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五感敏锐,瞬息便察觉到了我的目光,睨向我道: “孤允你见他,是有条件的。” 我一头雾水:“还请梁王示下。” 他脸色一转,眉眼间浮动着我许久未见过的温和:“王君这两日偶染小恙,不好量身,吉服正在赶制,不能耽误。” 许是大婚在即,隋风提起他的王君,冷峻的面目竟然如同冰释一般,融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来。平素他不笑时,自是面目冷肃,威压遍布。可如今一笑之间,当真是眼波风流,慑人心魄。 “王君与你身姿相近。回宫后,你先替他量身。”他残忍地继续道。 细细想来,从前他也时常这样对我笑过。可现如今,他的笑,他的温和,他的脉脉情意……都不是给我的。 半晌过去,我才沉默收回视线,轻声回道:“罪臣……哪及得上王君神仙之姿。”话一出口,我便有些后悔。毕竟这话显得我不谙君子之道,颇有小人戚戚之意。 “何……”隋风刚说了一个字,话语便被一声惊呼打断。 “哥,子玉!有狼——!!” 这声音正是隋永安的!我们三人齐齐抬头,循声看去,奈何花影迷眼,根本看不清状貌。 隋风当即提剑飞掠而去,我和封衍也是一路疾奔。
第9章 红梅染血 邺城北郊,永苑西临金虎台,东毗尨山。是一处不小的避暑行宫。 赶去的路上,我脑中闪过一线疑惑。山脚分明有守备军驻扎,怎会有狼跑进来。难道是被人刻意捉来…… 我思绪还未停住,打头的隋风便蓦地顿足。我与封衍二人姗姗追上时,都是疑惑的。 拨开花丛,等看清眼前是什么景象时,我顿时目瞪口呆,汗毛倒竖! 狼群入侵! 约莫有二三十头恶狼瞳泛幽光,齿滴涎液,都是微微伏低身子,喉中吼声不断。龇牙咧嘴,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而隋风脚前,一滩腥臭无比的东西堆叠在那里。 我低头看了一眼,险些呕出来。 那是数具狼崽的尸体,被人拿刀卸成了小块。似是刚死不久,血都还未彻底凝结。尸堆中,还有一只正在挣扎幼崽,它身上插着一支短箭,想来是隋永安射的。 狼极通灵性,当母狼察觉自己的幼崽惨遭毒手,势必凶性大发。它们约莫是将刚赶来的隋永安当成了凶手。 “隋永安!”隋风沉声喝了一句。他没有将声音扬得太高,生怕激惹了狼群。 “哥——我在树上!!” 我循声看去,再往东有一棵高大干枯的桦树,而隋永安,正半蹲在距地面半丈高的横枝上。树下有十余只灰狼,呈包围之势,正不断地跳跃着,想要撕咬树上的隋永安。 隋永安的一声高喊,明显激怒了头狼!顿时狼群纷纷朝隋风飞扑上去。 封衍大惊,一跃上前,弯刀当场划破了两头母狼的腹腔。 隋风令他去救隋永安,然而这时封衍已经不好脱身了,远处传来了隆隆的铁蹄声响,应是苑中动静引来了附近的护卫。 我尤其担心隋永安。情急之下,我慌忙捡起地上一根粗支,趁封衍和狼群纠缠时,击开两头身形较小的狼,朝隋永安那处狂奔而去。正没了命的跑着,后背忽地传来一阵钻心剧痛,想必是狼爪划开了我的皮肉。 我的脚步声渐渐靠近过去,隋永安那棵树下的狼纷纷竖耳辨位。转瞬之间,狼群重新列队,分出两只,像我袭来。狼群攻势汹汹,硬碰硬我则必死无疑,只能飞快地就近攀上身旁距离隋永安一丈来远的一棵树,朝他吼道:“手弩给我!”同时我撅下十余支枯枝,快速削尖枝桠。 隋永安被吓得不知所措,慌乱地喊道:“可是……没有箭了!” 我低头一看,地上有只死狼,上头正插着十余支短箭。想来是隋永安在慌乱之中射光了所有的短箭。 “把手弩抛给我——!” 我顾不得许多,朝他厉吼。 隋永安用力一掷,我接住后,当即以削尖的枝桠射中了两只头狼。这一群畜生见到头狼倒地,势头便不如刚才了。不多时,又两只身形壮硕的灰狼被我射得蜷缩在地,嗷嗷惨叫,余下的几只开始有了退缩之意。 我看势头尚可,正要去将隋永安救下来时,竟遥遥奔来一个人影! 是一名刺客! 我还未看清,那刺客便已经掠到隋永安的树下,他身形矫捷如豹,眨眼间便已攀上树去,一把抓住了隋永安。 隋永安觉出不对,拔出腰间匕首要去刺他,但已来不及。 我顾不上说话,端起手弩便瞄准那刺客的心口。 却见那刺客亮出一支短箭,正是从地上那死狼身上拔下来的。他动作疾如闪电,一下就将那短箭扎入隋永安的琵琶骨上! 一切都只在瞬息之间。 隋永安爆出一声痛呼后,我才见那黑衣刺客抬起了头,露出那张我熟悉无比的面目来。他朝我一拱手,道: “武安侯,王命加身。对不住了。” 看清此人是谁后,我顿时四肢僵冷,浑身的血都凝住了。恍惚之际,我还保持那端着手弩的姿势,目眦欲裂,颤抖着念出他的名字: “云,云鸦……” 这是当年我入梁国为质时,负责监视我、并向赵王传信的暗卫。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还来不及理清其中关系,便见到云鸦已松开隋永安,而后纵身一跃,三两下便消失在了林子里。 这时,隋风和封衍追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队护卫。 隋永安似是痛昏了过去,再也坐不稳了。他就在我面前,从树梢坠落下地,掉在雪中,如石沉水般没了动静。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急,我大惊之下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 而终于赶来的隋风,则看到我端着手弩、面目狰狞的模样。好巧,他又转头看去,只见隋永安琵琶骨上,正插着一支与手弩相配的短箭。 那支短箭插得歪歪斜斜,真真是“箭术不精”。
