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劝庄弗槿不要强行抬《狐仙》,包括叶翁。叶翁把《狐仙》视为自己的翻身之作,对他倾尽心血,可面对形势逼人,也不得不退却。 他对庄弗槿说:“这部片子不祥,拍的时候见了血,搭进去了人的性命,你不缺戏拍,也别为了这部废了一半的片子把自己的名誉折腾没了。” 庄弗槿一意孤行,攒起团队继续拍摄,沈怀珵的戏份不够,他就给自己加戏,确定无名书生姓庄名理,将末尾改为圆满结局。 他满足了沈怀珵对美好的全部幻想,《狐仙》是献给沈怀珵的。 上映当天,恰值庄弗槿三十岁生日。 晚上,他把沈怀珵送他的二十九岁生日礼物——两枚婚戒,分别戴在双手的无名指上。 没有任何人窥见他的痴情,万籁俱寂,庭院里白雪压枯枝,屋内壁炉里炭火燃烧偶尔发出噼啪响声。 再无人对他说:“长命百岁,庄弗槿。”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庄弗槿仰面躺倒在了沙发上,左手上的戒指抵住眉心。 北边,白城。 过了小年,物价一路上涨,菜市场上排满了运了冬菜来卖的小商贩。 一男子穿着军大衣,头戴毡帽,双手都缩在衣袖里,眼看着天又要落雪,还有大半车土豆来不及卖出去。他愁出一脸皱纹,连带着瞧对面挑拣半天的年轻人也不顺眼。 “麻利的,买不买?” 那磨蹭的年轻男人只露出一双眼睛,用皮手套把最后一颗土豆擦干净放进袋子里,说:“能便宜点吗?” 老板腾的一下站起来:“九毛钱一斤还嫌贵,你去市场上拾烂菜叶好了。” 对方点了点头。 眼睛一眨,似乎觉得土豆摊老板提出了一个切实可行的建议。 他把帆布袋里的土豆重新拿出来,道了声谢,转身走了。 老板被气得倒仰。 “抠门成这样,讨不到老婆吧。”他对着那片瘦弱的背影嘀咕。 一旁卖白菜的大姐来了精神,也不剥橘子吃了,凑过来说:“老哥,刚来摆摊吧,不认识他?” 半空里零星飘下点雪,土豆摊老板开始往菜上盖棉被,道:“不认识啊,看着像个找茬的神经病。” “脑子估计没病,就是特别穷,”大姐来给他搭把手,她在这片菜市场二十年了,把芝麻大点的事都能讲得天花乱坠,“你看他长得还可以哈,但手残疾,右手动不了。” 土豆摊老板回想那人挑菜的动作,慢到不正常,而且右手一直在袖管里缩着,一动不动。 “还真是,”他一拍脑袋,又问,“怎么弄的?” “怪就怪在这儿,外地来的,没人了解他。你说现在的年轻人都往大城市跑,我们白城还有门道吸引来新人呢,奇了。” “那结婚了吗?” “肯定没呀,谁想不开嫁给个残的。” 年轻男人不知道许多人在背后议论自己,他从菜市场出来,熟练地走进一家超市,老板娘看见他,涂指甲油的手一顿,抬着下巴问:“找到工作了吗?” 男人没出声,老板娘撇了撇嘴:“闷葫芦。” 他每隔一天,就会来这儿的临期货架上买吃的。 老板娘一开始觉得他穷酸,后来某天下午,男人提前来了,没戴口罩,下巴上贴了一块白纱布。 女人看见他冷玉一样的脸,手一抖,指甲油涂到了肉上。 他是被打了,脚步一瘸一拐,腮边遍布青紫指痕。老板娘那次没嫌弃他,跟在他身后嘘寒问暖:“被谁打了?告诉姐,姐给你找场子去。” 当时还在秋天,年轻人穿着不起眼的长袖长裤,也忽然开口叫她:“姐。” 低低的一声,还挺招人心疼。 蒋巧玉听得热血沸腾,撸起袖子,下一秒就要为他出门讨公道了。 可男人下一句说:“我钱被抢了,今天能先赊账吗?” 蒋巧玉气到跺脚,这是男的吗?又穷又不会哄女人开心。 后面相处久了,蒋巧玉发现这个人心如槁木,而且对女人根本不感兴趣。 此刻,男子从架子上挑出一袋发黑的藕,掏出一元现金递给她。 瞧,这人连个智能手机也没有。 但蒋巧玉今天格外热情,把纸币在手里折来折去,又欣赏着自己闪闪发光的红色指甲油,说:“帮姐一个忙,我免你一周的菜钱。” “不用,我找到工作了。” “玩具厂是吧,我表弟要去那边当车间主任,他刚从部队里退下来。” 男人疑惑地看着她。 “玩具厂的工作还是我拜托他让你进的,不然按你的手的状况……恐怕很困难。” 男人一周前失业,老板娘建议他去郊外的玩具厂碰碰运气,面试他的人满口黄牙,把他从头打量到脚,他很熟悉那种带着窥探和鄙夷的眼神,所以以为自己不会通过。 可今天旧手机上接到一封短信,通知他明天去玩具厂上班。 原来因为老板娘替他托了关系。 “谢谢。”青年说。 他的声音质感像把玉磬,清清冷冷。 蒋巧玉哼了一声:“知道感激,那说实话,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事?” 临期货架旁边没有别的人,但蒋巧玉又把他往角落里又拉了几步,压低声音说:“我想介绍你和我表弟认识。” 那个退伍兵,青年未来的车间主任。 “要我当面感谢他吗?” 蒋巧玉很多时候,都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的脑子不会转弯,异常迟钝。 “我不跟你拐弯抹角了,我看得出来,你不喜欢女的。” 蒋巧玉算白城里最时髦的一批女人,她去南方的大城市呆过几年,见多识广,虽然她高跟鞋大波浪的装束总会被小城里的人说闲话,但她依旧每天对着超市门口涂指甲油,恨不得让每一个过路的知道她与众不同。 像青年这样的人,温吞漂亮,仿佛从前一直被养在玻璃温室里的,蒋巧玉只在大城市见过。 “我……”男人罕见地焦急了,动了动舌头,却没说出一句辩驳的话。 蒋巧玉彻底放下心,她没猜错,这个青年柔善无害,被挑破了秘密,也只会像蜗牛一样害怕地缩回壳子里。 “别担心,我不会乱说的,”蒋巧玉手指掩在红唇上,凑到他耳边悄声道,“我表弟也喜欢男人,要不,你们认识认识?” “哎呀,成不成的,就当多认识了个朋友,我看你总独来独往的,这样不好。和他见见,以后工作上也有人照应你。” 男人目光下垂,一言不发。 他窝囊的样子让蒋巧玉有些气恼,脑子一转,忽然说:“难道你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男人慌忙否认,左手手掌在跑棉的棉服上来回揉搓。 “那就好。”蒋巧玉转身回到收银台,在纸条上写上一串电话号码,递给他,“喏,这是我表弟的联系方式,他叫卢恃,你叫什么?” 你叫什么? 这个问题在蒋巧玉舌尖徘徊许久,她一直没有机会问出口。 交换姓名这种最基础的社交,对于青年人来说却无比困难。 他来到白城半年,恨不能将自己活成一缕透明的空气。不主动与任何人交往。 “小弟,”蒋巧玉语重心长地劝他,“卢恃是个靠得住的人,你不如放下心防和他互相了结一下,我瞧你凄凄惶惶,日子过得艰难。有个人陪着,总能安定下来。” 青年被“安定”两个字蛊惑了。 活在世上,他在哪里都找不到安全感,偶然流落白城,暂时寄身于此,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在收银台上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后面接着名字。 用的左手,字迹歪歪扭扭,他抬头对蒋巧玉说:“我叫沈怀珵。”
第134章 相亲和小混混的骚扰 沈怀珵提着一袋不新鲜的藕,慢吞吞走回处于城中村的家。 他租住的小房子是一户自建民房的二楼。 灰色的低矮建筑被夹在四周新建的商品房中间,一天里,只有正午的半个小时得见阳光。 雪不大,但气温越来越低,似在酝酿着一场夜半的暴雪,沈怀珵上楼的时候忧心明天要如何去工厂报道。 钥匙插入生锈的门孔里,费力拧开,咔嗒一声门开了,迈入冰冷的屋子前,沈怀珵想起今天似乎是什么特殊日子。 小年后的第一天?谁的生日呢? 他没再深想。 死里逃生后的这段时间,沈怀珵尽量避免去触碰过去的记忆,前尘往事被他束之高阁,昨日死,今日生,他在北方小城如蝼蚁一样地活着,也远胜从前千百倍。 晚饭的时间,沈怀珵接到一通电话。 过时的翻盖手机在客厅桌子上不断震动,他从厨房拿着锅铲出来,赶到最后一秒接通了电话。 糯米糖藕还在锅里烧着,沈怀珵说:“你好,请问是?” “卢恃。”对面的男声很醇沉,在沈怀珵的耳道边震了一下。 沈怀珵跑回厨房关上了煤气灶,白糖熬出来的泡泡不断上升到藕的表面,又破裂着。 卢恃又说:“可能有些唐突,但我想请你一起吃个晚饭。” “今天吗?” 满厨房都是炙热的甜味,沈怀珵僵硬地握紧了手指,声音里有遮掩不住的紧张。 “嗯,方便吗?我开车快到你的楼下了。” 沈怀珵看了眼窗外,雪暂时停了,风还很大,地面上的积雪薄薄一层,不影响通行。 他第一反应是拒绝。却犹豫着要如何措辞。 相亲是他点头同意了的,此刻不赴约,会不会显得扭捏,也让卢恃空跑一趟,白白受冻。 双方皆安静,沈怀珵听到卢恃按喇叭的声音。 又等了一会,卢恃说:“没关系,改天见也行,我就是挺激动……我……” 沈怀珵把刚做好的菜盛到保温桶里,在毛巾上擦了擦手上的水,道:“我马上下楼。” 挂了电话,沈怀珵走到镜子前,端详了片刻里面映出来的苍白面孔。 不新鲜的颜色,像冬天干枯了很久的树枝。 他的发尾长到了肩膀,刘海杂乱地遮住眼睛,沈怀珵把额前的头发往后捋,露出眉眼,总算显得有了些精神。 裹了件最厚的棉袄,沈怀珵下了楼。 卢恃的车刚停好,一抬眼,看到楼洞里走出来的人。 表姐蒋巧玉向他夸过相亲对象的美貌,卢恃没往心里去,他觉得只要人好就行,能和他长长久久地过日子。 他下车,给沈怀珵开门,对方比卢恃矮一些,弯身坐进副驾驶时,转头朝他一笑。 卢恃差点咬了舌头。 “谢谢。”沈怀珵轻声说。 卢恃做了好几次深呼吸,严寒的空气灌进肺里让他清醒了点,他才敢坐回驾驶位,发动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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