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剑赢哈哈大笑两声。 我不想与他多说,转身要走,他却忽然叫住我。 “赵玉,十日后我要出兵往西北,征讨犬戎。” 他还是唤我旧名。 “你若是心甘情愿跟了我,”他上下扫看着我的身体,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我带你出邺城,也未尝不可。”他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样的物件儿,抛了过来。 我牢牢接下后,低头看了一眼。这竟是一只墨玉瓶,瓶口用红绸塞得严严实实。 “这是何物?”我微微抬眼去看他。毕竟他开出的条件,实在很诱人。我虽然想了两条出路,却都还未证实那些旧人如今还肯不肯帮我。 “仙丹。”李剑赢笑得很是下流,旋即转身,撑开了伞,“太辰宫的浣衣房,有我的人。你只需说‘太尉府的东西丢了’,便能与他通上。” 话毕,他走入了风雪中,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那脚印在转眼之间,就被大雪覆平了。 . 我姗姗回到隋风的寝宫。 隋风不在床上,而是歇在殿侧的一方小榻上,正一手支头,半屈一条腿,怡然侧卧。殿中暖如春日,正焚着杜若。这种冷香,隋风旧时也颇为喜欢。 我敛住脚步声,轻然走到他身边,发觉他竟在阖眼浅眠。 舒展的睡颜,令他周身的戾气消退了许多。恍惚中,我险些以为这还是当初那个贵傲的少年太子。 不知他是不是察觉到了我的存在,眉心倏地拢了一下。 我连退三步,打算离他远些。岂料他忽然低声疑道: “赵玉?” 这个久违的称谓从他口中发出,我脚步顿时一停。再回头时,榻上之人已经转醒。 “去见谁了?”隋风目光寒凉,语气中也带着隐约的不悦。 我撩开衣摆,将腰间的令牌亮给他看:“去了一趟中官监。” 他凝望着我,若有所思一般审视着我的脸,却是没说话。 片晌的沉默之后,他忽地摸出了一颗莹白的玉珠,托在手掌上,也亮出来给我看。 我顿时一愕,急忙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脚。奈何我正穿着宫靴,一时无法查看我脚踝上那条红绳是不是丢了。 那颗玉珠是他从前送我的东西。 瞧见我局促且慌乱的模样,隋风脸上闪过稍纵即逝的惊诧……也说不清是惊诧还是惊喜。 我定了定神,堪堪稳住脸色,半晌才道: “梁王凶名在外,可止小儿夜啼。我经年戴着梁王所赠之物……正好辟邪。” 或许是下晌我近乎昏死过去时,隋风将红绳从我脚踝上取了下来,又解开绳结拿下了玉珠。是以我才毫无印象。 隋风听道我说拿那颗珠子“辟邪”,也只是淡笑了一声,不作他言。 洗漱过后,我们又做了两次,到最后我已是昏昏沉沉,全然睁不开眼。就在我体力不支,即将睡着的时候,忽然什么冰冷的东西抵住了我的性器。它在绕着柱身,缓缓地摩挲。 我顿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惊弓之鸟一般猛地支起身子,怯怯看向隋风。 昏灯之下,隋风靠着我躺下来,大腿一下楔入我两腿之间。 他强硬扳过我的脸来,逼我看着他,“严子玉,你留着它,是不是常常拿它来自渎?” 我一时气滞,恼羞成怒般闭上眼,死死抿着唇,权当没听到这话。 “……你是不是就学着从前,学着我拿它逗你时的那样?” 终于,我羞恼地睁开了眼,他的脸孔蓦然出现在我眼前。 见我不装睡了,他劣笑两声,手背贴上我的脸颊,发出一句半真半假的感慨: “好烫。”
第8章 雪冻梅花 曦光微启,隋风携我去参与朝会。 洚福当廷宣旨。 梁王气可盖世,取大仁,舍小义,不念旧怨,广罗人才。加严子玉右丞相衔。 我站在殿侧接旨,领下这毫无实权的官职,听得大殿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嗡嗡的低语声。 一众士大夫七嘴八舌都在议论着。 有人说,赵人居梁相之位,空前未闻。有人在赞叹,叹隋风这步棋走得绝妙。加严子玉为右相,等同于宣告九州——他梁王不但杀不死,还敢将刺客放在身边。任你何等凶兽,不过是他御下鹰犬,甚至是……胯下玩物。 毕竟这位“右相”从前和梁王是什么关系,又是怎么螳臂当车、意图刺杀梁王的,众人都心照不宣。大抵都在暗中嘲讽,白日里是右相,入了夜,那可不就是陪床侍寝的娈宠么。 然而这些嗡嗡的议论声,在殿门口内侍的一声高呼后,整齐地停住了。 瞬间,大殿阒然无声,百官躬身颔首。 大梁新君从殿外走进来。 年轻的君王腰佩太阿剑,头戴玉旈冕,玄衣纁裳,白珩罗带。行走间,遍是沉沉威压,一步一步,庄重地走上高座。他的眉眼之中,早已不复当年的骄矜恣意,而今只余一片阴冷漠然。 随后,百官跪地高呼万岁。 我自然也在其列。 这是隋风北伐数月,回到都城后的头一次朝议,因而显得比寻常庄肃不少。 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隋风。