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江月鹿的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从头顶割开了这个美梦,他抬起头来,对上他凛然刺痛的眼神,像是忽然清醒了一秒,重新换了一双眼睛。 灯火通明的屋子里,他一个人对着空气做出跳舞的姿势,餐桌上摆着一盘盘没人开动的佳肴,婴儿房里响着玩偶的笑声。 这拥挤的幸福房间,居然只有他一个人扮演着丈夫和父亲。 江月鹿问得悲伤,可他只觉得他的声音像极了恶魔的诅咒—— “孔院长,你的妻子孩子,他们真的能长命百岁吗?”
第219章 神降10 “从我来到学院开始,就是你在给我派发任务。” “纸人城,树人女高,衔尾船,让我逐渐发现建木的秘密,让我粉身碎骨不得不接受手术。” “这些指定的副本,恰好有优势的队友,是院长你做出的指示,还是睡梦中听到的神谕,你将它写了下来呢?” “不想侍奉神明的人却早就在通神了。” 江月鹿轻声问:“孔院长。你幻想中的妻子孩子,你的家,真的存在吗?” 时空之水再次发生改变。 一点一滴析离而出,像是倒悬的一场大雨。 水平面像是透明的镜子,翻转之后,孔逐宁又一次回到了学院。在他面前展开一条长长的走廊,窗口都被铁架封住,隔几步就贴满了猩红的符咒,无数的人像照片镶嵌在这些符文之间,他们的脸都格外年轻。 孔逐宁认识他们,他们都是因为通神疯癫死去的巫师。 巫师活不长久,因为他们在窥探另外一个世界。 他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这些人像凝固住了他们濒死的那一刻,眼白微微翻出,往上抬起,像是在注视着天穹狂欢。 往前走着,孔逐宁也在慢慢受到影响。 这些人脸都生动极了,他们的狂热就像是真的听到了至高无上的神谕,用力抬高头颅,脖子就此扭断也无所谓,孔逐宁越往深走就越被这种狂热感染。 他不害怕。 这样的感受是很熟悉的,是从小到大每天都在经历的,只要你是一个通感不错的巫师,你的命运就会和通神联系。 只要通神一次,逼近过那个难以形容的世界,就会被标上神的印记。 不是你寻找祂,而是祂寻找你。 就算你畏惧了,你想要过平静的日子,想要就此远离,可你的头顶永远都有视线注视——那是不含人类感情、没有温度的视线,带着超越世界遥远的距离感,在你头顶张开一只巨大的瞳孔。 视线就是压力。 他一直生长在这种压力中。 他不畏惧。 孔逐宁停下了脚步,凝视着倒数第二张人像。 右下角有他的名字。 童惜敏。 这个走廊里贴着的人都死了,他认识的很多人都在其中。唯独这张脸是最熟悉的,因为不久之前他们才刚刚见过。 童惜敏,童副院长,他也死了吗? 几个小时之前,他们在混乱的世界分别。 他抱着必死无疑的心闯进幻境来,童惜敏可能也心怀死志。他太容易死了,要么是因为他那副烂透了的身子骨,要么是为了他的侄子童眠。童惜敏很有可能会死去,孔逐宁能想出一百种死法,他的结局会是死亡,这毫不意外。 可是他没想到,童惜敏居然也是在通神的那一刻死去的。 神明已经苏醒到这种程度了吗? 孔逐宁最后凝视了一眼好友的脸,跟其他人一样,童惜敏也翻着眼白,狂欢而亢奋地对着苍天。他想要将这张脸改写,变成不被控制往日里温温和和的童副院长,变成他最好的搭档和伙伴。 可是他无能为力。 人力岂能跟神力抗衡。 他用自己的人生证明了这一点。 连老童都不例外,他又怎么会呢? 他来到了走廊的尽头,他看到了意料之中的一张脸。 那是一面镜子,直直地照出他自己。 他的脸明明没有任何表情,却在一眨眼间变成了和其他人一样——翻出眼白,伸长舌头,狂欢大喊大叫。 他不再是孔逐宁了,他不再是一个能被辨认出来的个体。 他被融入群体性的疯狂中,进行群体性的拜神。在古往今来的疯狂祭祀中,个体永远都是不被看到的,他们的渺小意志会淹没在神谕和人们最大的渴求中。孔逐宁这个名字被手舞足蹈的人们碾碎,扬起灰尘,最后连灰都不剩。 孔逐宁也被挂在了这条走廊。 “其实这面走廊,应该是倒着走的。”他对着空气说,但他知道江月鹿能听见。 “最先通神的巫师,就是我。” 然后才是其他巫师,童惜敏一直求稳,这次可能是想要找出拯救世界的方法,所以他去通神了,然后也被控制。 孔逐宁的面前没有人。 江月鹿的面前也没有人。 但他们异口同声说道:“这是一个布局了百年的巨大阴谋。” 话音如水滴滴下,再一次翻转之后,孔逐宁看到了江月鹿。他的一半脸都在黑暗中,有那么一瞬间,他不确定这是江月鹿,还是已经是那位神明。如果是前者,就当是谈话的继续。如果是后者,就当给故事画上尾声。 孔逐宁坐在阴影里,静静地望着江月鹿,“所以,我早就疯了吗?” “什么救世的宏大愿望,我从未想过。