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叶脑袋嗡地一声:“嗯……?” “三更半夜不睡的跟踪我。怎么,你还是个夜行的妖不成?雪鸮吗?” “诶?谁是鸟儿了,我还是你祖宗呢!” “给。” 顾望舒纵他龇牙叫唤,伸手从袖中掏出包油纸。艾叶比起脾气鼻子先动,怒压的眼睛瞬间瞪大,一把夺过油纸,从里头撕出半只烤鸡。 瞬间感动得眼泪儿差点下来。 “这……这这这,你这……!” “火房里捡的。”顾望舒淡道:“不许再吃虫了。” “这鸡腿……”艾叶歪头盯了半天也没下嘴,琢磨道:“怎么是红的啊。” 顾望舒遭他问的一懵,也跟着探头检查一番:“烤鸡,都是这个色……你不会没吃过熟食。” 艾叶沉吟片刻,牢牢抓着鸡腿凑到鼻子前使劲嗅嗅,微启的嘴边已经有口水往外冒了。 “所以说,你本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顾望舒往前一步,脸贴近眼前,眯起一双粉玉般的眼细细打量,看得艾叶心里发虚,水汪汪的大眼乱瞄躲闪,心里头不知为何痒痒得很,不敢看他。 “傻子。”艾叶塞了满嘴鸡肉,囫囵道:“随你瞎猜。反正是你们中原没有的珍贵东西。” “睡吧。”顾望舒摘下发簪散了银发,白若落霜的睫毛轻抖:“少粘着我,珍贵东西。” “谁惜得粘。”艾叶嘁道:“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 “小妖怪小妖怪小妖怪!我——饿——了——” “没到饭点。” “小妖怪,怎么又——是菜叶子啊……” “爱吃不吃。” “小妖怪小妖怪,这是个什么东西啊?我摸——啊!!!” “雷符,镇妖用的。” “小妖怪!你偷吃,偷吃什么!我也要,给我!我——呕。” “……如何,这澡豆可好吃。” “小妖怪小妖怪,你别睡了,今天什么节啊,山上好生热闹,我全听见了,带我玩去!” “不,我困。” …… “顾望舒。”艾叶趴在窗边枕脸闷道:“下雨了。” “我不瞎。”顾望舒撑伞踏进暴雨中去,雷雨夜深得五指不见。 “就不能偷闲一日,这么大的雨还要去自习。” “人生短短才有几年,世人哪里像你无所事事,偷闲摸鸡,反正有大把岁月得活。” “……” 艾叶窃喜这好像是顾望舒这么久以来,与自己说过最长的一句话了。 —— 窗前烛火蓦地一摇,细密敲门声断了静夜。 “大师兄,是我,宋远。” 沉香打着旋从莲花香炉中落下,飘得屋内满是木质浓香。 顾长卿端坐地席,自刻着暗纹的桃木剑鞘中抽出把剑。剑光泠冽,吹毛可断,森森剑身映出张凛若冰霜的脸。 是顾长卿法器,诛煞剑,破邪。 法器只为诛邪而出,按规不得伤人。 一道惊鸿紫电刺破长空,惊雷滚滚。 烛火烟气交映动荡,雷打秋,可是凶兆。 屋内人拭剑的手微滞,面容隐在烛火不明的背阴处,阴鸷不定。 香烟汇成薄雾,来人跪坐垫前,手臂绷紧,隐隐道了些什么。 半晌,传来声冷音:“知道了。” 今夜雨落得格外大,滂沱如注,打在地上激起层层水雾,怕不是银河倒注,气势汹汹。 叠了几层的乌云遮天蔽月,这夜是黑得彻底。 艾叶估么着差不多是顾望舒快回来的时辰了,便揣着个手像盼主人归家的狗儿似的蹲在屋檐下头,望着黑不见边的门外长路等。 凉雨知秋,妖不由得将袄子裹紧了一紧。 “这种天气还一如既往出去干嘛啊。” 艾叶这些天随他日夜颠倒过得头昏,重重打了个哈欠,嘴里碎碎念道: “没想他不仅不是个慵懒之人,反而勤快认真得叫人毛骨悚然。” 伴猛烈的雨声不禁加重困意,撑不住一个瞌睡咚地撞了头,哀怨闭眼揉了会儿,起身抻了个懒腰。 突一阵微弱铃声穿透重重雨音传进敏锐豹耳里,电闪雷鸣憾天动地,也没遮盖他听力。 艾叶顿洗了无聊的心思,暗暗得意,起身倚上门柱,故作个逍遥姿态准备迎人。 但觉他脚步声慢,又耐不住稍稍探出头,用手挡住强风捎进的雨,遥看那熟悉身影出现在视线中。 他该是早已是适应了黑夜独行的人,今夜如此无月无光的,灯火在防风罩中依旧被这暴雨吹得忽明忽暗,像只离群的照夜清。 “谁说今夜无月呢。” 艾叶小声念道,月啊,月这不正在这里朝他走来。 想收入囊中占为己有的月。 “喂小妖怪,真就那么一身正气,不怕挨雷劈?” 雨声杂燥,艾叶怕他听不到,扯大嗓门喊。 顾望舒稍后移几寸伞面,微微抬头。 艾叶心急,身子往外探得多了,屋檐遮不住凉风斜吹进来的雨,披散着的头发全被雨打湿。 顾望舒径直过去,抬手一捏艾叶胡乱披散着被打湿的软发,问: “为何不束发。散得像个打了绺的土狗。” 艾叶犬牙猛地一酸,窜了个激灵。他赶忙按住胸口退了半步,扯皮道:“这头顶劝你不要乱摸为妙。” 不成想顾望舒听到这声威胁,定了片刻,怔怔笑了。 笑了。 笑……? “那么厉害。”顾望舒抿嘴道:“咬我,或是自己束上。莫要光动嘴皮子了,会染风寒。” 