他身上带着比他父王更为凌人的气魄,像一把刚出鞘的利剑,寒芒丛生。 许是我昨日没睡得安稳,今日精神有些疲乏,不知在何处神游。只有谈及“北赵”的事宜,才使得我微微倾耳。 忽然有人提及梁王大婚一事,言可趁此广邀宾客,以扬国威。 我骤然回神,心中十分好奇那位王君究竟是谁。然而此人似乎身份神秘。通篇下来,都没人提过王君的姓名。 隋风一时未表态,只是眼尾余光无声扫过我。 我微微笑着,举笏附议。 紧接着,一片附和声中,诸臣七嘴八舌讨论着届时王孙公子于邺城齐聚,恭贺梁王大婚的宴饮安排。 高座的梁王沉默了须臾,才无波无澜道:“准。拟贴。” . 大雪初霁。 日光拨开浓云,遍洒大地。宫人提着铁桶去敲冰凌子,还有不少忙着铲雪。 我刚走到太辰宫的前庭,便看到有两个少女在和一只黑色的狸奴玩耍。洚福正揣着手,站在一旁沐着日光,苍老的脸孔上挂着和蔼慈祥的微笑。 当然,洚福是在对她们笑,不是对我。 我回想了一下,上次见到那两名哑女的时候,她们似乎还只是孩童。她们在战祸里失去双亲,被洚福收养,带进宫中做些杂役。 看到我,洚福的脸色瞬间一沉,接着很快挪开了视线。仿佛我的出现蓦然打破了这个祥和宁静的清晨,很是煞风景。 我不愿自讨无趣,便朝他平手礼了一道就要告辞。刚迈出步子,忽然身后传来了轻促凌乱的脚步声。 原来是那两姐妹跑了过来,怀中抱着那只狸奴,举给我看。她们不会说话,只是给我打手势,意思大约是:公子,狸奴长大了。 那狸奴从她们手上跳下来,绕着我转了两圈,便蹲在了我脚边。我有些惊奇——它竟然还认得我。我鬼使神差俯身下去,摸摸它的脑袋,笑得颇为欣慰。 未几,我余光瞥见,廊下有个高挑的玄色人影。 不知何时隋风竟来了这里,但一直没出声。洚福赶忙摆手,让那两名哑女退下去。 隋风面色沉静,自袖下摸出一枚符章,振腕掷到我靴尖上。那符章滚了一下,落在雪中。 “封衍会带你去潜邸。” 我明白过来,他这是准许我去看隋永安了。我正要谢恩时,他又补充: “你只有一个时辰。” . 隋风还是太子时,封衍是他的贴身护卫。封衍刀法绝妙,善于隐身遁形。旧时我常常见到他。 只不过,他也和洚福一样,现如今对我充满了敌意。 我并不想与他独处,想必他也一样,但他奉旨监视我,所以格外阴郁。一到潜邸,我便迫不及待下了马车,他也黑着一张脸跟上来。 隋永安听仆人说我来了,兴奋地跑出来。拿着他的手弩朝我晃了晃: “子玉!我现在准头好得很!”他端起手弩,侧头瞄准,对着廊边的枯树那根最细的枝丫射了一箭。果不其然,那枝丫应声断裂。 他得意洋洋看着我笑。 那把手弩是我做的。没想到他一直留着,玩到了今天。隋风在他这个年纪时,已经可以挽大弓了。梁人尚武,隋永安一定也在学习箭术,还能惦记着这等小玩意儿,我心里没由来的浮出些许暖意。 “永苑的红梅开了,我想去看!” 我替他整理着束发的缨带,又拢好他脖子上的兔毛围脖。他长高了许多,肩膀也比从前宽阔了,少年的身躯有着往青年人过渡的痕迹。 “殿下,这恐怕需要向梁王请旨……” 我话音未落,便瞧见隋永安脸色一变,盯着我身后忿忿道:“哥,我想去!” 这句话令我惊诧地回头。 隋风竟然正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他腰间佩着一柄长剑,面目肃萧。多半是怕我加害于隋永安,才跟来的。 我见礼后,自觉地退了两步,拉开我与隋永安之间的距离。 一阵冗长的沉默后,出乎我意料的,隋风竟道: “好。” 隋永安背上了袖珍箭筒。他说永苑有麂子,若是遇到了,定要拿手弩猎下一只。 我不由笑了:“麂子跑得那样快,你拿支手弩,该怎么猎?”我想拍拍他的发顶。但意识到隋风在这里,便没有伸出手。 . 临近年关,邺城百姓忙着置办年货。有心思跑来看梅的,并没有几人。永苑人影寂寥,繁花交错。还未走到近处,已经芬芳袭人。 经了几场大雪,已成雪冻梅花之景,格外嶙峋曼妙。 隋永安偏生不好好看梅,伸着脖子四处张望。我心说这哪是看梅?分明想来猎麂子。若明说了,隋风定然不允,只能扯出“看梅”这么个蹩脚的理由。 我终于忍不住了,指着东角道:“殿下,有两只麂子在那儿。” 少年的心思被我戳穿,也没半分赧然,嬉皮笑脸就奔了过去,很是欢喜。 隋风哼笑了一声,没有说话,算是默许。毕竟隋风从前也常常干出这样的事,兄弟两个如出一辙。 那时,隋风倒不是说要看梅,只说要赏荷。赏着赏着,忽就将我推进小荷塘里,随后一口一个过意不去,便顺理成章,要看我换衣裳。那时他正是蠢蠢欲动的年纪,欺负起人来,颇有一套。 我被他惹恼时,也顾不上他是不是太子风,与他就地厮打起来。结局,基本是他一句“赵玉,你找死”之后,我便赔了夫人又折兵。身体里里外外都被他折腾出了痕迹。 旧事纷杳,我下意识悄悄看了一眼隋风,见他此时也是心不在焉的负手走着,不知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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