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得肥硕,脖颈也比旁人粗了不少。在我的两手几乎麻痹之时,他最终松开了剑柄,艰难地抬起腕子。 却不是要挥退刀斧手,而是指向了隋风。 他意识到了我与隋风串通一气,不惜一死,也要隋风有来无回!看来早已安排好了太子继位之事! 殿中有人高呼:“斩梁贼——!!” 刀斧手齐齐涌上,寒光毕现! 田伊一声大喝,当即一剑贯穿三人,如猛虎扑掠一般,飞身护在主前! 隋风登时重剑出鞘,劈桌而起,劲风裂空扫去,足有摧枯拉朽之力。他周遭的刀斧手个个目露凶光,合力攻去!隋风眼光一凛,反身挥剑一斩,那剑势更如白虹贯日,眨眼间便削去两人的头颅! 两颗头颅似藤球一般,在空中抛出弧度,旋即落地! 咕咚—— 它们沿着鲜红的绒毯,滚出两丈之远。 田伊一息不停,身形迅猛,刀剑刺入躯体的声响接连不断。我身侧更是刀影纷杂,几名暗卫拾剑劈出一条血路。 金铁相击的声响折磨着我的耳膜,不过眨眼工夫便有十余人横尸当场,我再度大吼道: “退下!” 然而比我的吼声更有威慑力的,应属隋风溅着人血的那张脸孔,阴冷的视线所及之处,将士动作均是一颤,虽死死握紧了手上的兵器,一时却无人敢上前发起进攻。 殿内剑拔弩张地僵持着,殿外的弓箭手更是蓄势待发。我几乎力竭之时,松开了钳制齐王的力道,转而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攒劲浑身的力气朝反向一掰! 齐王两目圆睁,脸上青筋鼓动,周身剧烈痉挛起来。他痛苦地咳嗽了数下之后,终于爆出一声响彻云霄的惨叫。 “退、退下——!!” 齐王惨叫着下令。 我脱力一般跪伏在地,暗卫及时赶来,长剑架上了齐王的脖颈。他的左手正诡异地扭曲着,已经被我扭断了。我再提不起一丝力气,却也盯着他另一只手,朝他警告道: “姜公若再不让他们退下,怕是另一只手,也要遭殃了。” 我揪住他的发髻,大口喘息了几下,才勉强沉下声音:“我只是个不入流的贼人,侥幸佩上王绶而已。姜公则出身高贵……与我玉石俱焚,似乎不大划算。” 隋风后背已然负伤,走起路来却看似无碍。他靠近过来,将手上的鲜血胡乱抹在齐王脸上,哂笑了一声,一个字也未说。 “退下、先退下!!”齐王颤抖不断,嘶声喊道,嗓音哑如裂弦。
第52章 措手不及 甲士们依照齐王的命令,退至大殿门口。 便在这时,肃杀的沉寂之中,兀然楔入一声大喝: “报——!!” 这声音里,甚至带着哭腔。 来人一路疾奔,头盔上的白缨子沾着血,缭乱地黏在盔上。 看此人打扮,约莫是齐王太仆,执掌王公车驾仪仗与内闱巡防。 齐王听得此声,也抬头去看。待他见到对方手上捧着的物件儿时,先是一愣,旋即,原本便是强弩之末的神色,终于再撑不住,崩溃地吼道: “太子发生何事?!” 那太仆拨开人群,踉跄奔进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双手呈上一块成色极好的白玉珏,哭道: “王上!梁、梁御史燕贞,领精兵数千,包围了太子梧台!时下,正,正与太子殿下……” 他哭道一半,猛地抬起头,看向隋风。转眼之间,那张因为奔跑而微微泛红的脸色登时变得青白,周身发抖,再也不敢将话说下去。 齐王原本虚力的半跪于地,听得“太子”二字,却仿佛忽然凭空生出了不少力气。他撑身站起,怒目瞪着隋风,一字一顿道: “竖子!你、你将我儿……” 齐王解下佩剑,旋即铮的一声,竟以未受伤的左手拔剑出鞘,剑锋直指隋风! 我的两名暗卫见状,急忙一左一右钳住他的肩膀,又将锋刃逼上他的脖颈,威慑他不得擅动。 隋风则对此视若无睹,只是抄起他桌上的酒勺,不疾不徐舀出一勺美酒,浇在自己的剑上。原本清冽微黄的酒水登时裹着人血,呈现出绯红之色,沿着剑身往下流去。 滴滴答答的水声之后,是隋风阴冷地一声笑: “燕贞心窍玲珑,喜欢广交朋友。他此时与公子二人,无非是……澹茶煮酒,把盏谈聊。姜公不必紧张。” 下首跪着的太仆闻言,便又无端哭泣起来。他头顶的盔缨还在往下滴着血,显然已经昭示了齐太子的处境。 莫说什么澹茶煮酒的鬼话。只怕……是生死未卜了。 便在这时,忽而隋风又道: “敢问姜公,当初目睹孤‘犯上作乱、谋害周天子’的姜三公子,姜晞,人在何处?”隋风缓缓抬起眼睛,凝视着齐王,眼中阴戾萦动,“孤翻遍了梧台的各个宫殿,怎么不见这位故人的踪影,嗯?” “孤想他得紧。此次前来,若是见不着他,还真舍不得回邺城。”隋风寒凉的笑了,话声之中流动着凛凛杀意。 齐王抬了抬眼,明白隋风是要跟他新账旧账都一并清算了。半晌,才答:“你找他做什么?” 齐王冷笑:“他因当年办事不周,已被兄长贬为马前卒。如今,他已不姓姜,而姓蝮。不过是东营的前军左先锋。一介武夫而已,称不上什么‘公子’。” 姜公膝下四子,其余都是公主。 除了当日向大梁进献金鹦的六公子姜玥,以及早些年入梁为质的三公子姜晞,其余的我不曾见过。 至于齐太子,我只听得人谈及一二,大略是讲他胸无大志,难成大器。论起心思诡计,却还不如他的三弟姜晞。 