艾叶脸色微涨,略显羞赧,垂头蝇声道: “我不会嘛。” “不会?”顾望舒那张端肃脸上难得坏了秩序露出震惊,看傻子似的盯了他会儿—— “你活了千年,现在是说…束发不会?” 艾叶点头。 顾望舒难以置信:“束发不会,难不成你原还是个吃喝拉撒都叫人伺候的贵族公子,纨绔子弟吗?” “那倒也不是……”艾叶抓起头发心虚得乱搅: “很难束,散漫久了,习惯。” “拿你没法子。” 顾望舒无奈叹气,快走两步闪到屋檐下,收了伞,在台阶上磕去雨水后,腾出两手去拢他头发。 艾叶的毛发与人发完全不同,顾望舒手指轻微一颤,艾叶察觉到了,心里便美得暗敲他定会欢喜。 他这头细软发丝又密又厚,触感像极了那条街院里流浪的小野猫,软乎乎奶兮兮的,随手喂点吃食,时间久了还会主动过来蹭你掌心。 艾叶感到他的手指顺发丝插入,被捻在手心端详了一小会儿。 虽说二人都是头白发,但他的发色是花白间泛着些灰,细品起来,还比不上顾望舒素白。 艾叶并不是空口说瞎话,想让这么满头长及脚踝,密如垂瀑,还纤似蚕丝的厚重毛发乖乖拢在头顶,确实不易。 反正单靠自己是绝对做不到。 顾望舒十指纤长灵活,穿于发间熟练拧绕成盘,取自己头上簪挽结。他的手巧妙得很,只在发丝间游来游去,触不到头皮半下。 艾叶试图睁眼时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起舒服得眼都闭上了,顾望舒的手碰不到头皮,他心口愈是发痒,浑身像有了百万只蚂蚁爬, 心痒,胸口痒,头痒,好难受,好奇怪,好想要,要他摸摸。 要不垫高些蹭蹭。 蹭……小爷我在想些什么东西!岂可被杂碎凡人摸了头! 忍忍就好,忍忍—— “艾叶。” 艾叶心满意足哼道:“嗯,嗯?” “你低些,我够不到了,不要垫脚。” “咳。” “莫要摇头晃脑,会散。” “……。” 铜墙铁壁,不解风情。 暴雨肆意泼洒,雷声贯耳。艾叶强憋着才能让自己喉咙不发出什么丢脸的呼噜声,伸手去扶发髻,半眯的眼忽然一凝。 猛将顾望舒望里一推,旋身飞腿扬踹击“叮”一声脆响,厚发瞬间散了漫天,利箭自洋洋散开的长发中穿过,斩断三两银丝后应声落地! 艾叶冷地挑唇一笑,就着这姿势贴顾望舒耳旁轻浮道:“小妖怪,束得不够结实。” 再回首时妖目光炽烈,眼尾甚至逼出些许幽冥蓝光,往黑暗中刺去。 “暗中小人,有能耐出来一试!”
第8章 “不关你事” 艾叶压着怒气发声,朝远处一团黑暗中喊去。 声音荡了半晌,很快被雨声压下无迹,对面毫无动静。 顾望舒弯腰拾起脚边根断箭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目光滞在箭尾翎羽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 是只响尾箭。 言说刺杀,可不会用到这种东西。 艾叶抬一条胳膊护顾望舒前面,一心卯定敌人定是冲着自己来的,保不定是什么跟了一路嗅到味道的妖,不清底细,暗暗紧张。 看不见听不到也无妨。 豹妖深吸真气,缓闭上眼,感受周遭空气中温度细微的变化。 顾望舒握紧伞柄向前挺了一步,一巴掌推开他拦在身前的手。 “让开,还轮不到你来护我。” 艾叶嗤地一笑,知身侧人生性要强,也不再拦,只他背靠在一处,一个闭目感受,一个厉目观望。 阴风阵阵灌入衣袍,斜雨入檐混淆着眼前视野。 顷刻。 ——“左侧!” 艾叶长睫一抖,猛睁开眼,明显感到左侧一股饱含杀意的热流破雨穿来,飞快挤开顾望舒,只影携风冲身而出! 势如破竹间,果真正迎上对面一抹黑色人影。却不想还未来得及交手,那抹身影竟如邪魅般失策一斜,巧妙地将他让了开来,斜斜奔向另一侧去。 那人拐得急,艾叶来不及随他扭身空撞在地,斜腿哗啦蹬得积水飞溅,做扑食状咬利齿回身得须臾,心头轰地一颤,意识到不对。 目标不是自己。 ——“咚!” 顾望舒再怎说到底只是凡胎肉体,雨夜伸手不见五指,不知艾叶尚未拦截成,直到被那人冲到眼前才看得见,已是来不及拔剑抵抗。 径直遭钳手掐住脖子猛提起来,聚浑身劲力推了出去。 身子陡然一轻,后背结结实实撞在墙上,一时间震得五脏六腑都乱了序,喉间一腥险呕出血。 黑影不容其反抗挣扎,顾望舒只能伸手按住那死抠在自己脖子上的手—— 用力到青筋根根可见。 呼吸被阻断,喉间只能浸着咸腥味发出咯咯声。 未等他认清眼前事态,整个人又被掐举到半空,狠狠砸向地面! 艾叶方才回得身来,眼睁睁看那黑影手中使得不只蛮力,而是添了法力生生砸了下去。 砰一声巨响撞在地上破开千层水花,迸发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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