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风一息不停,借着氤氲缭绕的白雾遮蔽,拖着我便往泉池深处游去。 伯姬灵姬看不清我们位置所在,便下令弓手漫射。 长箭不断飞掠过泉池的水面上空,甚至还有不少铁簇入水,好几支箭都与我擦身而过! 我方才一口气没有换及,便又被他摁回水里,此时已坚持不住,打算冒死浮出水面换气。 便在这时,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掌一下扣住我的后脑,再为熟悉不过唇瓣蛮横贴过来,霎时,有巨大的气泡在我们颊侧不断冒出,汩汩上涌。 我醒过神来,才发觉是隋风渡了一口气给我,缓解了我的窒闷。 可当我再睁开眼,却发觉他已不见踪影。定睛一看,他竟浮去了水面试图换气! 耳畔仍有箭簇不断擦过,划破温热的池水朝我逼来,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嗖嗖声响。 混乱之中我的小臂中了一箭,疼痛使我忍不住张开了口,池水便趁机倒灌而入。我被涌入口鼻的池水呛住,眼前猛然一黑,堪堪窒死过去时,却被人拉出了水。 我勉强站稳后才揩了把脸,剧烈的咳嗽之后大口喘息起来,终于将迈进阎罗殿的那一脚给收了回来。 周遭开始传来刀剑相击的砰砰声响。我循声去看,隋风的百余护卫如黑潮一般涌入泉池附近,他们手持金铁杀将进来,将所有刺客以及弓手悉数活捉。 我的暗卫也赶到了,他们端起不远处的衣裳捧给我,隋风则顺势夺来一件氅衣,披着上岸。他睥睨着被绑缚在地的两位“公主”,冷声一笑。 须臾,他向旁侧的小将使了个眼色,那小将当即会意,摸出一瓶丹丸,每人一粒,逼迫她们当场吃下去 待众刺客都将药丸吞下,隋风才道: “今日之事,尔等只当从未发生,明日,孤自会派人送去解药。 “否则,两日后穿肠烂肚,生不如死。如若不信,大可一试。” 隋风拢住被水浸透的长发,接过侍从递上的外袍。 “梁贼!狗贼!”灵姬失手后显得躁动异常,她一面挣扎,一面破口大骂,“有种你杀了我!奸贼!” 隋风扫了她一眼,道:“三公主不太安分。先带下去,喊几个人好生‘照顾’。” 话毕,隋风又似想起了什么一般,道:“可别让她自尽了。” 三个黑甲护卫得令,上前来堵住她的嘴巴,随后都别有深意地笑了出来。 我看向灵姬,见她仍在剧烈挣扎着,不过,脸上惧色毕现,随后一双眼睛死死剜向我,将我看得浑身不自在。我不由去猜想,她将会受到什么样的“照顾”。 隋风从前若能活捉刺客,一番折磨之后,便会当街曝尸,震慑宵小。想来六国的刺客都有所听闻,却不知传闻都讲过什么。 自灵姬被带走后,伯姬倒是安生了许多,不再挣扎,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脸色惨白。 我心绪不宁上了岸,看着一地的俘虏跪伏池边,没由来就会忆起灵姬被带下去之前的那双眼睛。 然而我衣裳还没穿好,便听得护卫朝隋风道:“王上,这三具尸首,该如何……” 护卫看向地上已经毙命的三名婢女。 隋风闻言,浑不在意转过头,似笑非笑看着我道:“不知赵王意下如何?” 我四处环视一圈,发觉周遭都是一些浅植的花草,不适合掘坑。明早齐国内侍前来例行洒扫,若有掘土痕迹,定会暴露。 不过我很快便有了主意: “今夜宴饮之时,有几口空了的酒坛。”我扫视着地上跪着的俘虏,猜想他们之中定然有人想去给齐王报信,“将这三具尸首放进酒坛,坛口封死。先摆在诸位兄弟的房中吧。” “想来,梁王的随侍,想在房中摆几坛酒吃,当不为过。” “可……”护卫面露难色,“禀赵王,坛口不大……怕是不好放进去啊。” 我不由笑了笑,笑定,才恻恻道: “剁了。” 护卫愣了一瞬,似乎在确定自己是否听错了。 “就在这里剁。”我捂住被射伤的左臂,忍着痛意开口,“汤泉是活泉,血污即便流进去,等到明日,泉池也又能恢复澄净了,不碍事。” 护卫口齿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旋即面露难色,看向隋风。 隋风眼都不抬,便轻轻点头。 不多时,三口酒坛被抬了过来。隋风喊了两名壮硕些的护卫,命他们在一众被俘的刺客面前碎尸。 砰砰的斩骨闷响此起彼伏。 血流蜿蜒淌进泉池,不多时,池面的雾气都隐隐透出绯色,如有妖临。 我盯着一众刺客,在空档里缓声道:“诸位不必害怕。但凡诸位嘴巴严实一点,今日此景,也不过是一场梦魇罢了。” “不过,如若诸位抱有侥幸,想要‘誓死效忠主上’,那寡人也不拦着。”我朝前走了两步,紧紧盯住伯姬的眼睛,“只好也即刻装进坛子里,一起做个伴。” 伯姬起先还能与我对视,不多时,便周身轻轻发抖,挪开了视线,嘴唇都变得乌青。她应是个心性颇为坚韧的姑娘,不知幼时遭遇过什么。即便在这等骇人的场面之下,她也不曾激动大骂、或开口服软求饶,只是倔强盯着石板地,安静得出奇。 “二公主毕竟与死去的婢子不同。公主天生丽质,若是就这么坐在酒坛里,口中咿呀不能言语……想来真是可惜。”我朝她笑了下。 