第10章 赵国大巫 封衍的判断是干脆果决的。 在这件事上,他甚至比隋风都还要迅敏地做出了反应。 他踏着他那双牛皮马靴,蹬着树干,三步就蹿上来,弯刀冷刃当即逼上我的脖颈来。但隋风还未发令,他只得犹豫地停住,旋即一把揪住我的衣襟,猛地将我拽下了树。 我的头脸,被他牢牢摁在雪中。 猝不及防里,我吃了一嘴的雪。几乎窒息时,封衍才将我松开少许。不过我被他摁在雪地里,视野还是很低,只能看到一堆火纹靴子。那是他们带来的护卫。 打头的将领猛扑在地上,高声请罪: “是属下等多有懈怠,才有今日之事!还请王上……降罪!” 我清楚隋风审时度势的能力。好比从前,他就教过我“赏罚分明”、“穷寇莫追”等等。 眼下,比起处置我、处置这些护卫,隋风更为关心隋永安的状况。他先是俯身查看隋永安的伤势,抬手摸了摸那箭伤附近的骨位,旋即才将隋永安抱起。 隋永安喉中随之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传巫医,六驾回宫!”隋风沉声道。 王令威严四溢,周遭人等齐齐应声。护卫们浑厚的嗓音在永苑里回荡不已,须臾后列队,伴圣,纲纪严明。 我眼睁睁看着他的玄靴经行我的视野,同时,听到头顶飘来个寒意蚀骨的声音: “将他,囚在奉香殿。” 朔风萧萧,我被摁在雪中,看不到隋风的表情。依稀余光里,他玄色的衣摆在风中猎猎翻飞。 . 我被隋风软禁在了旧时的奉香殿。 这里原本陈列着梁国历代君主的香火牌位,如今,奉香殿迁去了新址奉香坛,这里便荒废了。我不必往外看,也能知道殿外想必是坚如铁桶,连只蚊虫都飞不出去。 殿内晦暗无光,日照难入,于是愈发显得阴寒。我一阵翻箱倒柜后,侥幸从废旧的香台下翻出两块黑炭。我将它们丢进铜盆燃烧起来,偎着火盆取暖。 今早起,我还未吃过隋风每日给我的三剂汤药。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我越发感觉这躯体飘然无力,五脏六腑都像被一根棍子不停捣弄,颇为难捱。 我这次入梁不过才三两天而已,每日都在服药。奇怪的是,体内的奇毒却有了不少好转。这让我忍不住想起了一些巫蛊祝诅与天象之说。 当年我母亲去世时,暴雪天气整整持续了两个月。那时就有人说过的——赵国的大巫一旦死去,则百花凋敝,田不生谷。是国运衰微的征兆。 赵王下令处死了那名谒者,可他上了刑台,死前都还高呼:“天亡圣赵,五行不祥!” 我有些荒诞地想,难道真是赵国气运衰微,梁国人杰地灵……?这才使得赵王为我寻了无数巫医,都医不好我的病,而我才入梁境没有几天,病势就大幅好转? 再者,隋风给我下的毒,当真这么厉害? 我头脑昏昏沉沉,身上也乏力,便盘膝靠在竹榻上的矮几旁边。没有太久,炭火烧尽了。我在这砭骨的阴寒之中,不知是昏是睡。 吱呀—— 殿门忽然被拉开,一道惨白的日光漏进来。 我被这动静扰醒,下意识朝殿门看去。但见一个熟悉的高阔人影缓缓向我走来。 走到近处,我才看清这是隋风。他的面目隐在阴影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见到他小臂上挂了条大氅,手上拿着个画轴。 他停在了离我半丈远的地方,随手将大氅丢给我。旋即,有两个宫人端着香炉躬身走进来,燃上一根香后,又快步退了出去,掩上了殿门。 我们在晦暗的光影中互相对视。阴森森的光影之下,阴森森的光影之下,对方的面目被映衬的愈发狰狞。一时之间,我们都没有说话。 隋风先开了口,才使得这冗长的沉寂终于结束: “永苑的狼是怎么来的?你跟赵王,究竟是什么关系?另外,还有。”隋风拿着画轴的手蓦地一松,那幅画轴落地发出一声闷响,随之顺着力道铺开来。 那画轴之上,遍布着奇诡的符纹,暴露在仅有的几束光影之下,显得越发诡谲。 “它一直铺在隋永安的床褥之下。”隋风声音愈渐寒凉,“你的生母是赵国大巫。这幅恶诅图,翻遍七国,只有你会画。” 隋风踱了两步,最后停在香炉旁边,背对着我: “赵玉,你一向知道,我耐心有限。” “在这支香燃尽之前,你最好,能让我满意。”
第11章 惊雷乍响 我捡起他丢过来的大氅,裹在身上,方从阴寒中解脱了少许,找回一丝清明的神志。 隐隐觉得这等温暖有些熟悉,便摸了一下,摸出这件氅是一张完整的黑熊皮制成,粗糙厚重而温暖。我下意识便将那毛领翻开,凑着戚白的日光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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