他都躲到了荒芜的不毛之地,竟还能听闻庄弗槿的消息。 上次,沈怀珵被混混打了,在小诊所处理伤口时,那里的电视上也在放庄弗槿巴黎国际电影节的领奖现场。 他冷冷地听庄弗槿说了段追悔莫及的话,拿起遥控器把台换了。 诊所医生为此还发了顿脾气。 沈怀珵心思颠倒,路过家门口的小巷时,并未注意到一侧藏了人。 一件衣服蒙住了他的头,他被拉到了墙边,好几双手在他身上胡乱摸索着,抽出口袋里的钱包。 沈怀珵听见有道非常年轻的声音呸了一声,骂道:“穷鬼,兜里连五十块都凑不齐。” 沈怀珵一动不动,他辨认出来这群人是从前打过自己的小混混们。他们的目的肯定不止是抢钱。 果然,领头的少年人伸手摸在他的腰上,嘴唇几乎咬上他的耳朵,叫他:“老师,失业的滋味不好受吧,想不想重新教我妹画画?” 沈怀珵偏头朝一侧躲去,又被另外许多双手按了回来。耳道饱受少年气声的折磨。 “别怕,”少年揭开盖住沈怀珵脸的衣服,欣赏他冰雪一样的面孔,这种姿色在白城找不来第二个人,所以他沉迷,念念不忘,不断地骚扰他妹妹的家庭教师,说,“和我谈恋爱,我让你回我家教课。”
第135章 身中迷香 眼前这个强迫他、要和他谈恋爱的男孩大概率还是个未成年人。 沈怀珵鬼使神差,想到的第一个借口是:“我结过婚。” 同样的理由,他在一个小时内拒绝了两个男人。 可明显,小混混并不像卢恃那样克制。掐着沈怀珵的下巴就要强行吻他,说:“那我们偷情吧,我做小三。” 沈怀珵被逼急了,一口咬在他的手指上。 “你年纪轻轻,怎么不学好。” “都怪老师太会勾引人了,”少年索性把被咬伤的拇指塞进沈怀珵的唇缝里,血腥味弥漫,“你每次坐在书桌后面低头画画的时候,腰那么瘦的一截,我就想……” 沈怀珵又气又羞,眼眶霎时红了。 周围的混混们哄笑起来:“覃哥,你真是栽他身上了。” 覃寒拉起沈怀珵残废的右手,抵在自己心口处,吊儿郎当却又带着些正经的爱慕,说:“和我好,这一片我都罩着你。” 沈怀珵的右手,触觉十分迟钝,也使不上丝毫力气,长久地缩在袖子里,此刻得见天光,皮肤莹润细腻,竟比地上的积雪还要白一点。 覃寒说了句:“可惜不会动了。”然后低头在掌心留下一吻。 沈怀珵恶心到想吐。一侧头,看到小巷入口处还站着一个人,抱着胳膊冷眼旁观。 正是卢恃。 卢恃对上他的目光,用口型无声地说:“要我帮你吗?” 可表情凉薄,显然心中对沈怀珵已有不满。让他出手,是要付出代价的。 前面狼,后面虎,都想把沈怀珵嚼得渣也不剩。 沈怀珵心一横,说:“卢恃,帮帮我。” 一群人在小巷里大打出手,住在一楼的房东披着衣服出门查看,用拐杖在墙上拍着,警告道:“大半夜不睡觉!要打架滚远点!” 又使拐杖指着沈怀珵,说,“惹祸精。” 沈怀珵突然就觉得很累,抬头看着欲雪的阴沉天,考虑要不要再换一个城市生活。 反正他孤身一人,无牵无挂。 山神娘娘从阎王爷那里为他求来了以人身活过后半辈子的机会,他还能再睁眼看看世上的风花雨雪,不再受任何感情的牵绊。 虽然右手……沈怀珵看着身体上明显的那处残疾,回想起山神庙垮塌时,横梁砸到胳膊上的滋味。 他的右臂被压了一天一夜,筋脉有损,再也不能动了。 沈怀珵乏味地看着赤手空拳野兽般打成一团的男人们,从地上捡起自己的钱包,上楼睡觉去了。 他丝毫不好奇谁会赢得这场斗殴,拜庄弗槿所赐,他觉得大部分男性和动物无异,见色起意,见利忘义,谈论爱情是他们想上床的一种手段。 沈怀珵洗了个热水澡,从浴室出来时,沙发上的手机响个不停。 他下意识以为是卢恃打来的,知道他号码的人寥寥无几,今晚有理由找他的仅有卢恃。 沈怀珵接通,第一句话说:“我只能付给你医药费,别的你不要想。”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传来一句疲惫到极点的声音:“是我,陈雾。” 沈怀珵细眉拧紧,他和陈雾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可陈雾是效忠于庄弗槿的一条走狗,听见陈经纪的嗓音,他便心生厌恶。 诸般往事不堪回首,沈怀珵咬紧牙关,倔强地一声不吭。 “先别挂电话,”陈雾祈求,他那头格外安静,“我现在正在医院,弗槿自杀了,抢救手术到了第五个小时。” 沈怀珵:“与我无关。” “是……我从前从废墟里找到你,私自放你走的时候也和你约定过,我们之间如非必要绝不联系。可此刻情况特殊,我需问问,若弗槿救不回来,你想要他的遗产吗?” 沈怀珵站在窗边,看到小巷里斗殴的两拨人停了手,卢恃和覃寒都捂着身上的伤口,精疲力尽,瘫坐在地。 没人能赢得这场对美色的争夺。 生平第一次,沈怀珵产生了些戏耍男人的快感。 陈雾那里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京城户外的寒风透过听筒传来,陈雾寻了一个宽阔的地方,更加情真意切地对他说:“你还是法律意义上庄弗槿的妻子,泼天财富的第一继承人,只要你想……” 沈怀珵冷声打断他,道:“你想干什么?伙同我瓜分庄家的财产吗?” 陈雾的回答如吐着信子的一条毒蛇,露着明晃晃的尖牙,让人浑身发冷:“拜庄弗槿所赐,庄家没剩下什么人了,还活着的都是些草包,趁庄弗槿还有一口气,我告诉他你没死,他出于愧疚肯定会把所有的钱都留给你,等他死后,你七我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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