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指当即道: “我看这个打赏怕是人人有份。 “贴旦”笑了下,道: “我也这么想。难处不在拿到地图,应该是怎么靠地图出去。要是人人都有地图,这回仙境里肯定要我们同进退。” 有人松了口气,连连称是,也有人面带怀疑,点头不语。 轮到聂臻唱时,即便早有准备,感觉到身体突然不再受控制,依然叫他吃了一惊。声音也变了,听着完全不是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 眼睛没法自由转动,只能就着角色抬头的动作,朝对面匆匆扫一眼。 看台上从始至终都是空的,只有那些椅子恭恭敬敬摆在原地,仿佛一不留神再回头,就能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人腿。 从高处还能隐约瞥见园子外围的矮墙。这地方并没有大到迷路了就走不回来,只怕拿上地图后还有别的危险。 等他唱完,果然又有打赏。十一个人挨个上去,唱了一遍,管家这才过来称赞了一句,领着众人往回走,临走交代: “辛苦了,明天继续。” 天色尚未过午。老班主找来几张大纸,道: “我们把地图拼起来,每人抄一份带着,到各处看看。天黑前务必回来。” 除了“清广院”是都有的,众人地图各不相同。有的是到“牡丹园”,有的是到“听雨阁”,汇总一算,这附近七七八八的地形都清楚了。 有个唱刀马旦的人哼了一声,道: “我说还是各自看各自的,别走太远的好。要是真能到处跑,昨天那两个人也不会还没回来了。” 肥胖妇人插嘴道: “也不必小心成这样。反正时间还长,不如先按你说的做,等回来商量一下,再交换地图,比如说我拿你的,你拿我的,再出去看,不就保险多了。” 班主看了众人一眼,咳了一声,道: “两位都说的在理。大地图还是每人抄一份吧,自己地图残片上没写的地方,先不要冒险过去。各位小心行事,晚饭时再一起商议。”
第22章 游园 十一人浩浩荡荡出了院门,四散而去。四周很快安静下来,只剩偶尔的鸟雀鸣叫,静悄悄落在地上。 聂臻的地图通往一座水闸,路程并不远,往左拐两次就到了。 宽阔水流从闸下泄出,水面被日光照得泛白。穿皂衣的花脸倒影站在闸下,水纹波动中,像是朝他扮了个鬼脸。 聂臻定定看了片刻,退开几步,抬目四望。林梢露出上游一间亭子的檐角,是另一个人地图上标出的地方。 他记得那人同他有一小段顺路,本该一起过来。但走出没几步,此人就不见了踪影。此刻举目看去,亭子依然是空的。 太阳正照在头顶,温暖和煦。地上树影斑驳,水流击石,发出泠泠清响。 目之所见,耳之所闻,都真切极了。但盯着那亭子看久了,只觉它仿佛是一幅画,一抬手就可以拈起来,夹进书页里。 聂臻不欲久留,正要往回走,身后忽然飘来一阵笑语。环佩叮当声中,几个穿红着绿的女子挽着手走了过来。 她们似乎看不见聂臻,边走边斗着草,说笑着从他面前过去了。走上水闸时,有人将掐下来的花草叶扔进水里,任凭它打着旋儿随流水而去。 聂臻莫名觉得其中一人十分眼熟,待看清她的面庞时,却又十分陌生,并不曾见过。 她长了张清瘦倔强的六边形脸,肤色白皙,面颊上数点雀斑,嘴角往下抿,显苦相,笑起来有几分腼腆。 再要细看时,几人已经挽着手飘然下了水闸,消失在花木从中。 聂臻站在原地,默默出神,摇了摇头,又顺着原路回到清广院。他来时沿路做下了一些记号,回去的路上一看,那些记号也都还在。 院内已经有七八个人回来了,有人说见到丫鬟吩咐老婆子去接人,有人说见到几个小厮抬桌椅,都是些家常琐事,令人不解何意。 这只是第一天,拿到的打赏没有多少用,倒也没人奇怪。 到了午后,太阳越发毒辣,枝叶间蝉鸣声不绝,六指伸了个懒腰,道: “我看今天也没什么事,回去睡中觉好了。” 那肥胖妇人却有些坐不住,她反复念叨说怕地图到明天就没用了,总算让她说动了几个人,彼此交换地图碎片,继续出去踏看。 渐渐大厅中人都散得差不多,只有那背着鬼脸青大刀的人还坐在屏风前,时不时抬身看一眼门外。 他抽到是的老生的唱段,此时脸上贴满了浓密的髯发,一坐下来便垂到地上,还要专门腾出一只手撩着。 撩了几次后,他嫌累了,甩了甩手,任凭那胡子落到地上。 “……他们去的地方远,说不定有什么发现。”他吹了口气,将上唇髭须吹得飞了起来,状若轻松地说了一句。 他的同伴地图上写的是“春晓楼”,就在周荣要去的“金麟台”附近。除了他们两个,还有那脸上带着胎记的姑娘也没回来过。 想到她,聂臻心内微微一动。 他知道之前水闸边那个少女像谁了——她笑起来的神态简直和胎记姑娘一模一样。 这种事情倒也常有……只是在仙境中,自然不能放过任何巧合。心念电转间,眼角忽然瞥见一抹红色,正是周荣回来了。 他站在影壁前,并不急着过来,不知在扭头看着什么。背后一头青丝直垂到膝弯,整个人像是被那身戏服吞食了,只剩下衣服架子上顶着的头发。 聂臻又开始感到没来由的心慌。 周荣终于收回视线,转过了身。有一瞬间,聂臻甚至担心转过来的还是一头黑发。