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了我全部……那么你呢? 在他的视野中,夏翼从一个立于崖顶的黑影慢慢变成了小黑点,他看起来那么孤独,却如同崖顶盛放的孤绝之花那么惊艳。 江月鹿抬起手来,可是抓不住空气,往下坠落同时也是在时空坠落,无数碎片在眼前掠过,而他忘不掉那个浮空在悬崖边,身后就是蠢蠢欲动的恶鬼大军,却深深看向他的人。他的眼泪瞬间涌出。 源源不断的眼泪,像是和过去终于接轨,让那一夜的惨痛得以释放。 他明白了。 为什么夏翼初次见他时,提起江月鹿这个故友的名字会面无表情又波澜不惊,因为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心。 为什么他是空的,听不见回响,是因为他把心给了自己。 他知道了。一切都知道了。 他也知道了夏翼为什么会变成后来的堕鬼。 悬崖的炼狱专为他而打造,七七四十九天被恶鬼撕咬啃噬,最后被丢入鬼蜮自生自灭。 在鬼蜮,他只用了数年便一跃而起变成了鬼王,这是他自身的造化,也是背后有高人在指点——就是与神对立的鬼大人。 祂很欣赏夏翼,也有自己的图谋。 鬼玺就是祂给他的。 除了偶尔点拨夏翼,祂几乎不出声。 最大的存在感就是那一团在鬼蜮旺盛的青火,后来有一半都被夏翼吞噬变成了自己的。这在鬼蜮十分常见,被吞噬之后,祂甚至还为夏翼祝贺。 这些年里,夏翼再也没有提过江月鹿了。 他只在最开始,还能微弱感受到自己的心时,前往过一次江家。 大火将昔日的阁楼焚烧殆尽,曾经生活在那栋小楼里的少年乃至其他人都已离散。 他还记得江月鹿,但也仅仅只是记得而已。 这样微弱的心情早晚会随着心的离开被忘却,夏翼很快就不记得他是怎么从悬崖炼狱中杀出来,拖着一身残躯和不剩多少的精力,走了几天几夜才来到悬崖底下,他当时站在日出里,在冰冷刺骨的水里站了很久很久,却不记得自己为何要来这里。 他记得是来寻找一个人的。 那个人叫做江月鹿。 可他不记得为什么要来找他。 江月鹿这个人有这么重要吗? 既然重要,提起他时为什么没有一丝波动? 后来,连这样的疑问都没有了。 他化为一滩死寂的水,石子丢入他的身体,不会产生半点涟漪。他与孔逐宁在辽阔的山顶谈判,定下鬼巫暂时和平相处的约定。孔逐宁既是试探,又是可惜地问他,是否已经忘记了江月鹿。 他看着广阔的山水天下,听不见身体内的任何生机。 他说,江月鹿,我是记得的。 但也仅仅只是记得而已。 许多年过去,鬼蜮的大小恶鬼轮转更替,换了不知多少轮。得知纪红茶和秦雪逃走,他没什么波动,但是那位沉寂许久的鬼大人却再次出声,这倒是叫他有些惊讶了。他遵循着那位的命令,在学院的一个考场发现了纪红茶二鬼的行踪。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化身为考场的少爷NPC。 那群学院的巫师拥簇在他周围,似乎将他当成了通关的救命绳索。他不以为意。 “还有一个考生呢?” “怎么还没来啊?” 他知道此时此刻,按照他的人设应该做出不耐烦的表情,不耐烦是什么样的?他有些不记得了。 在庞杂的脑海和记忆里搜寻着对应的表情,终于,他在一处明亮的小阁楼里看见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不耐地拍掉自己的手,“你又客气起来了!给你买东西就是让你用的,不要舍不得啊!再这样我就不会给你买了!” 江月鹿是吗? 没有了感受,却能评价。 这么多人里,他的表情最生动,也最漂亮。 夏翼扯了扯嘴角,学习他的动作和语气,现场的人果真被骗了过去,唯唯诺诺地奉承安抚。 江月鹿的招数真的管用。 他感觉平直的嘴角似乎有微微上翘的迹象,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这是什么,就听到旁边大吼一声“终于来了!”无数人跟着看去,他也看去。一个面容清晰的青年出现在青翠山水中,带着一丝陌生又熟悉的笑。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 命运的轮盘再次启动。 …… 因为不急着找到江月鹿,所以他一开始把他认成了别人。可是他逐渐发现,这个人比其他人有意思。 树人女高的那段时间,他又体验了一次心动的感觉,等再变成鬼王,看待江月鹿就和从前不同了。 而在这个时候,他又发现,原来他的怀疑没错……江月鹿就是江月鹿。 …… 过去与现在重新接轨,他的心没有回归原位,而是再次长出了新的——只要来到江月鹿身旁,他就会从神变成人。 幽暗中,夏翼体会着来之不易的心跳。 