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翻墙、无人通传……是何方妖魔?! 我近乎本能地调转剑尖,遽然睁开双眼,狠力往这不速之客身上刺去。 岂料,映入我眼帘是来者的一袭青衫,墨发玉冠之下的脸孔逆着月光,五官都被阴影遮蔽,不甚清朗。依稀可见是个俊雅的人。 我心中顿时一跳——这熟悉的棱角,却让我看出了陌生的感觉。 这犹豫的一息间,对方闪身一避,我的剑锋擦过来人胸前的衣料,布帛被割破的细弱动响传来。对方一步之下便绕至我身后,单手反制住我的腕子,下一瞬承影剑已经架在了我的颈侧。 “这大半夜的,上生星君真是好兴致。” 天枢温和的嗓音自我身后传来。 为了掩饰歉意,我笑了下,“快松开。我不知道你来了。”他方才生分的称谓让我产生一丝疑惑,灵机一动,我便故意又道: “谢谢你的琴。” 天枢微微一愣,松开了我:“什么琴?” 庭叶簌簌作响,奇怪的沉默持续了一瞬。我赶忙移开话题:“星君的衣裳被划破了……” 天枢忙摆手,“不碍事。”他将宵夜的食盒递给我,微微一笑,“天色已晚,星君早些休息吧。” “本君也还有些事,要去处理。”他的笑颜中无端染上了些许阴沉之意,走得也仓促。 这使我确定了,应是有一真一假两个天枢。 . 我很快就总结出了这一真一假的区别。 真正的贪狼星君天枢,总能在雅俗之间左右逢源,极为懂得人情世故。可假的天枢,却寡言了些,相与的都是高雅之士。对于入不得他法眼的俗仙,他绝对是惜字如金,不愿多说一句话。 假天枢这些细微之处的脾性,和人间那个骄矜恣意的太子隋风都一一对应吻合。 正是应了司命星君那句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但我没有立刻拆穿他。 上了天庭刚满两个月的时候,三月初六,是上清天尊的法会当日。三官大帝、四值功曹、五斗星君并六丁六甲一应到场。若无天帝特许,不可不来。 自我飞升伊始,这才头一回见到“隋风”,也就是武曲星君开阳。 他被逼无奈,只得以真面目示我。 那时诸仙班分列于落昀山的道场之下等候,山脚竹林中,一片紫雾升腾。 北斗七君几乎与我们同时抵达。他们几人清一色穿着玄底罗袍,因着官职不同,袍补花色各异。列众仙家纷纷上前几步,互相寒暄。场面霎时热络起来。 不少仙家也朝我围拢过来,三官大帝也上前了几步,朝我寒暄说:“上生星君秉公评判,不以个人喜恶而决定他者仙途沉浮,我等煞是钦佩。” 水官大帝哈哈一笑:“从前只当上生星君玉孤辰是个黑脸煞神,不曾想过,竟是这般仪态秀美。” 我嘴上一一谦逊地应下,又搬出一些惶恐之辞,实则心却不在此处。间隙里,我暗暗扫了一圈,发觉北斗七君愣是只有六人。 正纳闷中,又一仙者降临,不知是什么派头,登时云雾四起。随之一尾火凤自竹林上空掠过,啼声悠长。 有风乍急,穿林而过,卷起千重竹叶,将那雾气也吹散不少。 “开阳,怎么又来迟了。”天枢略显不悦的声音响起来。 诸仙开始窃窃私语,一时嗡嗡作响。 天枢的话音一落,只见一位仙家从潇潇翠竹之中缓步走出来。遥看去姿态挺拔,仪貌堂堂,却有一股难以言说的侵略性扑面袭来,教人难以接近。恰似我头一次见到大梁太子隋风时的感觉。 细细看去,见他身着蟠螭玄袍,头戴流火冠,腰间悬着一把仙剑长而无鞘,黯黯瑬光。也许因他是个挂帅武将,常常将领天兵在外除魔,于是一身洗练不去的杀伐之气始终萦绕在他周遭。 “奉旨携火凤巡查山谷结界。这才迟了些。”他随意地朝天枢解释着。 他走到近处,便自然地朝我们南斗的几位星官并三官大帝抬手一揖,一套动作干净利落,连俯首躬身都显得赏心悦目。 近处几位仙家又是对他一顿寒暄,而他只是淡淡笑着,简短又不失礼数地回应众仙。 由此看,他也并非像天枢所形容的那么恣睢狂妄。只是在眼波流转间余光频频扫过我,却不曾和我说话。那眼神有些意味难明。 待众仙要上山时,我因着在南斗中排行第六,故而走在我们一列最末。 忽然我听得有小鸟啼鸣,婉转动听。不由侧头一看,竟然是一只红嘴画眉鸟,鹅黄飞翅,瞧起来十分漂亮。它像是为人所驱使一般,迅捷从竹枝上飞扑下来,停在我肩头。 这使得我想起,从前为隋风讲过的轶事。 邯郸城南,有竹林二十里。林中栖有画眉无数。每逢春,雄鸟求偶,个个使出浑身解数讨得雌鸟欢心,常立于枝头高歌,引得百姓争相前往围观。至清明,则马蹄轻快,香车不绝,男男女女,皆往城南。 隋风默了默,很认真侧首问我:“那我若也使出浑身解数,能不能讨得你的欢心?” 当时宫人都还伺候在侧,我生怕这话传到梁王耳朵里去。便惊得惶惶跪地,迭声道“臣不敢”。 隋风却忽然顽劣地笑起来。 我抬头,正撞上他狡黠的目光,连带那唇畔的讥嘲都还未退消。 如此我便知道,他又是在戏耍我。这只不过是太子百无聊赖、打发时光的恶劣游戏。 可当我沉默下去时,却见到隋风恶狠狠朝左右道:“都下去!” 很久之后,我才知晓,那些婢子与内侍都是梁王派来监视隋风的。