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们应该解散议会,赶走总统、酋长和主席们,组成邻里互助小组?” “不,我想我的意思是,”约拿用手指敲打沙发扶手,“我们应该停止寻找天国,你知道吗?停止承诺‘一个完美的系统’,因为已知宇宙里并不存在这样的东西,一个政治版本的永动机。我们必须承认自己就是这么一群混乱、自私和畏怯的生物,但这就是我们的正常状态,只要我们设法在这片喧哗之中拉扯出一个次优的结果,途中没有任何人死亡,就已经是最佳发挥了。每次当人们渴求一个圣人,或者幻想‘历史的终极已到’的时候,总会有很多人莫名其妙死去,为海市蜃楼铺路。我不痛恨我的弟弟,好吧,这么说是撒谎了,我讨厌我的弟弟,但我觉得我理解诺亚的动机,他在寻找天国,而且他恰好认为这个天国的样子和共和国最为相似。他从十五岁到二十岁都活在联邦早期的混乱之中,他也许认为我和妈妈从他手里夺走了他童年时代的甜美世界。” “如果你有机会再次参选,我会投你一票。” “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船长。”约拿忽然停住了,皱起眉,盯着屏幕。科西莫跟着转过头,赫然看见自己的脸出现在上面,档案照片,比现在年轻十岁左右,胡子刮得很干净,穿着海军制服。 太平洋纪念港发现炸弹,现场已疏散,防爆机器人成功清理爆炸品,无人伤亡。滚动字幕这么宣称,知情人士称嫌犯为科西莫·卢康尼,已知恐怖分子,曾炸毁亚琛太空站。另一匿名信源称卢康尼受前议员约拿·德西亚指使,但这一消息未经证实。诺亚·德西亚议员尚未对此发表评论。 “操。”科西莫听见自己说。 作者有话说: 曼彻斯特疗法纯属虚构。 “在玫瑰下面”:sub rosa
第24章 【隐约的恐慌缓慢爬上来,像带刺的藤蔓卷须】 “恐怖分子。”约拿重复道,站起来,绕着沙发转圈,“恐怖分子。” “令人愤慨。” “同时符合逻辑。”约拿停下来,双手扶着沙发背,仿佛那是飞船控制台,“也是半个好消息,意味着第四分局根本不知道你在哪里,需要靠各个港口高度警戒,试着把你揪出来。如果‘蓝色瘟疫’确切知道我们在这艘船上,根本不会声张,等在港口就行了。如果我们——”荧屏上出现港口监控录像,没戴头盔的科西莫离开大厅,走向树荫下的街道,约拿半张开嘴,许久,才转向船长:“科西莫·卢康尼,我不能相信你的业余行为。” “我。”科西莫说了一个词,重新思考了措辞,再来一次,“理论上来说我从来就是业余的,大使阁下,除非我在第四分局或者特勤处工作过,这样你才能控告我‘业余’。” “我明确让德苏利把你锁起来,直到出发。” “谁是——噢,白老鼠。” “什么老鼠?等等,是的,见鬼,医生真的像,那个鼻子。” “还有额头,非常窄,看着令人担忧。” “不要偏离话题,卢康尼上尉。” “他确实把我锁起来了。” “然后你觉得把自己晾到阳光下面是一个好主意。” “当时感觉没有人注意到。” “在整个PAX-f2人流最密集的一平方公里之中,你觉得‘没人注意到’?” “也可能是穿梭艇的人工智能,它们会保存乘客的数据。也只有穿梭艇的数据可以把你和我联系在一起。李克特一家也可能早就受到监视,你们的小小茶会不一定如你想象中一样私密。还有,以防你不记得,第四分局从弗宁开始就盯上你了。” “是你自己提出要头盔的,然后你违反了自己的规定跑到外面为第四分局提供数据,还想赖给可怜的飞行器人工智能。” “水已经洒到地上了,用我老爸喜欢的话来说就是抓到的鱼已经脱手了,我才是被通缉的那个人,我们应该谈的是损害控制。” “诺亚不想要你,他认为能通过你伤害我。”约拿对屏幕做了个手势,让它静音,“他肯定怀疑我跟着阿妮塔到了EEM-a1,但他不敢直接借助公权力向班纳吉主席施压,截至今天我最大的罪名不过是擅离职守,其他罪名还没编造出来,估计快了。我们最好祈祷班纳吉不会像丢掉烂梨子一样扔掉我们。” “船还没有掉头,我想这是个好兆头。” 没有掉头,并且顺利驶入跃迁隧道,灯光变暗了几分钟,恢复正常。新闻信号中断了,被星图取代。特勤处的人中途进来了一次,向他们交代进入大气层之后的细节,突击舰仍然会走外交通道,规避海关检查,不像首都,CENT-b3并不要求具有外交识别码的舰船上报乘客名单。不过因为“新情况”的出现,科西莫必须戴上氧气面罩,躲避人工智能的自动监测。这不会引起注意,CENT-b3的大气氧含量低于其他联邦行星,大部分外来访客都选择携带氧气补充装置抵港。同样因为“新情况”,特勤处不会为他们提供返回EEM-a1的交通方式,这艘船将会降落西半球的红沙漠,随后从东半球的亚历山德拉太空港离开。 “还有,德西亚大使,到花园里去,不要特意找什么人,有人会找你。这个人会说,‘我并不在意那些水手’,而你说——” “不管装载的是弗拉芒小麦还是英国棉花[*1]。” 就算对方觉得惊奇,那他也掩饰得很好,戴着海浪和盾牌肩章的人点点头,用右手碰了碰左肩,出去了。 “弗拉芒和英国又是什么?”科西莫问。 “我也不清楚,诗就是这样写的,可能是地球上的农产中心,我猜。” “诗?” “古老而可靠的身份确认方式,尤其在不能使用电子设备的情况下。附赠丰富的戏剧色彩,船长,别忘了戏剧色彩。” 船已经进入大气层,接上了本地导航卫星。西半球正要转入行星暗面,晨昏线一寸一寸吞噬沙漠和沿河延伸的绿洲。等约拿和科西莫踏出气闸,最后一丝阳光已经消失了,红沙漠看上去是深紫色的,空气干燥寒冷,有一股微弱的金属味。突击舰在他们身后重新起飞,强风掀起小型沙暴,拍打着围蔽栏。 “浪费燃料。”科西莫评论道,看着推进器的蓝白光点飞往影影绰绰的群山,“完全可以从这里直接返回轨道。” “不,常规操作。CENT-b3是联邦里面的小联邦,六个政治实体分别占据——” “约拿。” “你的信息接受能力比一个宿醉的大学生还差。红沙漠属于苏伊士城,但是亚历山德拉太空港在山里,由马绍尔家族控制。沙漠和山脉互相憎恨,进出港记录互不同步。换作你想掩盖行程,你会怎么做?” “你是怎么记住所有这些东西的?” “联邦公民基本常识,记不住才有点问题。” “接下来你就会要求我学会所有联邦官方语言了。” “我对你的期望没有那么高,船长,你不用左脚绊到自己的右脚我就很开心了。” “合格的飞行员,不合格的贴身男仆。” “不要轻易把自己定义为男仆,在这个行星上,我可以合法给你戴某种标记,包括但不限于项圈。” 科西莫笑起来,声音困在氧气面罩里,闷闷的。约拿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直到他停下来,皱起眉:“不,等等,那是真的吗?难道不违反联邦宪法吗?” 当然是随口编造的,但约拿不打算澄清。他放慢了脚步,像准备潜水那样调整呼吸,等待轻微的晕眩消失。科西莫把手放到他的肩膀上,问他需不需要氧气面罩,哪怕只戴几分钟。约拿摇头拒绝,继续往前走,沙子柔软,散发着白天的热气。有那么几分钟,他们像是要永远迷失在暗影流动的沙漠里了,但一串灯光在左前方出现,每一根白色灯柱都刻着苏伊士城的蜂巢标志,五个互相套叠的金色六边形,从外往内逐渐缩小。路的尽头就是花园,也许更准确的称呼是绿洲,整整62平方公里的草地、灌木和树林。花园是苏伊士城的最顶层,超过九成建筑物藏在地下,通往地下城市的电梯巧妙地藏在小型瀑布和牡荆树丛之中。 花园比他想象中热闹,除了穿着长袍的本地人,还有戴着氧气面罩的游客。每次有人走近,约拿都会紧张起来,在心里默念小麦和棉花。四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围成一圈坐在草地上,脑袋凑在一起,看同一台手持终端,新闻频道在重播“白天鹅”号的录影,旁白说首都出于“安全考虑”,已经吊销所有非官方媒体的接入许可,直到它们“审查合格”为止。一个蓄胡子的男人突然叫住了他们,但只是想推销便携氧气罐。约拿拉着科西莫钻进月桂树林,寻找人更少的路,没想到树林里游客更多,都在往喷泉的方向挤,举着手持终端,拍摄泉水和高悬在沙丘之上的幽蓝卫星,“佩拉”,军事学院所在地,在约拿看来,是这个宇宙里最接近地狱的地方。有人撞了约拿一下,他回过头去,一个戴着面纱的女人正看着他,眼睛和佩拉一样蓝。 “我并不在意那些水手。”她说,嗓音沙哑然而柔软,像沙海起伏的皱褶。 约拿清了清喉咙:“不管装载弗拉芒小麦还是,呃,英国棉花。” 她略微侧了侧头,没有再说话,转身走向树林深处,远离喷泉。白色长袍下摆滑过草地,约拿紧盯着她,生怕这个影子融入其他无数个摇晃的影子之中,消失不见。人群的声音逐渐被夜鸟的尖啸取代,那位幽灵般的向导停在爬满藤蔓的围墙旁边,伸出右手,做出明确无误的邀请姿态。叶片肥厚的攀援植物遮挡着一扇小门,已经打开了,风从里面吹出来,卷着一股金合欢的甜蜜味道。 科西莫走在前面,门在约拿身后关上,戴面纱的女人并没有进来。这个地方显然不对公众开放,约拿能看见藏在草丛里的银色传感器,这些鸵鸟头此刻低垂着,静默无声,但它们的存在表明致命武器时刻瞄准访客的脑袋。 “你有没有听见——”科西莫开口,没有说完,因为他们都看见了嗡嗡声的来源。蜂箱,也许有两三百个,散落在开满野花的荒地上。一个矮小的老妇在蜂箱之间慢吞吞地挪动,蓬松的白发像光环一样装饰着布满皱纹的脸,一盏矿工用的黄色小灯藏在头发里,她手里拿着便携终端,逐一扫描蜂箱。 “苏伊士的女王蜂,雅法·雅西迪。”约拿低声告诉科西莫,“跪下。” “什么?” “看着,像我这样。他们比较……传统。” 他单膝跪下,感觉到野草下面的碎石。科西莫犹豫了好一会才跟着做,跪在他旁边,老妇把手持终端放进口袋里,关了矿工小灯,把右手放到左肩上,微微屈膝。 “谢谢你愿意见我们,金色蜂巢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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