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略也是齐王与他们的暗语。不过究竟意味着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隋风抬手往我额头上探了探,摸出我不再发热,他才起身,喊他的侍从进殿伺候。 春雨连绵,空气越发潮湿。 我的伤口即便经人仔细包扎过,但也仍旧隐隐作痛。我按住左臂,抬眼看了看隋风。他正站在床前,刚除下外面罩着的氅袍,那侍从便自然而然的伸出手,去解他腰侧的中单系带。 不知是真笨还是假笨,侍从的手指在他腰腹磨蹭了半晌,绳结都还未扯开。隋风当即眯着眼睛,斥责道: “天亮了,还没睡醒?” 也许是焦急,这侍从的脸颊霎时飞出两团浅淡酡红。 这光景,却使我不由想起了先赵王和他的一名侍妾。 先王从不懒睡,十分勤政,公卿大臣对此极为欣慰。 然而,他的侍妾却不这么想。 一次清晨,我同公叔岑去禀奏军报。因是急报,我们便径直走入了他的寝宫。 恰巧,他的侍妾正在伺候他更衣。我们便候在殿外待诏。心急之间,我抬了头窥了一眼殿内的情况。 那侍妾出身卑微,被太公送进宫里侍奉,行止便格外轻佻。她拢住男人腰间的还未系好的玉带,轻轻撸动了两下。其中淫浪之意,自不消多说。 急报当前,将士生死未卜,端等着君主裁决,可这侍妾却…… 我瞬间皱起眉头,干咳一声,微微转头看向公叔岑,想要表达对那侍妾、甚至是对王上的不满。 公叔岑脸上却笑得格外微妙,轻声说:“求子心切。” 微风拂动,眼前白影轻摇,我这才回过神来,定定地看着那边宽衣解带的两人。然而,此时此刻,他们原本正常的举止,落在我眼中都已经莫名其妙变了味。 细细看去,侍从不过十四五岁,面皮细白,五官柔秀,身板单薄得很,却作甲兵的打扮。 我猜,他应该只是一个阉内。挎刀披甲,是方便从伍随行,伺候君上而已。 也就是说,他一直伺候着隋风的饮食起居。 起居。 按理,他该是常常为隋风更衣,又怎么会“手脚笨拙”? 在我思绪混沌之间,那绳结终于解开了。隋风正懒散阖着眼,洁白的中单褪到半途,半边结实的肩背霍然暴露在潮湿的空气里。 殿东的公主倒是识相地低下了头,可是这名侍从的目光,却堂而皇之地落在隋风的身体上。 我心里清楚,我不该同一个仆人计较——或许他本就没有那些歪心思,是真的手脚笨拙罢了。 可我的眉头却不受控的拧住。 隋风后背上交错着不少的旧日疤痕。其中最为惹眼的,莫过于被我一箭贯胸的那一处。待那侍从的手指摸上隋风的肩膀时,我终于忍不住开口: “退下吧。” 侍从怔住一瞬,惶惶地仰起脸,看向他的王上,目光里头充满了不解,也有一点做贼心虚般的害怕。 “下去。”我再次重复。 倏然,隋风轻笑一声,打破这阵僵持。他扬手挥了挥,侍从这才恭顺地走了。 我瞥了一眼殿东头低眉顺目的伯姬,又看着他,盘膝坐在床上不再说话。 “你既然让他滚出去……那你是不是该滚过来?”隋风背对着我,站得纹丝不动,只不过中衣半褪不褪,还在他身上耷拉着。 一股无名的烦躁自我肺腑升起,我冷着声朝他反诘:“你自己不会穿么?” 隋风竟然理所当然地道:“有人伺候,多舒服。” 他回过头来睨我一眼,似笑非笑,像是诚心来与我作对:“这事,从前不是你做的么?你不在,我找别人来做。有什么不妥?” 隋风懒散的声音回荡在空旷殿中,远处的伯姬忍不住抬起头,瞧了我一眼,眼神极其古怪。 半晌我都没动,隋风便浑不在意的扬声道:“姣奴,进来。继续。” 奴婢入宫的时候,都没有名字。 “姣”,必是隋风给他取的名。 闻得王上传唤,轻慢的雨声中蓦地混入一句“喏”,那个清瘦的身影又映在了殿门的绢棂上。 “慢着。”我一面下床,一面朝门口轻斥,“候在殿外。” 那人闻言,脚下踯躅起来,身影轻轻晃动,有些进退两难的意味。 伯姬好奇地看着我们,期间不慎与我的视线相对,便立即低下了头。 于是隋风得偿所愿,在我“服侍”之下换好了衣裳。他佩好剑,带着伯姬先我一步出去,同时又将“姣奴”留给我,让他伺候我洗漱。 “姣奴功夫好得很。”隋风边走边道,“定能把赵王伺候得妥帖。” 功夫,好得很。 我收回视线,看向姣奴。他与我对视了一息,便已经吓得不能言语,当即跪在地上,瞬间就朝我磕了三个头,而后才晕晕乎乎地说: “奴,奴本是田将军的,呃……”他眼睫颇为不安的颤动着,脸色亦有些难堪,像是难以启齿。 我隐隐懂了。 他继续解释道:“谁知今早……奴奉王令,临时过来……说是让奴伺候赵王您啊!” . 隋风先我一步,去了闻诏大殿。 齐王将我们约在这里,重议三国边界。 只不过,待我率领侍从赶到时,殿中侍婢全无,气氛格外冷凝。齐王眯着眼睛,正看向案前的舆图。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我时视线陡然凌厉起来。 