我无意折磨她,但我此刻慑不住她,兴许便活不过今夜了。她和灵姬若是同时消失,齐王必然起疑。 齐王的意图已经很明晰了——他要我和隋风有来无回。我与隋风之间,本就有不少嫌隙,他大概也略知一二,打算先后发丧,将我的死推给隋风,又或是将隋风的死,推给我。从而挑起梁、赵两国战事,自己坐山观虎斗,再从中得利。 待那三具尸身都封入酒坛,我再度问伯姬: “公主可想好了?” 伯姬目睹了碎尸的全程,此时眼神已经有些恍惚。她讷然半晌,才似提线木偶一般点了点头。后头众人更是吓了个半死,有两个弓手已经当场昏厥过去。 . 后半夜,我宿在隋风的主寝殿,而隋风又逼迫伯姬睡在偏殿东头的小榻,不准她出去。 我有些好奇地问:“齐王明日……若是知道我们三人同宿……” 隋风摆摆手,掀开被子就躺下,头枕着小臂:“随他怎么想。” 我脑袋也沉得厉害,沾着枕头便觉得困意上涌,几乎提不起劲来警惕周遭的动静。承影剑在我怀里抱着,冰冷的剑鞘都被捂热了,可我依旧睡得极不安宁。 眼前一时是纷扬的箭雨,一时又是裹着暗血的残肢断臂。待我好不容易要入眠了,却蓦地从一片将要溺毙的窒息中醒过来。 ……脑中光怪陆离,总是难以宁息。 倏然,温凉的手掌摸住了我的额头,身后一个模糊的声音感慨道:“怎么烫得厉害。” 可我却周身却莫名发着冷,甚至打起了哆嗦。 “……好冷。”我似梦似醒,却睁不开眼睛,身上也是越发使不上力,渐渐抱不住怀里的剑,任由它掉在褥子上。 咚—— 黑夜里,长剑与床褥相击的闷响都似鬼魅叩门。 我霎时惊醒过来,然而眼前一片混沌,只有五彩斑斓的虚影。除却这些,便只有令人窒息的死寂,连一丝夜风也无。 “过来。” 隋风醒了,他支起身子,扯来软枕垫在床头,而后坐了起来。 他甚至没有睁开眼睛,便索性将我也扶起,大剌剌岔开腿,让我坐在他腿间,靠在他的怀中。 这是个防御性十足的姿势,比躺着更容易拔剑出鞘。 于是,我的后脊挨住了一片温暖胸膛,不由自主地朝里又缩了缩。 我睡意渐渐褪干净了,只剩干涩的疲乏在侵蚀着神志。 目力徐徐适应了黑暗,凑着一点并不清朗的月光,我看到隋风探手在床上摸索着。不多时他便摸到了我的承影剑,轻而易举找到了剑柄所在,牢牢握了上去,呈现出拔剑的起手势。 “睡吧。”他轻声道。 青年温热的躯体牢牢贴住我,心跳铿锵有力。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头,鼻息绵长而沉静,而鼻尖却时不时轻轻蹭过我的耳廓,嘴唇似有若无地浅沾。像是在告诉我,他可以随时醒过来。 我逐渐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尝试倚着他。 再度闭上双眼时,脑中不再出现那些频频闪动的血影,反而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他在水中为我哺气的时候。 我回头,在昏暗里寻找着他的双唇。 柔软甫一相触,经年压抑的缱绻思恋骤然溃堤,我抚摸着他的后颈,交吻逐渐变得难舍难分。 随着亲吻的持续,他的心跳节律再难恢复方才的沉静。他将我又抱紧了些,仿佛要将我们的命数都融在一处。 这股温暖与安适,如同黑夜中伸出了无数的手,轻轻安抚着我,终于牵我入梦。 ---- 本章含有部分血腥描写
第51章 狡兔三窟 屋外一阵说话声将我扰醒。 我再度睁开眼睛时,曦光微亮,窗外阴沉沉的,像是飘着小雨。雨点被风卷进檐下,落在窗绢上,洇出星星点点的湿润。 殿外的话语声模糊不清,那嗓音像是被磨刀石磋过了一般粗哑。我屏息聆听着动静,暗中辨了辨,此人大略是齐王身侧那名年迈的内侍。 “奴奉命,呈上桃花羹,献给二王,醒酒润脾。” 隋风的小将轻蔑地笑了声,果决阻拦道:“齐王的好意吾等心领,少时,自会转告王上。汤羹留下,你可以走了!” 门外稍静。 “嘿,说了让你走!” 内侍不依不饶般,又问: “将军……公主可是起了?” 隋风的小将讪笑了声,与他的王上一样,脸皮极厚: “二公主昨夜侍君,劳累得很,眼下哪里醒得过来?”他顿了顿,又道,“还在殿里歇着。不过,末将可没这个胆子进去,打扰了我王的好兴致。” “这……”内侍支支吾吾。 我正要将隋风摇醒,岂料回头时,却正好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他竟然也已经醒了,同我一样,正听着门外的动静。 隋风拧着眉头清嗓,懒散道:“二公主还未穿戴梳洗,尔等进来干什么?” 他语调中带着被人扰醒的不悦,将门外人噎得噤声了。 我下意识朝殿东的角落看去,见伯姬正抿着唇坐在榻上,乍一看,衣衫齐整,还是端庄如同昨日。只不过,黑沉沉的眼珠里毫无神采。 话到这个份儿上了,那内侍便再没什么好说的。他只得朝门口静候的侍婢道: “你们几个,待公主醒了,要好生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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