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寥数语,便是个跌宕起伏的故事。 不愧是司命星君,真能编。 “那孩子终究活下来了吗?仙妖结合,其子到底是仙还是妖?”我好奇地问。 司命盯着我仔细地看了又看,半晌以后,忽然道:“天机不可泄露。” 我被司命看得发毛,忍不住稍稍往后退了一步。他对我一向自来熟,自打我上天庭的第一天起,他见我第一眼便热络地与我寒暄,仿佛很久以前就认识我。除却他,天枢也是,西王母也是。 仿佛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与他们之间,还有什么羁绊。 . 我再度见到开阳,是在落昀山的山谷里。 夕照金晖之下,山谷溪涧淙淙流动,凫鱼弄影。 火凤卧于一棵参天榕树的盘虬之上,而开阳正盘腿坐在一旁,一壁轻抚着火凤的脑袋,一壁阖目小憩。 火凤青鸾乃是一雄一雌两只神鸟,情比金坚。若鸾凤和鸣,则百鸟朝凤,一片祥宁;单行却凶悍无匹。我不敢靠得太近,便在距离他们二十步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火凤已经意识到了我的存在,他警觉地看向我,已然蓄势待发,喉间亦是发出低鸣,连冠子上的翎毛都竖了起来。 开阳闻声眼睛未睁开,抚摸着火凤脖颈命道:“不可无礼。” 火凤顿时安静下来,只是眼珠子还在不断转动着,似一颗黑曜石,里头倒映出我的一线洁白身影来。 开阳这时方睁开眼,眼波淡淡流转向我,一刹之间瞳中似有金色霞晖闪动。 “星君职司考功,因此我不得不提。我如今有一桩私事未了,须得前往魔界。” 私,事。 我面上波澜不惊,实则心里当即冷笑一声:这借口我前些日子听了不下千百次。无非是仙官去魔界私会魔姬妖女,追淫逐欲,求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想到开阳貌似薄情寡性,私下里却也是这个德行。原来是在魔界金屋藏娇,风流快活。 难言的烦躁瞬间攀上心头,可我还是尽量保持微笑,力图使那笑容无懈可击: “哦?那星君准备赠我什么,来封我的口呢?” 我饶有兴味期待着他下文。 没想到,开阳比我更加云淡风轻。他镇定自若地整衫起身,两手负在身后,似乎在袖中的乾坤囊里摸索翻找着什么。 看来,这等贿赂考功仙官的事,他早已轻车熟路了。 我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甚至已经失去了和他交谈的任何欲望——我应了他的邀约,跑到这山谷里看水看鱼、看鸟看他,更是愚蠢无比。 山谷阒寂,但闻溪水叮咚。他的脚步声亦如那溪水一般,夹着一股轻快愉悦的情绪,一步步靠过来。细细一瞧,他唇际还带有一线刻意压制的淡淡笑意。 ——而我脑子里已经在飞速盘算着,去天帝那里参他一本的奏疏要怎么写了。 武曲星君开阳,罔顾天庭礼法,私入魔界,与妖姬相会。妄图贿赂考功星官,罪加一等…… 报复式的爽快感浸淫着我神智,使得我也望着他似笑非笑起来。 开阳此时已经走到我面前,离我不过一尺之遥。我们彼此一言不发,只是各自心怀鬼胎的对视着,这种诡谲的和谐气氛充盈在我们周遭。一时之间,溪边岸上两人对影成双,伴随着粼粼金辉,竟然也形成了一方瑰丽风景。 开阳伸出了手。 而我根本不屑于低头去看——我要参他一本的决心凛然发作,怎能轻易受贿! 果不其然,开阳这厮,执意要贿赂我。 见我不收,他竟然硬牵起我的右手,将那冷硬一物强势塞进我掌心里。 一股无名之火轰然窜上我的天灵盖,连带着我腰间的承影剑都在寒芒大胜了。 可就在这忽然之间,我并未感到掌中这物件有任何神奇之处,它仿佛只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 ——我感受不到任何灵力所在。 我想不通,开阳怎么有脸皮拿一块普通的石头来糊弄我。再如何,用来行贿的东西即便不是什么仙家法宝,至少也该是块儿灵石吧。 便在这令我捉摸不透的情状里,我终于低下了头,朝掌心看去。 是一块殷红的玉符,成色原应是极好的。奈何这是凡俗之物,自打上了天宫便日复一日陈旧颓败起来,裂隙风痕已隐隐可见,绦子亦失去了其原有的色泽。 唯有上头雕刻的蟠螭,因着雕工精细,仍然可辨形状。 ——吾君赵玉,唯有赤螭可以相配。 我盯着这块儿陈旧的王君玉令,渐渐忆起了曾在人间时,太子隋风一句不经意间的戏言。 那时我从未当真过,只当他又是在拿我寻开心罢了。 而今这物件真真切切出现在我的面前,却使我萌生出一种逃避的冲动。方才还黯淡陈旧、坚硬微凉的玉令,此刻在我手心里竟渐渐发起了烫,烫得我将要握不住它了。 我心中遽然五味杂陈。想开口说些什么,却是哑然。 便在此刻,开阳忽然开了口。他像一个做错了事却不知如何道歉的孩童,一改平素那股高高在上的气魄,转而试探一般地、小心翼翼地道: “赵玉,在凡间的时候……我们之间似乎有些误会。” 话毕他再无言语,看着我的眼光极为恳切。即便他没有为他那一剑而开口道歉、去求得我的原谅,但我亦深深知晓,这对于他来说已经格外艰难了。 