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他不是那么想杀生,可为了江月鹿还是去做了。 后面还越来越熟练,手起刀落干脆无比。 二人支撑着度过了一段时间,又往前行进了一段距离,后方诡异地安静了下来,黑暗的密林蛰伏着看不见的危险,他们丝毫不敢放松。 林子乌鸦齐声惨叫,一双猩红的瞳仁在林中现身。 江月鹿感觉到身体一瞬间被恐惧扼紧了。 这是他们逃亡路上见到的最凶残的鬼物,他们看似一路在战斗,其实并没有深入到这场大战,两个少年还没有见识过战场真正的残酷。 但现在,他们见到了。 这只嗅着味道跟随至此的鬼物,不像之前的只会蛮干撕咬,它还保留着人类的意识,人的心机和鬼的凶厉叠加一起,让它无比懂得狩猎之道,专门等到江月鹿二人精疲力竭的时候才出现。 这一路它在后方撕咬着同类的尸骸——都是被江月鹿和夏翼斩杀的鬼。 那些都太难吃了。 远不能跟眼前的大餐相比。 这二人的味道……还不像单纯的人。它能闻到其中一个是人,另一个却不是……虽然不是,但要比人更香更好吃…… 恶鬼的涎水不断流下,它苦苦压抑自己的欲望已经到了极点,在溃堤的刹那扑向了二人。夏翼下意识挡在前方,可是江月鹿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两个人同时行动,不巧撞在了一起,短暂一滞,恶臭的味道已经扑面而来。 危险——! 连江月鹿都为小小的他们攥紧了拳头。 “嗷呜……” 那恶鬼忽然崩溃尖叫起来,江月鹿惊愕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巨兽将恶鬼的脖颈一口咬断,砸吧着嘴就地啃咬起来。 不到片刻,那恶鬼就变成了他人盘中餐。 在这个混乱的夜晚,弱肉强食遍地都是。 丛林中的蚊虫蚂蚁投来一瞥,便知晓这场争斗已经有了结果。它们静静等在一旁,等着巨兽结束饱餐,就轮到它们开饭。 “夏翼,这不是……这不是我们才刚放走的那只……”江月鹿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转身向夏翼确认。 夏翼也认出来了。这是从他手里放走的,他不可能不认识。 “它为什么会来这里啊?”江月鹿喃喃。 巨兽已经被囚禁了好多年,逃出生天之后居然没有第一时间远离此地? 那只猛兽狼吞虎咽,吃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它卧倒在夏翼和他面前打了个滚,滚出了地震的动静,野兽的老脸跟着一红,不好意思地转到一边,扭扭捏捏露出相对而言比较干净的肚皮来。 江月鹿惊了,“这是让我们摸吗?” 夏翼迟疑,“好像是的。” 江月鹿于是摸了摸它肚皮上的毛,野兽被摸之后更加开心,发出了低低的呜咽声,那对猩红的眼眸让江月鹿觉得很亲切。 他想了想,“就叫你小红吧!” “它既然来帮咱们,就说明有缘分。我们带着它一起逃走吧?” 自然没什么不行的,有了野兽,他们还免于行走,可以坐在巨兽高高的脊背上,体验日行千里的感觉。 闻着皮毛里淡淡的腥味,看着如电疾退的夜幕,他无端有一种走到天荒地老的错觉,何况心爱的人还在身旁。 江月鹿看着夏翼,没留神就说出了口,“以后你要记得我啊。” 夏翼皱了皱眉,“我不会和你分开的。” 江月鹿:“我当然知道你不会丢下我啦,可是……我就是说一说。也许是哥哥和我分开了,爸爸妈妈也很早就和我分开,我始终觉得这世上谁和谁都是要分开的,也许我们也会呢?” 夏翼看着他抱着膝盖,欲言又止。 江月鹿看了眼他,“就当我是随口乱说好了。不过,假如真的有那一天,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 夏翼脸色一变,“你——” “以为我会死吗?”江月鹿笑着摇头,“我不会的,我也会竭尽所能活下去,活到和你再见的那一天。” 只是没想到,那一天很快就来了。 跋涉七日之后,讨伐江家的巫师大队还是追上了他们。 已经七日过去,鬼巫大战进入到了疲乏的后期,他们总算能分出神来对付江家逃走的余孽。 江月鹿没有想到,他们居然将自己看得比除鬼还要严重,宁愿先除自己再保学院。但转念一想,也能理解。 谁让夏翼跟着他跑了呢? 恐怕在巫师们看来,自己已经不止是余孽了,还是勾引神明逃走作乱的异端,必须立刻斩草除根。 对鬼不一定会最狠,但对同类一定是。 人不就是这样的吗? 他和夏翼坐在龇牙咧嘴的小红身上,巫师们就在对面虎视眈眈。 他远远扫了一眼,没看到乌夜明。 被囚禁在体内动弹不得的江月鹿同样感受着过去自己的视野,可是在刚刚涌现出“乌夜明好像不在”的念头后,他就头昏脑涨,像是突然被敲了一闷棍,眼前一黑,被拖入无边的黑水…… 这种气力消退动弹不得的感觉和初次被禁锢很像。 江月鹿快要溺死在混乱时空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嗯?