他抓起了案上搁着的酒杯,腕子微微发抖,甚至有两滴酒水洒了出来。 我狐疑地打量着他,须臾后朝他笑了下,“姜公安好。” 隋风则是一脸泰然的模样,目光扫过我身侧的三名随侍。 我正要入座,蓦地,隋风沉声道: “二位,准备何时交出梁太子?” 我动作微微一滞,旋即也疑惑地抬起头,看向齐王:“梁太子……被姜公扣下了?那还是早些交出来为妙。” “赵玉!”齐王猛然转头,厉声直呼我名。 我让随侍呈给隋风一卷盟书——正是先前齐王请援的盟书。 “梁王明鉴。姜公早有伐梁之心,半个月前,曾向我请援。不知此番扣下梁太子,是什么目的。” 齐王不作辩解,只是冷笑了出来:“奸诈宵小!时无英雄,竟使竖子成名!” 我正沉默着,余光瞥见他霍然起身,“哐”的将手中的酒杯一举摔下。 此声一出,瞬息之间,竟自殿外涌入百余名刀斧手,将我与隋风团团围住! 我的暗卫与隋风的护卫纷纷赶来,但也只能围在殿外。 一时之间,甲士林立,整个大殿被堵得水泄不通,严严实实塞满了人。 隋风还端坐案边,他的将军田伊已经拔剑出鞘。 不多时,殿外响起了号角声,杂乱的脚步声逐渐趋近,竟是连弓弩手都到了。 齐王显然对隋风更为防备,他击掌三下,一众刀斧手先是朝隋风的席位包围过去。 “余曾有幸,见过当年‘太子风’的沙场英姿。那可真是天兵降凡,神勇如斯,身陷敌阵而不乱!”齐王奸猾地笑了两声,“因此,不得不对梁王多照顾些,得罪了。” 齐王一声令下,数十刀斧手手持粗长的麻绳,像是要将隋风绑了的架势。 田伊大剑一横,怒道:“我看谁敢——” 在这焦灼的光景里,我忽然笑了: “姜公此时杀他、囚他,都不是明智之举。” 齐王勾唇冷笑:“我要你个不入流的竖子来教?何况,你当我不知你们之间的勾当?少耍花样。” 我索性解剑,丢在一旁。尽可能摆出一副束手就擒,倒戈于他的模样。 “姜公人多,该软禁他的所有护卫,再逼他交出虎符,让他手书一封,即刻运送三十万石粮草入齐,另使辎车载甲胄、长矛三万副,战马千匹,送入临淄。同时,勒令梁军退兵三百里,才是上策。” 齐王若有所思,眉心微攒。 殿中顿时寂静如斯,呼吸可闻。 隋风终于抬起了头,朝我游刃有余地笑了一下: “你软禁所有人,便以为孤无法传递消息了?” 我恍然大悟一般,朝齐王道:“姜公,他有一只鹰。” 齐王脸色骤然一变,朝左右吼道:“去找!!” “田将军身上藏着一枚骨哨,”我看向田伊,“或可招来那只苍鹰。” 田伊闻言转过头来,两目赤红地盯着我,怒骂道:“你这小人!!卑鄙、无耻!只懂得苟于人下……!” 我朝齐王道:“想必姜公也是知晓的,瑞赵与大梁多年兵戈不休,我也不胜其烦。若此番姜公能与我联手,又挟梁王为质,想必,九州之内……唯你我独尊。” 我示意随侍都解剑,放弃抵抗。 “若不与我联手,倒也无妨。只不过,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个盟友。 “更何况,关于梁王,我还知晓一些常人所不知……” 田伊爆出一声大喝截断我话:“赵贼!我王待你不薄……你竟如此猪狗不如!!罔我昨日还叹你胆识过人,没想到,没想到啊!!” 隋风抬手示意他住口,旋即大笑了两声:“我的赵王,你将我出卖,怕不是以为自己能活着出去?” 隋风摸了摸自己脖子,笑得格外阴冷:“二位最好是今日能置我于死地。免得夜长梦多。” 他的笑声森然回荡在殿中。周遭站着的刀斧手纷纷交换眼神,却无一人敢率先上前去擒他。 我在这笑声中,凝望着他轻摸脖颈的这个动作。 从方才起,我便在苦苦拖延时间,盼望拖到赵军或梁军攻入城中。却在这时,终于脑中灵光乍现。 “姜公,”我抬头看向齐王,语气诚恳,“梁王如此恣睢,想必有备而来,早有部署。我有一计,不知可行与否。” 齐王被隋风临危不乱的气势给糊弄住,此时也格外紧张。他身躯宽硕,这等场面之下,额头又渗出了不少汗来。 他将信将疑道:“什么法子?” “若姜公还肯信我,便附耳前来。”我站起身,命随侍都退离,只身面对他。后背更是暴露在一众刀斧手面前,举止无一不在告诉他——他轻而易举,就可以要我的命。 齐王犹豫再三,终于是往我这处走了三步,附耳上来。 几乎在瞬间,我猛地反手扼住他的脖颈,用尽毕生的力道将他的喉管死死钳住,朝殿内吼道: “退后——” 齐王也并非等闲之辈,他当即要抽出腰际的长剑,我惊得不大气不敢喘,竭力扼死他的脖颈: “姜公,勿动! “……看看是你的剑快,还是我快!” 皮肉相摩的声音细微弱小,却能令人肝胆生寒。齐王的面目因充血而赤红肿胀,嘴唇甚至已经开始发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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