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望舒一口气回不来,脸上再狠狠糟了一拳,咯破牙根,到底是一口猩血咳了出来,顺嘴角流下,下一秒便被这瓢泼大雨稀释成水。 艾叶一时惊傻没能反应得过来,发愣的功夫,顾望舒吃力偏头,正对上豹妖一双变了色的眸子。 他强忍剧痛,咬牙从嗓子里嘶哑着挤道: “不关你事。” 艾叶脚下一滞。 顾望舒发出的声音不大,被轰然而下的暴雨吞噬干净,怕是连骑在他身上的那位都听不清楚。 很明显,他知道自己耳力极佳,专讲给自己听的。 “不用你管。” 艾叶藏不住眼中冷殺的蓝光,逼自己握紧拳凝目,死死盯着局面。 顾望舒目光转向,在快要窒息的痛觉下拼死扬手扯下黑衣人遮面巾,定神一看,虽是个毫无意外,拉扯出抹生硬嘲讽的讪笑。 “顾长卿,我知道是你。” 顾长卿自觉在这人面前遮面也没半分作用,便也毫不在意被扯下遮面巾,发狠松开掐在他脖子上的手。 瞬间大口氧气混着雨水倒灌进喉咙里,呛得顾望舒咳嗽不止,牵扯背后撞出的内伤几乎要疼断了气。 待喉中剧痛稍息,以手肘勉强撑起半个身子,大笑不止。 “怎么,师哥是待得无聊,忽然想起问候我来了。” 顾望舒吐了口中发腥的血水,瞳孔忿忿抖颤,凄惨笑道: “就是这时机找的颇有些不妙,看您浑身都湿透,明日若是着了风寒,怕要耽误早课。” “闭嘴!”顾长卿厉声喝道。 接又是一拳结实揍在顾望舒的脸上,害他一个闷哼再跌躺回地上。 “我问候你?你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吗!” 为什么不还手。 艾叶站在二人身后不远处一并淋雨,拼命按耐着杀过去救人的冲动间,心察些许微妙。 若说第一击是他防备不及出乎意料,那为何挨打到现在,还是连半点起身扭打的意思都没有。 “我、不、知、道。” 顾望舒发狠盯紧顾长卿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是个无愧。 “好啊,你够倔。” 顾长卿冷哼一声,发狠咬后槽牙质问:“顾望舒,你刻意放长臂癫猴出夺魂镜,不惜火烧法器,施计理所应当放大妖出末渊楼——” 他停顿片刻,怒道:“与妖同流合污,我管你心里打的什么主义在我这儿统统行不通,是你不走人道,便怪不得我!” 说罢右手一扬,竟抽出腰间破邪,直逼顾望舒脖颈。 惊雷电闪轰隆劈下,长剑反射出道道瘆人电光。 早已抵在颈间的剑尖缓缓往前一寸,雪白无色的肌肤渗出堪比朱砂殷红的血珠,顺锁骨一路流了下来。 艾叶怔然挪了半步。 什么意思。那吃人的猴妖怎么是他放的,我又怎是他施计放出来的了。 这一剑让直至刚才还是怒目相视的顾望舒登时哑口,喉咙上下一滚,吞了声去。 顾长卿的破邪剑,只为护苍生、驱魔除妖而出鞘。 如今就这么冰冷冷地抵在自己脖子上。 他早该明白的。 顾望舒恍然惊醒,从最开始要命的那一撞开始,他就应该明白过来的。 今夜的顾长卿并非往昔只为了教育训诫来找麻烦,也不是心魔大发精神混乱,而是真的起了杀意。 视我成妖魔,要诛我于当下。 风驰电逝,万顷琉璃中照亮顾望舒惨白如死灰的脸,浮起无限寒心得比那银闪更凉的绝望。 “是又如何。”顾望舒讪讪笑道:“我瞧他可怜,千年性命葬于你手实在可惜,随手出的一臂之力罢。” “宋远所言没错,你确是动了我的结界,放那猴妖出镜。”顾长卿冷道。 “师哥今日破邪出鞘,便是从此视我为邪祟的意思。”顾望舒冷静得波澜不惊: “望舒不辩。” “你早晚要将所有人都害死!” “我不曾害人。” “不害?那他怎会好端端站在这里,你这是在留后患!” “我承担便是。” “承担?好,那我便替天行道,除了你这妖人!” 顾望舒气息下沉,肩头微微耸动。 艾叶登时僵了气息,失声喊道:“他又不是妖!” “闭嘴!没你的事!”顾望舒骤然扭头大骂,艾叶吓得一抖,再说不出话。 顾望舒松开手中伞,认命般躺在那积水中浑身湿透,一把用劲握住剑刃,逼顾长卿再近一寸。 剑刃早已刺进皮肉,再向下去只会扎得更深。血色喷涌而出,用力到发抖的手心里也开始汩汩渗出红。 “顾长卿,终于舍得杀我了。动手啊,要不要师弟帮你?要弟弟成全你吗!” 顾望舒的笑声已从凄冷变得嘶哑狂妄,表情逐渐疯癫阴鸷,平日那冷月之貌分崩离析。 “你杀了我,杀了这世上一个无辜良民,背了杀孽,这辈子都得不了道!我就可以诅咒你一辈子了,一辈子,让你成这人间众矢之的,让你也来试试我的活法!” “你!” 顾长卿怒不可遏定定瞪起面前发疯之人,雷声炸响的一瞬雨水自额角落下,破邪剑当啷摔砸落地,顾望舒颈上半掌长的刀伤血流不止,深不至割断喉咙。 “你这疯子!” 他这疯子。艾叶捏拳发颤,这副判若两人,颠覆到一心寻死的嘴脸是怎么回事。 要自己坐立不安,随时可以冲出去咬断顾长卿喉头。 “早晚扒了你的假面,让世人知你这妖人绝非良民,死有余辜!” 