齐国曾经也有过一段酷烈的储位之争,却最终因着长幼秩序,还是长公子胜出了。长子一朝得势,便趁机借着“周天子之死”一事,斥责三弟姜晞办事不周,不能清剿“弑君梁贼”隋风,将其贬为了马前卒。又处死了不少姜晞旧时的谋士。为的也是防止有朝一日,隋风计较起这件事来,便能将所有过错都推到姜晞的身上,划清他与姜姓其余王族的界限。 当时隋风不断北伐,势如破竹。齐王心中自然担忧,生怕隋风调头向东,与他清算此事,便也默认长子此举。 原本朝气蓬勃的礼仪之邦、齐鲁大地,在这场残酷的政斗之后元气大伤,甚至显得万物萧败。 不少公卿仕者辞官归田。这次我来,几乎已见不到从前齐王身边的旧人了。 我正回忆间,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王上……”太仆深深磕了个头,喉咙哽咽,“梁王!太子殿下他……哦不,公子他……请和!公子请和!!只求梁王饶恕他与王上的性命!公子甘愿退居大泽山以北的郡县,仅以侯位自居!” 隋风当即仰头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令我不寒而栗。 我很难去想象,如果我真与隋风这等枭雄兵戎相见,会是什么结果;赵氏王族,又会是什么下场。也许今日姜氏的结局,便是来日赵氏的结局。 笑毕,隋风甩去剑上的血酒,收剑回鞘,目光悍如鹰隼,逐一扫过殿中的所有甲士。旋即,他朗声道: “尔等可听清楚了?这便是你们所效忠的主上!” 殿中的甲士互相交换着眼神,他们或恐惧,或茫然,或愤怒。 我望着他们脸上各式各样的神情,甚至有了一丝感同身受——当初我被赵王废了照身帖,便也如同他们一般,失了根基,无家可归,仿佛飘摇浮萍。 没有前路,没有归宿……举家妻儿老小,随时都可能沦为奴隶,或死于战乱之中。 倏然间,一声悠长的号角声响起。 悲怆、凄凉、决绝。 众人都疑惑地朝外看去,不多时,便瞧见一个英挺的身姿,手持长戟,一步步走上青阶。 那杆长戟划破阴沉沉的天穹,而后戟尖倒转,斜向地面,映出一线寒芒。 我不由眯起眼睛,仔细去瞧来人的状貌。 来人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手持一杆青龙戟,身披甲胄,头戴银盔,洁白的盔缨在风中舞动。他腰间还佩着一把短剑,一把匕首。 隋风自然也看清了来者面目,他毫不犹豫朝前走了三步,拦在我身前。 “大齐,不降。”那人停在了殿外丈远之处,睥睨着殿中的所有人。 殿中甲士全数悚然怔住了,顿时寂静如死,针落可闻。只有齐王,难以置信地,从颤抖的双唇中挤出两个字: “晞儿……” 来者正是姜晞。 即便他被褫夺姜姓,贬为前军先锋,但梁国大军压境之下,他却吹响了齐国的最后一声迎战号角。 我死死盯着姜晞沉冷的面目。 微风之中,他的眉眼如斯刚毅,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之色。刹那间,一股极难言喻的情绪,在我胸口不住翻涌着。 姜晞在这一阵死寂之中,开了口: “我大齐将士,英武忠勇。安能降于弑君、窃国之梁贼!” 他的马靴一步步踏过青砖,沉稳而有力。那脚步声回荡在四周,如同鬼将罗刹,每一声都带着迫人的威压。 “梁君数十年来,挟天子以令诸侯,新君隋风更是乖戾恣睢,东征西讨!诸侯无一不深受其害!” 终于,他走入殿中,站在殿门处将长戟一横,沉声道:“此门,只进不退!” “诛,梁,贼。 “活捉梁君隋风,封万户侯!取其首级者,赏金百两!” 姜晞吐字清晰的话语,无疑胜过万千战前擂鼓。方才泄了气的刀斧手,此刻再度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他们的脸上再也没有了茫然、没有了退缩。 一股凝聚的士气在殿中不断升腾而出,似一头终于觉醒的猛兽,即将朝我们扑咬而来。 在这股威压的逼迫下,我重新拔剑出鞘,并开始打量起四处的布置,下意识寻找着可以逃生的出口。 罕见的,隋风拧住了眉头,嘴上却还是不饶人地挑衅道: “孤还以为是谁,原来是蝮姓庶人。”他重新拔出了方才浇洗过的大剑,眯起眼睛,浑身肌肉更是无一处不紧绷。他后撤了一条腿,稳住下盘,像是试图防范对方长戟的突刺。 姜晞遭受了他轻蔑的挑衅,却并无任何一丝激动莽撞,仍旧是副沉着的模样。足以见得这两三年里,他在军中磨炼出的沉稳心性。 他与隋风两相对视着,视线交触,如有火花迸溅。 然而姜晞却蓦地挥戟指向我,说出一句令我感到极度意外的话: “先擒赵玉,则梁贼不战自败!” 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已被满殿的甲士用目光死死锁住! “杀——!!” 刹那之间,殿中大半的刀斧手朝我奔涌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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