孔逐宁种下的力量没有了吗?罢了……真是孽缘,就让我助你最后一臂之力……” “你是……” 他浑浑噩噩不知自己身在何地,也看不见黑影是谁。 “不要问了,快些回去。” “再不去,就赶不上再见了……” “什么……” 他的额头被人猛地按入水中,再次湿漉漉惊醒抬头,突然对上了一双痛彻肺腑的红眸,夏翼,是夏翼! 发生了什么? 他怎么会这么痛苦? 百年前的夏翼一直如神祗般淡淡,他从没有这样惊心动魄的神情! “江月鹿,不要松开……”一丝咬着牙关溢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处境,高空吹来的风冰寒彻骨,缓缓回头一看,竟然是深不见底的深渊,一层层稀薄的云雾吹拂在身后,像是无数蛛女吐出的野丝勾魂索命。 坠入这样不见底的深渊,无疑会当场毙命。 江月鹿还未收回视线,就看见相隔不远的峭壁山石上,沉重地悬挂着一只巨兽的尸身,那双死不瞑目的红眼珠定定望着主人的方向。 他的灵魂都跟着痛了一下。 小红死了…… 背着他们跋涉七日的野兽,被巫师们斩杀了。 接下来是谁,是他,还是夏翼? “你不要想着丢下我。”夏翼用力拉紧他的手,唇边溢出大块大块的血,“他们带了鬼物想要吞噬我,我身后如今也是万丈深渊,你死了,我也不能活,所以你绝对不能……抛下我。我不想……” 我不想再孤零零一个了。 “我躺在阁楼里几百年,没有人发现我,没有人爱我,没有人像你一样……江月鹿,你给我起了名字,你不能丢下我……” 眼泪大滴大滴砸在他脸上,这是神明殿下为他们江家下的第一场大雨。 “这是什么……?”夏翼从没有哭过,茫然又心痛。 “是眼泪。” 江月鹿感慨地看着他的神明殿下。 曾几何时,他的身体空空传来回响,他什么都不懂,被遗忘在阁楼里从没有去过任何地方。 是他让木头长出了生命,拥有了会痛的血肉。 他轻声对夏翼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吗?人有七情六欲,人有心脏,所以知道什么是痛苦什么是快乐,现在你很伤心,所以才会哭……” 夏翼道:“……眼泪,跟你现在脸上的一样吗?” 他如今悬空在崖边,胸膛压在重石上。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那里好像长出了全新的心脏,正和雷霆一样隆隆跳动着。 他诞生成神的时候,从没有人为他祝贺。如今他长出心脏,诞生为人,他不必再沉默被动聆听他人的心愿。 而是有了自己的心声,想被江月鹿一人聆听。 昔日的神明殿下,今日的夏翼开口说道:“我许愿千千万万年,与江月鹿永不分离。”
第217章 神降08 冰凉的额头抵在他的额头,初生的心是那么滚烫,像是要透过他的眼,一路看进他的魂魄。 生生世世,千千万万年,我都与你永不分离。 抓紧自己的手像是快要脱力,江月鹿看着他喘了口气,又用力将自己拉近,好听见那气若游丝的话,“这个……给你。” 他们一起相处,朝朝暮暮。夏翼何曾这么狼狈? 江月鹿不禁眼热鼻酸,眼前一阵模糊。 “哭什么?”他亲昵贴着自己的额头,就像往常在阁楼一起窝着。那时他对神明的气息好奇,夏翼便凑过来,微红着耳廓渡来一口气。 如今他也像渡气一样将什么东西渡了过来,那东西不知道是什么,没有那么温暖治愈,反而冰冷无比,顷刻便融化流淌进身体里,很快就让他打起冷战,嘴唇起了一层绒绒的白霜冰晶。 但他相信夏翼,他不会对自己做不好的事。 江月鹿于是哆哆嗦嗦地看他。 夏翼柔和道:“你带着这个,无论在哪,我都能找到你。” “这是什么?” 夏翼眨眨眼,眼泪就滴在了他的脸颊上。他们离得实在太近了。 这泪水又跟刚才落下的瓢泼大雨不同,带着细碎的闪光和滚烫的温度。给他一种错觉,好像夏翼正在融化,融化进这些泪水,会随着灼热的日出蒸发。 这泪水还有微微的跳动感,就像也有生命。 夏翼垂下眼眸,看着他逐渐空荡的胸腔,他竟然在笑。 “原来心被带走……是这样一种感觉。” 江月鹿:“……你说什么,你把什么给了我?” 夏翼慢慢松开了手,看着他逐渐撤离而去,江月鹿一阵不安。 夏翼道:“接下来的日子帮我好好保管吧,有了这个标记,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 他彻底松开了手。 江月鹿大吼一声“夏翼”,坠入了无边的深渊。 他脖子上逐渐涌现出一块水滴形的透明琥珀,昙花一现后又融进身体里不见踪影。封印在他体内的神明之心从此刻起开始生生不息运转,哪怕他坠入深渊、哪怕被巫师找到也能活下来。 这是神明给予他的最后一道赐福。 可是……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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