他的血液再次奔流。 一个腐烂枯朽的齿轮,再次缓缓轮转。 “没想到啊……”一股青色的火焰在黑暗中燃起,比夏翼自身的青火更古老。他听着这不知听过多少次的声音,哼笑一声,语气颇为熟稔,“舍得从鬼蜮出来了……老头?” 祂发出一声轻笑,“这烂透的脾气,让人既爱又恨啊。” 夏翼不屑:“你又不是人。” “人和神,人和鬼的区别,果真有那么大吗?”上了年纪的老头子突然问他哲学问题,夏翼还真有些不太习惯,“你看啊……神不也是为了重活一次,觊觎起人的身躯,算计起人心吗?” 夏翼感觉他意有所指:“你是说……” 他改口道:“你会做什么?” “还记得我给你的鬼玺吗?那是用来打开鬼门关的,拿去用吧,给这场混乱再添一把火呵呵呵……”祂发出怪笑。 “多少恶鬼妖邪趋之若鹜,为了鬼门关夜夜大开。可他们并不知道,开门并不难。” “鬼门关一年就能开一次,中元节的那天百鬼都能出行。如果凡人与神灵真的对此忌惮,根本不会让鬼门关有开启的机会,又怎么会定下固定的时间年年轮回呢?可见开关并不是最要紧的。” 幽幽的青火跳动沸腾。 “最要紧的……是关门啊。” 夏翼奇道:“关门?” 祂意味深长:“你见过门这个字最古老的写法吗?” 夏翼摇头。 “门,是个象形字。在甲骨文中,由两扇门,还有一根横木组成。这个字的出现,刚好是在商周巫文化盛行的时期……哈哈,说起这些,你便不爱听了,还急着想见你那个人类小朋友?” 夏翼不快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要说快说,不要上大课。” 老鬼嘀咕:“在阁楼里是谁上大课上得挺高兴,我讲的这些与你和你小朋友乃至天下苍生的得救都大有关联,别给我摆臭脸。” 夏翼不信,“你?关心天下苍生?” 老鬼笑得青火直摇摆:“啊呀呀,被你瞧出来了,我是不关心~反而觉得就这样世界崩溃也挺好。但是呢,就像你和江月鹿有约定,我和祂也有一个赌约……我年纪大了,最不希望的就是输呀。” 夏翼不置可否。 他一直知道神鬼之间有猫腻,但他并不关心。 那老鬼善于察言观色,立刻道:“你既不爱听,那不妨去想象,天下有一种门,是不是除了两块能开合的木板,还在门后有一道可以插上的木棍。” 很早的时候,夏翼就见过这样的门,“这木棍就是关门的最后一步?等等……”他忽然陷入深思。 “想明白了?呵呵……要不说人聪明呢。光是两块木板闭合有什么用啊,真正算作最后一步,能让那扇门关得无比紧实的,就是那根木棍。” 夏翼:“鬼门关……真的是一扇门?背后插着一根木棍的……门?” 老鬼笑道:“那自然不是。我这样去说,只是方便你能听懂。你只要知道,鬼门关的确有一块神奇的木头,是在绝地天通时便备好了的,等着有朝一日派上用场……那群巫师想得不错,江家的确藏了宝贝,但却不是鬼门关的阵法图,而是那根‘木头’。” “是最后一块活着的建木。”
第218章 神降09 树木的香味,铺天盖地而来。 不知在时间中漂流了多久,江月鹿忽然闻到了一丝熟悉的木香。他从水中睁开眼,看见了铺天盖地的树冠,从穹顶扩散而去,有一种圣洁的神性。 “你看到了吗?” 他转过头,看见孔逐宁大咧咧躺在另一片水中。 孔逐宁,孔院长。 现在看到他,江月鹿的心情非常复杂。 在坠入崖下,即将魂飞魄散的时候,是他出手相救,和童眠的舅舅一起将他送入特殊考场保全一命。他为什么这么做,江月鹿也不知道。当时的孔逐宁还不是院长,救下他,一个江家的余孽,无疑是顶风作案。 居然让他混过去了,还安然无恙当上了院长? 孔逐宁是他的救命恩人不假,可是他又让自己多年的挂念落空,而且还骗得他团团转……别说感谢救命之恩,他没过去抡一拳就不错了。 ……呃。 江月鹿发现自己的性格有点变了。 没那么平和了。 居然像个小年轻似的,想要揍院长。 这算什么,去了趟中元夜,把十七岁的中二激昂吸收了?他想要起身,可是这片水底像一只巨大的章鱼,将他牢牢吸住。 左右漂,那是可以的。 但要起身?对不起,那是绝对不能。 江月鹿感觉自己有点疯了,他这会的精神跳动太大,整个人都有点狂躁。为了摆脱这种情绪,他回想孔逐宁刚才的问题(本来他没想搭理这人) 你看到了吗? 他看到了什么? “树。”他回道。 孔逐宁闻言脸色一变,“树?” 江月鹿嗯了声,“很大的一棵树,我以前好像也见过……你看不见吗?” 孔逐宁摇了摇头,“那完蛋了。那是建木,你能看到它,说明神明大人的记忆正在和你相融,很快你就不记得这些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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