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洁白的雪狐毛领子掉了下来,上面沾了点零星血痕。 隋风胯下的骏马对这掉落的物件显得极为不耐,躁动的来回轻踩前蹄,将那洁白之物踩踏得面目全非。 宝镜黯了一瞬,再亮起时周遭刺客悉数倒在血泊里,隋风将重剑用力扎入积雪之中,旋即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他手中空空如也,面上也无表情,正跪在赵玉的尸首旁。 天地阒寂,但闻少年嘶哑的嗓音轻轻发问: “你为什么不躲?” …… 我在一阵微弱的风里醒了神,不觉之间,竟然摸到自己脸上一片冰湿。有一股强烈的悲抑情绪在我肺腑之内横冲直撞,牵动起心口一阵窒息的疼痛。 太阴娘娘派传音仙鸟问我: “玉孤辰,你还要继续看吗?” 闻声我大脑竟空白了须臾,才回过神来点点头:“看。” 冥火鉴继续变幻着镜中景象,这回已是天宫。 “凡人赵玉,功德圆满,今飞升紫府,天帝赐名玉孤辰,赐天机宫。居南斗第六,命主七杀,司掌神魔仙妖考功一事。” 谄媚的仙官引着才飞升的赵玉穿梭于天庭之内,奉承道: “星君啊,南斗这处空缺,可真是天大的福分啊。您可要谨言慎行,与诸位仙家好好相处。” 赵玉则是懵懵懂懂地答: “小仙何德何能……敢问仙官,上一任南斗第六星君,是怎么魂飞魄散的?” 引路仙官脸上浮出一丝不自然来,他尴尬地笑了两声,才道: “啊,这……过去的事嘛,就过去了。总之,现在这个位置是您的没错了。” 赵玉将信将疑间也未再问。 忽然北天一亮,几颗耀目星闪一降而下。 引路仙官敏锐得很,瞧见这道光亮,立马将身子躬成了个虾米: “参见星君!星君别来无恙啊!”下等仙官最是懂得阿谀奉承,他赶忙悄声向玉孤辰道,“这道寒芒是北斗七君的神光。北斗七君,乃是天庭诸侯。与您这凡人飞升的神仙不同,他们都是天族后裔,您还需以礼相待。” 玉孤辰闻言,毕恭毕敬揖道:“见过诸位星君。” 玉孤辰也是好奇,他暗自数了数,不远处现出身形的只有六位丰神俊朗的仙家,便低声询问: “北斗七君,为何却只有六人?” 引路小仙伸着脖子望了又望,疑道:“咦,武曲星君怎么不见了!” 听到“武曲星君”四个字,玉孤辰的表情当即显出两分不自然来——他清楚地知晓,武曲星君开阳下凡渡劫时,正是梁太子隋风。算着时间,眼下也与他一同,刚刚重返天庭而已。 诸仙都一一寒暄、道贺过后,为首的贪狼星君还告诉玉孤辰,弟弟开阳一向恣意妄为,在礼数上缺了些管教,叫他不必放在心上。玉孤辰眉头微微皱了下,仿佛已经对此人的印象坏到极点,嘴上却是温声道:“无妨。” 不多时,玉孤辰要前往自己的天机宫安置。 只是他还未走出太远,便有人追上来,叫住他: “玉孤辰,你在凡间的俗名,是不是叫赵玉?” 玉孤辰听着这道声音耳熟,便回过头去,只见这正是方才的贪狼星君。只是这去又折返的贪狼星君,似乎与方才的有些许不同。 他说不清楚到底是何处不同,只是隐隐有些微妙的感觉——这人仿佛失去了方才的那股落落知礼的性子,转而变得随性而恣意,直呼他人姓名。 一瞬之间,玉孤辰有些茫然,他试探般地再问: “星君是……” 对方眼睛亮了亮,负手朝前走了两步,微微仰着下巴,随后侧回小半张脸来看他,再度潇洒自报家门: “本君乃北斗之首,贪狼星,天枢。” 这回玉孤辰愣住了。 这个走姿,这个口气,与人间的大梁太子隋风实在太过相似了。
第82章 番外·冥火鉴篇(二) 自天枢去而复返,又追上了玉孤辰、与他搭话起始,冥火鉴中的幻景便越发模糊。待我急切地想要看清其中的画面时,一个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星君这是要回府?”天枢伸臂,拦住了玉孤辰的去路,又瞪了那引路的小仙官一眼。小仙官识相得紧,连连打躬,然后逃也似的闪身而去。 天枢对他此举甚是满意,勾唇微微一笑后,转而看向玉孤辰,正色道: “我送送你啊。” 玉孤辰,我送送你啊…… 你不识路,我送送你啊。 …… 这句话如同仙诀,我似乎在哪里听过了太多次。 早已断线的珠玉,如同倏然被一线无形的丝绳重新串起,破碎的记忆一点点拼凑着,连珠成链。 一阵目眩感袭来,我勉强定了定身子,才于懵懂之中霍然醒悟。 …… 有劳星君挂念,小仙独自回去就好。 一个空灵的声音在我脑中响起,我定睛朝冥火鉴内一看,果然见到镜中的玉孤辰也深深一揖,彬彬有礼道: “有劳星君挂念,小仙独自回去就好。” 此时,目眩感愈加强烈起来。我捂住脑袋倒在地上,仿佛脑内紧绷的那根弦正被人死死拉扯着,痛得撕心裂肺、难以忍受。胸口的心脏也加速鼓动起来,心跳声聒噪无比,耳边也随之嗡鸣不断……直到一切的五感都渐渐麻木了,这股痛彻骨髓之感才徐徐弱了下去。 我蜷缩着,侧卧在广寒宫的地板上,闻着周遭浮动着的淡淡的桂香。忽然之间,无数人的脸孔在我面前闪回。当然,其中最多的当属开阳的面庞。他的一颦一蹙,一笑一怒……此间种种,色色动人。 