顾长卿怒目挥袖,一跃消失在滂沱雨夜中。 顾望舒浑身一软瘫在地上,忍不住猛咳几声,伤口处的血涌得更凶,摸索用手捂住脖子上的伤口,睁眼茫茫望向落雨夜空。 艾叶掌心结了不少冰凌,他捏手跑去扶人,张口吐了层白气。 “不妙不妙,顾长卿为何要杀你啊,你又不是真的妖,他在益州一眼识破我真身,怎么这会儿成了瞎子。” 顾望舒未加理睬,磨了磨嘴皮子虚弱道:“冷。” “刚和他吵架吵得如火如荼,这会儿跟我又爱答不理,两副面孔变得真快。”艾叶又急又气,蹲身挖苦道。 他刚伸出手去,余光瞥见雨水在自己手中结成冰碴,尴尬往身上蹭了蹭,没能扶得了人。 “小妖怪,我怎觉得你放我出末渊楼,是刻意要激他生怒杀你。”艾叶拾伞遮他脸上,道:“你本没有理由助我。” “……” “想死不要拿我做引,我不想莫名其妙背什么杀孽。” 顾望舒这才掀起眼皮:“死不了。他不会杀我,师命在上,也动不得你。” 艾叶心疼道:“起来回家去,听闻凡人命脆,这么淋着迟早要死。” “好冷啊。”顾望舒僵得驱不动手脚:“只是秋雨,何如寒冬腊月。” 艾叶退了半步,不敢说那诡谲寒气正是从自己身上来的。 他内心直犯嘀咕,我的妖力早被封了,但如刚刚那般激动愤怒时居然还能有余力流出,只是极难控制,正如现在浑身寒气根本抑不回去。 毕竟是昆仑极寒之巅的大妖,万年雪山寒魄之气以为修术,掌霜寒之力,翻手便可使六月飞雪,引冬雷滚滚。 嗯……从前的事儿了。 艾叶茫茫然张手盯着半死不活的顾望舒看。 是想扶他回房,可眼下手指触雨成冰,哪儿还敢碰他。 “冷啊。那我去生火取药,你自己想办法起来。” 雨渐转淡,艾叶抬头看天边一方烈火般初升朝曦,自无尽黑暗中破晓而出,驱散层云污秽。 这漫漫无尽长夜,也算又多活了一天。 他贴在火炉旁蹲了许久才勉强将寒气驱散。 妖王九子夺嫡必要引人间生灵涂炭,自己躲在这儿只是下策,大妖之身怎么都是吸引其他妖邪食之一步登天的香饽饽。 而眼下自己又被封了妖力,清虚观里姑且藏得住一时,最终还得是不如进镇妖塔踏实。 与其在这儿跟他搅这些没用的家常纷争,还不如老老实实给自己寻条生路。 艾叶沉目往榻上熟睡人脸上看去,丝丝血色透着纱布渗了出来,反把那张脸衬得更像死人似的白。 ……算了,待他养好再去。 “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的。” 艾叶对着睡脸叹道:“哎呦,生得这么好看真是可惜了,性格孤僻稀烂,还要遭亲人暗算。啧,除了小爷我以外谁乐意照顾你啊?” 翌日一早。 艾叶心觉自己忙活整晚头刚沾上枕头,对屋就开始悉悉索索的动作了。 不是,这人不睡觉的吗。 他翻了个身把脑袋塞进被里,有时候耳朵太灵光未必是什么好事。 …… “不是受伤了吗,不好好休息大早上的干什么——啊!?你这穿的是什么东西!” 艾叶眼仁一阵钻心的疼,绝望叫道:“小爷瞎了!”
第9章 好吃好喝 吵吵嚷嚷 既已入仲秋,再加上一整夜秋雨作寒,虽苦寒侵衣衫,倒也是空山秋气清。 桂花飘香,山雾缭绕,红枫还滴着隔夜的雨。 顾长卿像个没事人一般照旧去上早课,半路正碰见顾清池蹲在路边给一只通体乌黑的小猫投食吃。 小黑猫是山上野着长大的,亲人得很,尤其是对每天都会带吃食的来的顾清池,每次见到他都会大老远自喉咙里咕噜噜着跑过来蹭衣角。 顾长卿站在他身后随口扯了一嘴:“这山上野猫还真不少。” “大师哥不抱一只去养吗?”顾清池温笑着问起:“是只啸铁,不常见,还可以避邪镇宅,适合陪你成天踩刀尖上降妖除魔过日子。” 顾长卿听了连连摆手,说:“不了不了,这一天忙得很,分不出心,照顾不了,还不如让它在外跑着自在。” 顾清池没再继续说什么,他可是比谁都清楚顾长卿的性子。 顾莫太小,进观又进得晚,只有他是从小夹在顾长卿顾望舒这两位水火不容的麻烦事中间长大,两人吵嘴打架顺便引火上身平白无故遭殃,小时候可没少遭过这等倒霉事。 历练到现在,他身上功夫不如那两位,察言观色的本事当真数一数二。 打老远见到顾长卿一副愁容满面,夜不能寐双眼昏沉还若有所思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是哪儿又出事了。 近来即没有妖祟作乱,也没有祸乱告急的,那还能把他气成这个样子的也就—— “哥。”顾清池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摆,冲着他喊了一声。 顾长卿一愣,停下原本已经走出去的脚步转过身啧道: “不是不让你这么唤我吗?” 顾清池憨地一笑,眼眯成月牙形,拍胸笑说:“有什么难事跟弟弟分担一下啊,不然我每天都闲得像这吃白食的猫崽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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