他自知言错,是为了护我,才那样取笑我。 我将肩头的画眉鸟托在掌心里,忍不住抬头朝阶梯上看去。北斗七君的身影均在十余级台阶之上,我稍加快脚步,便能追上去。但这样实在显得无礼。 便在这时,开阳似意识到了什么一般,那高挑出众的背影稍顿,旋即缓缓地回过头,朝我所在的方位看过来。 只见那两蹙剑眉斜入青鬓,鼻梁骨笔直而英挺,似把利剑。当他略颔首看下来时,颇有居高临下的倨傲之意。也许是我的错觉,他看我的目光似乎极深,却坚定而缱绻。 他沉默了片晌,竟一步步朝我走下来。 …… 那便是我在天庭头一回见到开阳的时候。 他是北天战神,武曲星君。 也是陌陌凡尘中的大梁太子。 ---- 掉马倒计时 *武曲星 开阳:最早载于《史记·天官书》 *画眉: 求偶季节,画眉雄鸟筑巢求偶,可以不休不眠持续婉转啼鸣。画眉鸟极擅长打斗,雄鸟之间竞争惨烈。
第84章 番外·冥火鉴篇(四) 开阳一步步走下阶梯时,不知为何,我反而有些难以言喻的紧张。 他要做什么?还是说什么? 无数种揣测自我心底腾起,可他一贯不走寻常路的性子又使我无从分析。 直到他已经下到与我并肩之处,我心中的紧张随之放大到极致,一时间,竟不敢看他。半晌后我稍整思绪,微微颔首,以礼貌与疏离来掩饰心中涌动的情绪: “星君。”我轻声开口。 一股心虚支配着我,使我不自觉地瞟向四周,只希望眼下无人在意我们、无人在意开阳这个“奇怪”的举动。 其实诸位仙者都忙讨论上清天尊法会的内容,言辞慷慨热烈。又哪有人会在意队伍末尾的变化。 开阳也并没有直视我的双眼,我们之间维持着诡异的客气。他原就高出我一些,此刻他仅是侧目过来,低声道: “法会结束时,烦请星君稍留。本君有事要同你说。” 闻言我心脏微一收紧,脚步都慢了一慢。 开阳则似看出了我的忐忑,他忙补充:“公事。” ……公事? 如今我司掌考功,纠察督导诸仙功德……此职大有油水可捞,我瞬时想起了平素踏破我仙府门槛、前来送礼贿赂的小仙官。他们大多私德有亏,无非是求我网开一面,在考功录上少记他们一笔。他们要么私养妖姬,要么贪财嗜赌、私敛法器,要么有着三两个魔界的狐朋狗友…… 这些都是不被天庭所允许的。凡有所犯,一经发现,则升迁时不予考虑,严重或遭降职贬谪处理。 难道开阳也……? 我不禁心中纳闷儿,胡乱猜测着他到底有什么事要求我。 法会开场时,上清天尊才在诸多仙童的簇拥之下走上首位的莲座。而我本就无心与此,潦草朝上一窥,但见那是个髯须银白的老者,精神却很好,面色红润眼瞳含光,不知活了有几千岁。他手执一柄檀木龙须浮尘,虽木柄陈旧,但我晓得那定是一个无上法器。 我的视线很快便从上清天尊身上挪开了,好似漫无目的四下扫视,又好似好奇地想要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遗憾,开阳因奉旨巡防,并不在席间。 . 法会结束时,已是日暮。 我寻了个蹩脚的理由,准备与南斗诸位星官仓促告辞。司命狐疑地瞅了我两眼,倒也没有多问。 南斗六君之中,南斗魁首司命星君最为年长。 从外观上看,他是个瘦削又精明的中年男子,姿容清雅大方,瞧着约有三十七八,实则也不知活了几千年。我无法推测一个神仙的年龄,但也深深知道,开口去问“星君贵庚”是很不明智的举动。 思来想去,我还是避开其余四位星君偷偷叫住司命:“星君,我去见一见武曲星君。” 不是我非要透露行踪,而是司命执掌仙妖神魔的运数命盘,这天上地下,放眼看去,除了天帝,便是他最为知道我和开阳之间的那点破事。 ——他只需要掐指一算,便又知晓了我接下来是要去干什么。 我瞒他,实在没有意义。反而还显得我故意遮遮掩掩,仿佛真的有不可告人的私情存在。 司命闻言,意味深长“哦”了一声,“他不是个好相与的,若是哪句话说得不好听,你只管左耳进,右耳出。不过他念着你帮他渡劫这份恩情,大抵也会给你留几分面子。” “……星君,方便问一问,武曲星君那是渡的什么劫吗?”终于,我辗转着把这句话问出来了。 司命诡笑了两声:“情劫。” 他似乎也觉得把这两个字说出来简直太有意思了。 我脸上的官笑,渐渐出现了裂痕:“他和一个男人……渡的是哪门子情劫?还请星君赐教。” 司命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道:“什么男人。分明是狐妖啊。” “……” 良久,我只能理解为,这是司命对我的外貌进行了剑走偏锋地夸赞。 司命却忽然正了正脸色,“六百年前有个传说。千年魔狐,被天族的畜生沾染,育有一子。此子业障太重,甫一降世,便被天帝赐死。而北阴酆都大帝对那妖女早已暗生情愫,为庇护她们母子,便将那妖女藏在九幽冥地,也将那孩子私自投入轮回隧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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