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发疯的鳏夫 今天是庄弗槿失联的第七天。 庄家的旁氏亲戚迫不及待地筹备庄弗槿的葬礼。 庄景棠最心急,已经买好了墓地,没有找到尸体,也要立衣冠冢。 山神庙废墟里挖出来的只有陆铎辰,他运气好,陷进一人宽的地缝里,房顶砸下来的时候被头顶的石板抵住,形成了一个坚固安全的空间。他因此而得救。 陆铎辰坚称庄弗槿已经死了,尸骨无存。 庄景棠在报纸上发表了讣告,正式宣告了庄弗槿沈怀珵夫妻的死亡。 由于并未离婚,他们的名字仍然被并列在一起。 立衣冠冢的时候,阴霾天,出席葬礼的人黑压压排满了半个山坡。庄景棠领头,捧着装了几件衣服的骨灰盒子,咣当一声,放进四方的坟墓里。 前途无量的影帝似乎就此陨落,外界会相信他死于新戏的拍摄途中,怀念他时也会称赞一句敬业。 但他果然克妻。沈怀珵的名字被印象为庄弗槿短命的妻子,沈怀珵还没来得及闯荡出自己的事业,墓碑上刻的是:庄沈氏。 众人在庄景棠的带领下对着双人坟墓三鞠躬,礼毕,客人即将散去,然后看到倾斜的山坡上,一个浑身缠满绷带的人坐在轮椅上,被推上来。 硬生生堵住了庄景棠的去路。 庄景棠认得他唯一露出来的那张脸,奇道:“江彦,你来干什么?” 众人都想起来江少爷和沈怀珵的一段桃色新闻。 庄景棠:“你来晚了,他们都入土为安了。” 江彦冷笑:“沈怀珵不入庄家的土。” 庄景棠心思一转,忽得想到一个绝妙的羞辱庄弗槿的主意。 他的三堂弟已死,群龙无首,他仗着年龄优势取得了部分庄家老下属的支持,俨然成了新一代话事人,正春风得意。 于是迫不及待要抹去庄弗槿的旧迹,把他的尊严踩在脚下。 “听说你一身的烧伤是为了我三弟妹?”庄景行极不正经地揶揄道,在昔日死对头的坟头给他戴绿帽,早逝的夫妇和不贞的妻子,豪门八卦让众人纷纷竖耳倾听。 一位中年男子越众而出,他的头发根根竖直,成片斑白,面容处于壮年,而神态悲痛衰朽,似乎骤然白头。 “胡闹!死者为大,这里不是胡搅蛮缠的地方!”男子直言。 庄景棠看他一眼,嘴角翘得更高,说:“于叔,你又古板了,说不定有什么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说出来给我听听,我也感动,说不定就把沈怀珵的骨灰盒送给江少爷了呢?” “于清源?他倒是忠心耿耿。” “忠心顶个屁用,他副总的名头都被撸了,秋天的蚂蚱咯。” “一朝天子一朝臣,于清源本来就是被前头那位提拔的,现在丢官撤职也不冤。” 嘲讽声中,于清源的面色冷硬如铁,转身对那群墙头草道:“有什么话,到我于某人面前来说。” 私语声顿时停了。 于清源冷笑:“个个胆小如鼠,‘小人长戚戚’所言不虚。” 他的仗义执言打破了场内的平衡,一时间,竟有不少人说要把江彦轰走,忠心于庄弗槿的人远比庄景棠预料中更多。 庄景棠身边常年聚集着一批狐朋狗友,只擅长仗势欺人,一旦遇到硬茬子,便轰然作鸟兽散。 江彦身后也站着从江家带来的一大波人,黑压压一片,面色不善,大有商量不成就要动手硬抢的架势。 江彦四肢还动弹不得,却目光如炬。他知道沈怀珵不想留在庄家,即使几件衣服和庄弗槿共葬陵寝,也会让沈怀珵魂魄不安。 缘断之人,应当生不同眠,死不同穴,生生世世,不复相见。 刘先洛站出来发声:“小江,什么样的深仇大恨需要在今天发作,诸般感情都已经做古了,让人入土为安,好吗?” 江彦:“我也不想踏进庄家的脏土,让我带走沈怀珵的衣冠冢,我不再来。” “让他带走。” 一道如沉钟的声音响起,霎时间,连山坡上阴森的风都止息了。 庄弗槿孤身一人而来,全身黑色装束,神色平静,可每个人都从他脸上看到了一种触目惊心的荒凉。 他一步一个台阶,众人侧身为其让路,不敢沾染他一丝一毫的衣角。 庄弗槿真像一只从地狱爬出来的鬼,贪婪地用目光将沈怀珵的墓碑从头到尾扫视一遍,说:“打开。” 没人行动,连最讨厌他的江彦也呆滞了。 此时太阳从云层之后露出头,昭昭阳光落在庄弗槿身上,在沈怀珵坟墓表面投出一个黑影。 他确乎是人。 庄景棠尖声叫道:“你没死!” 江彦愤然:“苍天无眼,你业债缠身,竟也不收你。” 庄弗槿夺过一人手中的铁锹,开始挖坟。 画面着实诡异,不少人吓得两股战战,逃下山去了。 诈尸,掘亡妻坟,这种骇人听闻的消息很快会被传遍街头巷尾。 可庄弗槿不在乎,动作麻木又坚定,于清源带着一群人来帮他,掀开木板的那一刻,庄弗槿的一滴泪落在亡妻的旧衣物上。 好想你啊…… 没有你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活在人间炼狱。 最底下的一件衣服小小的,明显是新生婴儿的尺寸。 庄弗槿不知道沈怀珵何时买的这件衣服,他把柔软的料子捧到手心里过吗?他是不是真的憧憬和自己有一个完整的家,生儿育女,朝夕相伴。 从过去呼啸而来的子弹第无数次打穿庄弗槿的胸膛。 不懂珍惜的他不配得到幸福。 吱呀呀的轮椅声响起,江彦被人推到庄弗槿面前,对他说:“把东西给我。” 