直到看清他的脸,才舒了口气。 “金麟台那里有一个年轻小姐在喂鱼,我一过去,她就起身走了。”周荣顿了下,道, “她去的应该是春晓楼。” 背大刀的年轻人问道: “那你有没有看到……” 没问完,他又笑了一声,起身道: “算了,再不回来,只怕是回不来了。” 两人不过是昨天才认识,倒也没有多么深的情谊。只是同伴生死难卜,胎记姑娘也不见了,落单的人就成了他。 等他也走了,聂臻便低声道: “我刻在树上的印记还在。” 周荣道: “我也是。” 至于没拿地图出门会是什么情况,却无法知道了。 交换地图碎片的几个人赶着天黑前回来了。据他们所说,看到的依然是同样的东西。清点完人数,只剩了九个人,一桌也坐不满,气氛便沉闷了许多。 几人将所见所闻都讲了一遍。有人说应当每个人去所有地点都看一遍,也许才能出去;也有人说都能拿到打赏,未必是好事,不如第二天想办法不唱戏。众说纷纭,也没讨论出个结果,只能各自回房歇下。 到了第二天,唱青衣的那人拉住管家道: “我身子不舒服,能不能歇一天?” 管家冷冷看了他一眼,正言厉色道: “就唱几天戏,还要推三阻四。你不想唱也行,以后干脆每天在院子里养病好了。” “青衣”立刻住了嘴,反复保证一定上场,这才没被禁足。 众人唱完,又各自拿到地图残片,正好是从他们原有的地图上延展出去。聂臻的地图是从清广院到水闸,再往北走到角落一处土丘前;周荣的地图却是经金鳞台到春晓楼——昨天失踪那人去的地方。 聂臻记得那胎记姑娘的地图是到飞镜亭,左右看了一圈,却没人拿到这里的地图碎片。 难道她还活着? 他想了想,对周荣道: “我们换着地图看一下。” 周荣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一直走到金鳞台前,也没找到周荣昨天做下的记号。聂臻等了半晌,那个在金鳞台边喂鱼的女人也没出现。 他抬步往前走,绕着春晓楼转了一圈,没有看到任何脚印,也没找到尸体。 胎记姑娘失踪也就罢了,昨天那个人为什么没回来?所有人都知道不该乱走,他没道理这么不小心。 春晓楼内共三间屋子,一明两暗。卧房门口下着帘子,幽静生凉。隔板上摆着五彩闪烁的扁瓶,手指摸过去,没有一丝灰尘。仿佛主人不过是暂时离开了,随时会回来。 绕过干净叠好的床铺,聂臻走到窗栏边,眺望院子里垂盖如丝的海棠。 廊檐下挂着的画眉鸟在笼中梳理着羽毛,身上披着五彩斑斓的阳光。这一刻静得接近永恒。要是没有那个管家,这地方确实恍如人间仙境。 窗扇随着抬手的动作叹息着合上,聂臻转过身,猛然站住了。 被子随着人翻身的动作窸窣作响,女人在半梦半醒间含糊地念叨了一声,又睡了过去。 聂臻慢慢扭头看过去。 床上不知何时多了个脑袋,埋在被窝中,睡得正香。隔着床帐,只能看见小半边模糊的脸。 “点翠,”女子忽然惺忪着睡眼抬起头,看向了聂臻, “东西都收拾好了没有?顺便把废纸拿去烧了吧。” “哎,”一个丫鬟从聂臻背后应声走出, “这就去。” 她路过聂臻的时候,似乎往旁边看了一眼,才转开目光。聂臻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忍住了往后看的冲动,仔细打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丫鬟。 她手捧着一叠画纸,上面是一些花卉仕女的工笔画。似乎作画人不甚满意,全都没有完稿。 聂臻跟上那丫鬟,在她迈步往外走时,伸手拽了一下纸页。那丫鬟顿住了。 他还来不及后悔行动冒撞,丫鬟就逐渐消散在了空气中,床上也再一次变得空空如也。 眼前却还清晰映出刚才瞥见一角的画面——每一幅人物,都是同一个人。笔触并不圆润,带着倔强折角,有些眼熟。他不由怔住了。 她在画自己,还是……? 回到清广院,聂臻又和周荣交换了地图,去看园子北角的土丘。 两人约定好沿途再留下记号,这一回出去,周荣刚才做下的记号果然都在,只有昨天他自己留的荡然无存。 那肥胖妇人猜的至少有一半是对的,昨天和今天出门看到是的不同的地方。难道这个园子里有无数金鳞台,无数水闸吗? 在土丘边站了片刻,聂臻远远看见几个小厮引着一堆人从小门走了进来,仿佛是一群道士。定睛再看,最前面那名道士穿着一身绛衣,像是要办法会拜忏一般。 聂臻猛地想起管家进来时曾说要他们唱七天的戏,却不肯说是作什么唱的。莫非这七天是停灵的时间,七天后就要给谁下葬了? 这天晚饭时分,九个人都平安回来了。班主坐在桌首,环顾四周,道: “我去看了四个地方,也听了几位的见闻,算是有了些眉目。” 他把众人讲述时画出的一些草图铺开来,点了点其中几张人脸,道: “我们有六个人见过她,这么看,她很可能就是这次仙境的主人。我见到她在水边吊嗓子,是学戏的,出去的办法应该和这些戏有关。你们看出什么端倪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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