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鹿虽觉得奇怪,但并没有多加在意,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指着那根琴弦,有些激动,不自觉加快语速道:“它在弹奏,你们听得到吗?” 这话说得奇怪,那琴弦仅仅一根,而且并没有任何人去拨动,它是如何自己“弹奏”出声的? 但冷问寒和童眠自幼见的怪事多了,当下也不惊奇,再说有刚才的变故,他们更是不敢小瞧这莫知弦遗留下来的琴弦,纷纷凑近去听,当真听到一阵隐约的颤动传进耳朵,一声接着一声,急促狰狞,声声诉诉。 “这怎么……怎么听起来像是人在说话啊。”童眠说道。 “能做到用琴弦说话的只有莫家人。” 冷问寒对江月鹿解释:“莫家的巫术和音律有关。” “算是家族私学吗?”江月鹿问道。他知道这些巫术家族都挺藏私的。 童眠摇了摇头,“这么说吧,像这样用琴弦留下线索,我们做不到。但是学院好歹有巫乐课,我多少能知道他用琴音留下了什么话。” 在童眠和冷问寒齐心协力破解琴音的时候,江月鹿在一旁陷入沉思。 莫知弦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他当时的速度堪称迅疾,不假思索就毁去了木偶替身离开。然后又用琴弦留下了明显的信息让他们发觉。 怎么看都像是用意深远。 他今晚前来,一是为了和自己交换情报,而是拜托自己帮忙救人。听他刚才的恳求十分真诚,似乎是真心想要救乌家那个小孩出来……所以他犯不着半路逃跑得罪自己。 难道说……他是逼不得已? 江月鹿望着被残忍劈成两半的木偶替身,心知当时莫知弦下手的果决。制作这样一个精美的替身无疑是很费力的,可他当时却不假思索地舍弃了,只能说,当时的莫知弦预感到了比失去木偶更危险的情况。 什么事会比堂堂学生会主席违反规则,私下商议救助囚犯还危险的? “有了!”童眠大喊。 江月鹿停止思考,走上前去,“他留了什么话?” 童眠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刚要说话却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连忙将冷问寒推了出去,“你来说咳咳咳,我毛病又犯了咳咳咳……” 伴随着童眠撕心裂肺的咳嗽,江月鹿听清了莫知弦最后留给他们的话语。 “我在灭鬼之牢,无法抽身和你们见面。” “如果替身毁去,说明灭鬼之牢今夜有变。” 童眠咳得死去活来,虚弱道:“没了?……就这?” 冷问寒:“还有一句。他说,你答应救他。” 童眠虚弱又愤怒,“救谁?他到底在说什么……只留下不知所谓的三句话,就让本神医耗费精力至此,气煞我也!” 江月鹿忽然笑了,“真是个聪明人啊。” 说实话,童眠和冷问寒现在看他笑就有点后怕,“……” “那个乌家的小孩,是被关在灭鬼之牢吧?” 童眠点了点头。 “那就没错了。”江月鹿微笑道:“他算准了有人会杀鬼头小五,今天夜里特意守在一旁。明面上和我们在讨价还价交换情报,实际不知不觉牵引我们入局,看啊,我们早就上了他的贼船。” 抛出第一个秘密,勾起他们的兴趣。 要是他们想听下一个秘密,就得去灭鬼之牢,向被困的他伸出援手。 而他想救出的鬼头小五也在灭鬼之牢,他们的参与无疑能成为救人之路上的一大变数,此举可谓是一箭双雕。 在他解释之后,童眠总算是明白了,勃然大怒道:“莫知弦这个王八黑心羔子,平时扣我分的时候浓眉大眼的,怎么现在也开始算计人了呢!” “什么灭鬼之牢,我们不去!” “去,为什么不去。”江月鹿将手一挥,神龛之界消失,他们三人再度回到了安静的后山馆外。 呼吸到深夜微凉的空气,连心情都好了许多。 江月鹿目带笑意,站在月光下遥遥望着不远处的学院,他的眼神清澈无比,如同刚刚才醒来的婴孩。 他怅然的语气和幽幽拂过的夜风一般。 “太久不见了,学院还有院长们。” “这段日子他们想必过得非常惬意,怎能如此安稳呢?”他转过身,打量搀扶着童眠的冷问寒,“落阴官,冷家。” “巫医,童家。” 又向着虚空不知在何处的人笑道:“还有你。” “真要去劫狱啊?”童眠虚弱道:“那可是灭鬼之牢,好几代院长留下符文严防死守的牢狱,号称放不出一只恶鬼。我们想无声无息进去都难,更别说还要劫两个人出来了。” “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 “不。不算。”江月鹿微笑道:“我有办法。” 冷问寒望着江月鹿,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刚才神龛探察琴弦,江月鹿闭眼再睁眼之后,身上仿佛就出现了不可逆转的变故。他看着这样的江月鹿,总觉得有些陌生。 那抹挂在唇边若有若无的笑意,让冷问寒觉得十分碍眼,想要亲手抹除。可是在他心底,还有一股连自己都觉得惊诧的畏惧出现,让他面对这样的江月鹿,无法说出一句话,无法做出一件事。 只有心大的童眠还没有发觉,“你有什么办法?” 只见江月鹿微微笑着颔首,虚空之中就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不复往日的客气疏离,隐隐颤动着欣喜,以及庞大的虔诚,“您终于呼唤我了,神明大人。” “我已等候了您太久,太久……”