在这阵静默之中,我愈发手足无措。 隋风是大梁太子,怎可没有子嗣。当初说要娶我的戏言,我甚至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再者,我们什么都没有做过。我以为我不过是太子府中众多食客门生之一,与其他质子或宠臣也许并无区别。 太子也从未传我夤夜入邸侍寝,我甚至连娈宠都算不上。 可现在……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该怎么面对眼前的这一切。 我此刻很想将这东西还给他,因为它是我不能承受之重。 可我又想掘地三尺将它藏起来,因为它携带着我数十载光阴之中从未见过的热烈的、执着的、郑重的承诺。 是对赵玉的承诺,是对我的承诺。 就这样纠结往复,我竟任由这物件儿在我手心里停留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 而开阳亦是缄口无言,他毫不在意我迟迟未出口的答案会让他等上多久。仿佛只要我不开口,他便可以一直等下去。 …… “……星君还有别的事么。” 率先打破这场沉默的人,竟然是我。 . 开阳并不急于一时——他不强迫我现在就给出一个答案。 他默默回身,拾起树干旁边斜着的仙剑。 “劳请星君与我同去魔界一趟。” 我惊讶于他变脸竟然是如此之快。转眼功夫,他已经如同忘记了方才发生的一切,好似那些波澜起伏的情绪只我一人拥有。 “我受北阴酆都大帝之托,邀星君一同,前去给他的故人扫墓。”开阳说起带我去魔界,仿佛要去郊游,神色都格外松快。 ……大抵是不需要再见到天庭那些虚与委蛇的嘴脸吧,我暗自猜道。 “既是酆都大帝所托,小仙自当前往。烦请星君带路。” 鬼使神差地,我答应了。 ---- 谢谢大家的留言! 番外一直在努力写,但是加班好多,写得很慢。 每次更新能看到有人点赞和回复已经无比感动! 爱大家!
第85章 番外·冥火鉴篇(五) 三界之内,唯有魔界最为压制天族人的灵力法术。 其入口唤作“不萧山”,山脚是个小镇,聚集着许多低阶小妖,都幻化做人形。乍看之下,人头攒动车水马龙,颇类凡间景象。 我们一路朝此地行进,腾云御剑都愈发困难起来。行到不萧山五里之外,周遭原本充沛的灵力骤然稀薄了不少。复前行,仙法便遭到魔息的重重遏制,我们无意与这魔息两相抗衡内耗,便徒步行走。 开阳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显然已经来过无数次了。他对此间灵力的削减变幻颇为适应。魔息时强,搅扰心神,使人无法静心念诵仙诀。开阳看我有些犹豫,便给了我一只黄铜镯子。我谢过他后接过来,见其上咒文密布,大抵是防身用的法器。 “金钟罩,铁布衫。”开阳微微笑,替我戴上了。 那之后我再未受到过魔息的侵扰。 甫一走过护城河,步入城内,霎时滚滚妖气扑面。香车辘辘行驶而过遮住视线,随后豁然明朗。街道两侧都是摊子与铺子,幡子迎风猎猎,挑担的货郎一面叫卖一面侧身穿行。 定睛一看,集市内大多是年轻男女,不见垂髫小儿与耄耋老者。女子姿态婉丽,男子清逸出尘,容貌都是不俗的,便更显得诡异。 这些男女经行我们身侧时,常常好奇地打量着我们。好几次我都与这些男女擦身而过,仿佛在他们眼中我是可以相近的同类。 可开阳就不同了,他周身两尺之内,无人敢近。 大家不都是神仙么,怎么还有这等区别。我腹诽不断,直到开阳忽然停住脚步,我的思绪才随之停下。 “仙君,买镜吗?”卖货女朝他热情地寒暄,同时绕出来,撩发摇扇,仪态煞是妩媚,纤纤素手抬起后滞在半空,到底不敢去摸他。 原来开阳刚好停在一处妆奁摊子旁。 我淡瞥他一眼,不想打扰他的风流好事,便往隔壁的点心铺子挪动脚步,与他拉开距离。 这头铺子里的“糕饼西施”也是姿态妖娆妍丽,她立刻将我迎进去:“呵呀,郎君好生俊俏,快请这边坐!”她热络挽住我的胳膊,整个人贴了上来,丝毫不顾及什么男女大防。 “妖孽——!”一声沉沉厉呵蓦地划破欢声笑语,开阳已经追过来,伴之一股旋风卷入堂中。幡子与纸灯笼一时都剧烈摇晃起来,还掉了一盏。 我再回头,方才那“糕饼西施”已经不见了踪影。 开阳拿出才买到的铜镜,朝堂里屏风一照。金光忽现,将那“糕饼西施”的剪影映在屏上。不多时,那女子的人影渐渐缩小下去,一滩烂泥般不成人形。最后化成一只小小的锦毛鼠。 “再敢妄为,休怪本君不客气了。” 开阳将镜子给我,让我看“人”前,先用铜镜照一照。我好奇一照,果然见到街上没有一个是“人”!不单单有走兽成妖,更有草植花鸟、白骨枯藤。坐在面馆里吃面的,也根本不是在吃面,而是在生食脏器!那哪是什么水滑阳春面,分明是一碗血肉模糊的脏器! 真是百鬼夜行、群魔乱舞一般的场面。看得我头皮直发麻。 知道了这些男男女女的真面目后,我顾不得什么客套,忍不住朝开阳靠近了些,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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