庄弗槿的脸埋入沈怀珵的旧毛衣里,属于那个人的味道已经散逸尽了,没有木槿花香,他只闻到了地底阴冷潮湿的味道。 死亡味。 他如被烫到般把衣服都丢给江彦。 江彦觑着他:“你如果还有心,就该日日自责,你身上的罪赎不清了。” 庄弗槿像没有听到一样,他堕入了一个自说自话的梦境,又指着竖立的墓碑对手下说:“把沈怀珵的牌位掘出来。” 于清源点头,又问:“庄总,那您的不如也一并挖了,人还在,这些不吉利。” “不需要,”庄弗槿摸了一下自己的碑文,道,“我真该死。” 于清源和旁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老板精神失常,疯癫了。 也奇怪,活下来的人像具尸体,死了的人却像还活着。 京城的宅院里,沈怀珵生前的痕迹被尽数保留,一日三餐,佣人都按照吩咐送来两人份,只不过根据庄夫人口味准备的饭食从来不会被触碰罢了。 庄弗槿一有空闲就会像鬼魂一样在屋子里游荡,管家听到过主人在青天白日里梦呓般对着空气说:“沈怀珵,我看到你了。” 庄弗槿的失心疯不是一桩秘密。人尽皆知到街边的三岁小孩都能说一句:“我姐姐的偶像变成傻子了,她可伤心了。” 疯和痴并不能概括庄弗槿的精神状态,他一旦离开家门,行事正常,甚至更加酷烈。 比如把庄景棠送去非洲种树,又逼庄景棠和妻子离婚,把他成堆的私生子都送去了福利院。 庄氏集团上上下下被清洗一遍,以于清源为核心的人稳坐上层交椅,顺者昌,逆着亡,庄弗槿的凌厉手段更胜往昔。 越来越多的人劝他去看精神科。 外界议论纷纷:“活着的时候没见庄影帝有多喜欢沈怀珵,怎么一死就……?” “像不像恋尸癖,他前男友死之后不也被视若珍宝?” “分明是克妻,命太凶了,你们看他身边的人个个得不到好报,他母亲的案子过几天就要开庭了,还有一个姓张的女明星,好像叫张影萝的,稍微喜欢了他一下就不知怎么掉进了河里,差点淹死。” 这些闲话手眼通天的庄弗槿怎么会不知道,但他非但没有制止,还联系新闻媒体又加了把火,让人人都对他克妻深信不疑。 他身边因此得以清静,没有狂蜂浪蝶会往一个煞神身上扑,即使他尊贵无匹,无妻无子。 秋天,《旧塔》获得巴黎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奖,达成华语影史上开天辟地的成就。 曾经庄弗槿蒙骗沈怀珵,答应带他来法国参加这一艺术盛会,可成行时,庄弗槿搭建了最顶尖的团队,唯独缺少沈怀珵。 时间是最客观的证人,再一次向庄弗槿证明,沈怀珵不存在了。 名流云集的颁奖晚会上,庄弗槿一身黑西服,上台捧起金色奖杯,掌声雷动,庄弗槿唯独看向第一排空着的座位,椅背上的姓名牌用双语写着:沈怀珵。 英俊极了的男人开了口,丧偶几个月以来,他周身倾泻出一种悲伤歌剧的哀沉气质,漩涡一样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向他。 他说:“《旧塔》是一部充满了缺憾的故事,相爱的人阴阳两隔。” 台下寂寂,众人都清楚这位风光无两的明星失去了他的爱人——还是《旧塔》的第二主演。 北方的某个小城市,诊所里,一个人关闭了电视机。 转播画面熄灭了,庄弗槿的声音再也听不到。 “谁关的啊,”嗑瓜子的医生说,“谁碰了遥控器。” 角落,孱弱的灰色身影缩了一缩。
第133章 没死,但右手残废 沈怀珵和戏中的阮湖同样割腕而亡,戏也?真也?人时时刻刻活在隐秘的谶纬之中,身似飘萍。 庄弗槿继续道:“中国有句古话‘当时只道是寻常’,我对不起我的妻子,我还苟活,是要还清血泪之后,才有面目去九泉之下寻他。” 从没有过这样的获奖感言,带着浓烈的死志,他隐约有成为当今世界影坛第一人的趋势,真的会去死吗? 庄弗槿最后说:“《旧塔》的荣耀完全属于沈怀珵。” 针对他的感言,外界褒贬不一。有人骂他作秀,踏着亡妻的尸体为自己立深情人设,更多人的反应是疑惑,世上真有如此深重的执念吗? 庄弗槿和沈怀珵并不相配,如高树与杂草,杂草终其一生仰望不到树木的顶冠,不知晓那里上企蓝天,清风吹拂,鸟鸣啁啾。 小草只会用自己春荣秋枯的短暂生命拥抱他,匍匐在它的脚下。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而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沈怀珵死了,可如果庄弗槿不自杀,他还要痛苦地活上很多年。 在命运前谈论情爱是件太浅薄的事,庄弗槿敢言生死,因为他的心已经随着沈怀珵的去世而腐朽了。 他计划了结自己。 冬天,由庄弗槿监制、主演的新电影《狐仙》上映。这部戏的诞生着实不易,经历许多天灾人祸,一番沈怀珵只拍完了原定戏份的三分之一就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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