但有时候看着妻子和孩子,我会觉得这么做下去,我也算是一个伟大的人,也有为世界和平做出过自己的牺牲和贡献。” “原来我的自豪、愤怒、牺牲、伤痛……在神力之下毫无尊严。” 孔逐宁仰起头来,他的嘴角溢出荒谬的讽意,“这就是神吗?祂悄无声息就让我变成一个只知道传达命令的傀儡,而我毫无察觉。”他笑了一声。 “拯救世界,我怎么敢说这样的话。你看,江月鹿,我们人啊,根本谁都拯救不了。” 江月鹿沉默半晌,“但是老师,您救了我。” 孔逐宁一顿。 不可置信地朝他看来,“你叫我……什么?” 自从得知真相以后,江月鹿从不客气地称呼他为您,他不像童眠和冷问寒,对着老师也是说你。 百年前江月鹿就是学院的一员,百年后又进了学院,所以他尊称孔逐宁一声老师,是完全合理的。 他从来不叫,孔逐宁知道,他一直抗拒、厌恶他。不止是他,还有关于巫师的一切,都让江月鹿竖起浑身的刺去拒绝,他讨厌这里的一切,从前是因为江家,后来是因为学院偷走了他的亲人。 但是江月鹿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叫了第一声老师。 “我从前没觉得这个称呼这么好听。”孔逐宁笑着说:“可能是你说出来的,就更受用了。” “好吧,我就来当一刻钟你的老师。” 孔逐宁站起来,做出迎接的姿势。 “现在,来杀了我。” 江月鹿没动,他不可能杀谁。 但他的手就像有自己的理智,先一步做出了动作,二指并拢一声令下,这房间的四面墙像是倾倒的镜中水,在倾泻而下的一瞬间变成了无数只透明的水色之箭,朝着孔逐宁齐声并进,数百水箭瞬间穿透孔逐宁的身体,完成使命后便溶解为水。 孔逐宁的浑身湿透了,他的身上没有留下一只箭,却溢出了无数孔洞里的鲜血。血水混杂很快就抽干了他,在脚下印出越来越大的血泊。 “啪嗒。” 桌上斜斜坠落的相片框滚进了血水里,翻出了笑容晏晏的一家人。 血浓于水。 孔逐宁的嘴唇蠕动了两下,“……本来我不想死在你手里,才让江月鹿动手,但是连这点愿望都不给我,神明啊,真是……” 他没有说完就倒了下去,心口最大的孔洞刚好成为照片的匣子,将虚构出的血脉镶嵌进了他的身体。 江月鹿,或者说占据了躯壳的神明,幽幽道:“这一路真是辛苦你了,孔逐宁。”虽然说他辛苦,但根本没有低头看一眼孔逐宁。 他伸展了一下双手。 这是他第二次占据这具躯体,可还是用得不太灵活。 而且,还有个小东西在身体里挣扎,更让他不太舒服。 “挣扎吧,你也挣扎不了多久……唔?”他眼前忽然一暗,接着身体一轻,居然以灵体的状态和江月鹿对视。 他居然被江月鹿硬生生拖进了身体! “劝你不要动。”江月鹿见他脸色不善,立刻道:“我现在还能掌控这具身体,不听我的我就立刻自杀。” “你真舍得死?你不要夏翼了吗?” 江月鹿冷冷地看着他,他就知道这人是来真的。 他收起了虚假的笑意,“你要干什么?” 江月鹿冷笑道:“我要干什么?现在是我的身体要被你抢占,是我被你布局引入了这个圈套,是你搞得天下大乱,你们神是不是高高在上惯了,抢东西这么理所应当?那不如别做神了,去做乞丐不是更好?” “哦,对了。乞丐都能自知冷暖,跟你比简直是登月碰瓷,辱乞丐了。” 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影不为所动看着他。 二人的长相身高都完全一致,看起来就像面对面的双生子。但是神更加无感清冷,听到江月鹿如此辱骂也没有生气。 “你有点像当年了。”他反而做起了判断。 江月鹿顿时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当年我已经到了最虚弱的时期,只能听到离我最近的祈愿。学院的学生也在里面,他们每个都有渴望的东西,一到夜里心动起来非常吵闹……可是你却没有一次祈求过我。有时提起我来,也是像刚才这样带着脾气。” “那时候我就想,做一个像你一样的人真的很爽。” 江月鹿像听到了很荒谬的话。“很爽?” “是啊,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喜怒由己,看不顺眼的便大骂出声,喜欢的便说尽甜言蜜语,我多想像你一样啊。” 江月鹿:“所以你就是因为这……因为这选了我?” 与他相似的脸微微一笑,“这是不能违抗的命运。” 江月鹿没话说了,他盯着这张脸,这张脸和他太相似,像到有些毛骨悚然,可他还是用力盯着,“你大费周章布下这个百年之局,应该不止为了夺取我的身体降临吧?你还有其他的图谋是不是?” “被你发现了?我以为我瞒得很好……噢,是你的小伙伴告诉你的吧。” 江月鹿愣了一下,他摸不清这个小伙伴是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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