第174章 隐秘05 鬼都之地。 漆黑如墨的山一重叠一重,山壁平直陡峭,每隔百步就有猩红的血浆涌出,仿佛山间绽开一簇又一簇的曼珠沙华。 唯独山顶是平坦的,一阵寂寥的风呜咽出声,让伫立在顶端的深色宫殿更添森寒。 宫殿中央,摆放着一张格格不入的冰棺。 躺在棺材内的是一位头发花白、沟壑纵横的老人,奇异的是,他干瘦的胸膛仍然一起一伏,还是有着呼吸的。 “哒、哒、哒……” 脚步声慢慢靠近了,老人慢慢睁开双眼,透过冰蓝色的棺面看见了熟悉的人—— 不,不能说是人类。 那孩子在第一次遇到的时候就以鬼的形态行走四方,没有过身而为人的“死去”。当时就为他的强大惊奇,没想到后来,他竟然还坐上了万鬼之巅的王位。 只不过这空阔寂寥的鬼地山巅,坐着怕是很难舒服吧…… 老人咳嗽起来。 “你醒了。”夏翼望着冰棺里的老人,“这一次醒得很早。” “鬼王说的哪里话,我的年纪放在人类身上,早就该埋进土里了。现在能活着,无非是靠着您的力量苟延残喘……咳咳……” 夏翼皱了皱眉,“我说过,你不必拘泥他们的称呼。” “礼数是做给外人看的,私下没有人的时候,你和我还是遵照往常的习惯相处。” 听了他的话,老人笑了起来,“礼数……礼数啊。” “还记得吗?夏翼。人类的礼节和规矩……这些事还是我教给你的,刚开始的时候,你什么都不懂,和其他的都主很不一样。” 夏翼应声道:“我记得。所以我才叫你师父。”包括师父这个称呼,也是面前这个老人教给他的。 隔着冰棺,少年瑰丽妖艳的脸覆上一层薄薄的冷光,看起来距离分外遥远。老人微微晃神,这张脸在他的记忆里从未变过。 从一开始相遇,他就如此美丽,如此冰冷…… 就在夏翼以为他要睡过去的时候,老人才开口问道:“你还记得当初……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吗?” 他们初次相遇,已是百年以前。 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一个打猎砍柴的山户,在山脚下的溪流边看到了赤足站立的少年,以为遇到了老人们所说的山灵。 少年半边身子都是鲜血,双瞳冷澈没有生气。 他告诉自己,他为恶鬼,并非人类。 也许是少年的行为举止太过像人,这番自我介绍并没有恐吓到他。本就对老人口中所说的猎奇之事感兴趣,他便询问他的来历和去处,谁知道少年静静站了半晌,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当时尚且年轻的山户感到稀奇,“你知道自己是恶鬼,却不知道自己从哪来,要去哪?唔……那你知道自己的名字吗?” 漂亮的少年没有说话。 山户便自顾自拨开林叶下山,待走了几步,却听到后方传来一道声音。 “夏翼。” “……嗯?” “我的名字,叫做夏翼。” …… 百年之前的一幕幕从眼前掠过,只不过一个变了样貌白了头发,人与鬼之间的差距比之神鬼,并没有相差很远。 遥远与很远之间,不会相隔太远的距离。 老人呼出的白气模糊了冰面,“后来,你慢慢想起了之前的经历。” 想起是一个叫做江月鹿的巫师少年,为自己起了“夏翼”这个名字。也想起江月鹿在当年巫师的浩劫中死去了,就死在他的眼前。 “但你当时为什么出现在那里,你想起来了吗?” 夏翼摇了摇头,“没有。” “但是……” 话开了个头,年轻的鬼王却沉默下去,久久才出声道:“但是最近似乎又想起来一些,我是在他死去之后走到那里去的。” “江月鹿吗?”老人问。 “除了他还会有谁呢,老伯。”夏翼恶劣地笑起来:“这些年除了他,我有跟你提过其他人吗?” 老人低声笑了,“老实说,你的态度总是让我有种错觉,你和这位‘江月鹿’关系匪浅,但是我又不敢确定。” 夏翼古怪道:“为什么不敢确定?那么多人类当中,我唯独和他亲密。你们人将这种关系定义为朋友,我和他同吃同睡过,并肩作战又生死与共过,说一句好友也是不为过的。” 那老人见状,又笑了,“是的,是的。我不敢断定,就是因为你说话的这种语气。” “什么语气?” “这番话的内容任谁听起来,都似乎是最真心的剖白,但被你说出来却不会觉得真诚。” 夏翼拧起眉来,“我说这番话发自内心,也当真觉得他和其他任何人不同。” “我不是说你在骗人,夏翼。”老人耐心道:“我只是觉得,你似乎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在说这些话,我从你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真心的痕迹。”
266 首页 上一页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