千百年来的记忆如同溃堤之潮,汹涌而来,几乎要将我淹没。 原来,冥火鉴中一直封存着我的部分记忆! 而时下这些记忆,也终于兜兜转转,回到了他们的主人身上! “狐儿……”太阴娘娘关切的声音从远空传来,我却没有见到她本尊的身影。 狐儿?是在叫我吗? 我有那么多名字,可她为什么要叫我“狐儿”? “本座将你的记忆悉数还给你。这段记忆于你而言究竟是世间酷刑,还是无上至宝……个中滋味,你自己去体会吧。如此一来,当初欠本座欠你母亲的债,也算是还清了。” 母亲?! 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难道不是一个凡人大巫吗…… 我还未来得及去想母亲的事,心口一股剧痛又将我拉回了方才的回忆里。那些回忆刚刚苏醒,它们在我脑内互相叫嚣着,喧宾夺主,甚至要将我的意识也挤压得毫无喘息之力。 我被迫去想起那些过往。 不论是好的,坏的,平淡的,幸福的,或是激烈的。 窗外的日晷已是几番变幻,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我才终于适应了和这些记忆共存—— 千百年的时光之中,它们似乎已经融成了我灵识的一部分。如今重获这些记忆,我感到身轻如燕,仙脉畅通,周身都有金光浮动。一切都好,只有心口不断揪痛着。 我似乎终于明白了——从前,它们从我身上剥离,我便如同失去了全部的灵力,周身灵脉无一处通畅,即便我已经重返天阙,时而却连仙法都施展不开。我像是病了,可手脚又都是完好的。那时,一副空荡荡的躯壳与枯竭的灵力似乎就在告诉我——这段记忆,我曾视之若金丹仙骨。 如若没了它们,我甘愿剔去仙骨,堕入凡尘。 . …… “还是本君送送你吧。”天枢端出了他的架子,用不容拒绝的口气说,“天阙不比凡间。有许多地方是去不得的。你不熟悉,万一走错了,就是大罪。” 这就叫人不好推脱了。 我实在拗不过他,只得硬着头皮,朝这个奇怪的、执着的“天枢星君”点了点头。 我的妥协似乎令他倍感欣慰。 天边金乌轮转,红霞似火。九重天阙的金瓦飞檐便沐在这一片霞光之中,美得不可方物。 借着赏看天宫脊兽,我暗里窥了一眼天枢,只见他山眉海目之间,似有款款温情流涌不断,仿若暗藏三千红尘。 ……容貌也好,气质也罢,真不愧是天之诸侯,北斗魁首。 我这么去偷看一个女子,或许可以解释为“一见倾心”。 可我竟然这么去偷看天枢,实在奇怪——他周身的气度,并不像初见时那般礼数周全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此时此刻,他举手投足之间,总让我有一股隐隐的熟悉之感。 天枢早已意识到了我在看他,但他毫不在意,甚至还装作不知,大大方方看向前路,时而还专注为我讲解所到之处是什么宫殿。任由我肆意偷窥。 我最终挪开了视线。 对方好歹是个仙家,而我总这般暗自偷窥,毕竟不好。 “到了。”天枢停在了一处宫门前。 我的思绪戛然而止,寻声抬起头,看到两尊鹤雕镇守着一道朱漆宫门,铆金门钉三十又六颗。再往上看去,见得门匾上书有“天机宫”三个篆字。 这便是我的仙府了。 我犹豫再三,忽然想起引路的小仙官说过:北斗七君乃天之诸侯,我等必要以礼相待才是。 “……星君。”我试探着开口,“若星君不嫌,不如进到寒舍,吃一盏茶,稍作歇息再走?” 话甫出口,我又极为后悔——神仙哪里会疲累呢。 倒显得是我巴结上仙。 我赶忙又道:“是小仙唐突了。星君多忙,还请自便。” 哪知晓,天枢猝然轻笑了一声:“你是听那引路官说了什么吧。你我之间不必这么生分。你就当我是隋……” 他忽然脸色一滞,顿了顿,复才笑道:“当我是个随和的人。南斗与北斗本就地位相当,倒不必总在意着出身。按理,我也该称你一声星君才是。” “这……” 我嘴上虽然犹豫不定,心里却是肯定了——此仙不可能是凡间的隋风。 隋风性格孤傲恣意,惯不会用正眼瞧别人,绝不是这样好相与的。 一股无名的亲切浮动在我们之间,加之天枢处处迁顾我、待我很好,我便也自然而然邀他进了堂屋,为他煮茶。 水汽氤氲,话不两句,天枢忽然道: “你与开阳,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拿着茶匙的手微微一颤,将茶叶子都颤洒了一点儿,“嗯?” “哦,我只是注意到,方才提到开阳时,你脸色并不大好看。”天枢急忙缓和着语气,仿佛生怕我起怒,“他还是很在意你的,时常提起你。多亏有你帮他渡劫……” 我不言语,继续煮茶,同时静静地听着。 “他很感激你,听闻你也飞升紫府了,还想特意来你府上道谢。”天枢的声音渐渐减弱,方才那股子把盏谈笑的气势也没了,变得小心翼翼,“就是怕你对他生了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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