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晏清倒没觉着有什么,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不屑于曲意逢迎,也向来来去自由随性而为,在天界是,在人间亦是。 不然他这些年在朝中也不会举步维艰,处处都要提防着有人捅他刀子。 原因无他,不与他人同流合污,也不愿趟朝堂这一滩浑水,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要不是皇帝信赖有加,他尸骨都不知寒了多少回了。 他随手折了一根菩提枝,碧绿的叶子衬得他掌心莹润如玉,天山见状,惊道:“你该不会要以菩提做礼吧。” 楚晏清挑眉,道:“有何不可。” 天山咋舌,有些感慨这人这是不把稀罕玩意儿当宝物啊,说送就送,丝毫不含糊。 就这么无风无浪地过了几日,楚晏清日日打磨着那菩提枝,终于有了形状。 那是一根青竹,竹身挺拔,枝叶青葱,节节分明,雕刻的栩栩如生。 楚晏清满意地将身上的浮屑扫去,换了华服,便抱着青竹赴会去了。 到了热闹处,许多仙官带着仙童聚在一起聊笑,或说些自己人间游历时遇到的新鲜事,或炫耀着自己不知道从哪淘来的小玩意儿,哄声一片。 楚晏清有意避开人群,便想绕道而行,却还是被眼尖的人瞅见了,有个仙官喊住了他:“瑶台,难得一见,今儿的还知赶赴仙会呢,不知道的,以为你在那天罚地下灰飞烟灭了呢。” 众仙官中有人笑了起来,连带着仙童也“咯咯”地笑了出来。 楚晏清抱着青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转身就走。 “受了罗刹的罚还是不长记性,真是无礼至极。” “不知道怎么混进来做仙官的,你看他进呈的物什,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拿去送给罗刹估计都不会要。” ...... 楚晏清听他们在身后议论纷纷,心道,他不稀罕要我还不稀罕送呢,要不是这个破仙会非要呈送些珍物,他才不舍得折了菩提枝来送礼。 天都仙台,红墙黛瓦,雕梁画栋,曲水流觞,隐隐有丝竹管弦之声。 楚晏清抬步上阶,正遇上凤鸣下来,见了他,温和笑道:“瑶台,你来了啊。” 楚晏清点了点头,将抱着的青竹微微举起,道:“我来呈礼。” 凤鸣颔首,笑说:“有心了,前些日子罗刹对你用了重刑,我本打算过去看看你,却被诸多事务缠了身,多有不周到之处,今日仙会过后,想邀你一同小聚,谢礼赔罪。” 楚晏清微微蹙了眉,总觉着有些奇怪,却也没往心里想,凤鸣实在诚恳,也不好拒绝,便应了下来。 待到了仙会,人也来了七七八八,他挑了个僻静处,跟天山一起捡着盘里的果子吃,楚晏清不想见罗刹,便托了天山将青竹一并送了过去,回来的时候天山有些欲言又止,却又什么都不说,楚晏清看他憋得坐立难安,偏头问:“怎么了。” 天山是个藏不住事的人,那心事简直是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见楚晏清问了,便也不藏着掖着:“罗刹问你呢,问你今年是不是又没来。” 说完,她又小心翼翼地憋了一句:“说你是不是又皮痒了。” 楚晏清有些忍俊不禁,他单手支颌,饮了口酒,笑里都像溶了醉意,他举杯遥祝稳坐高台之人,声色清朗:“有劳罗刹仙尊费心了。” 说罢便自顾自地斟起了酒,也不在意周遭人各异的目光,饮了起来。 甚至没再看那人一眼。 楚晏清本是不爱饮酒的,他为前堂大将军,酒色缠身会让人懒了骨头,失了敏锐,成为再也提不动刀,听不见风声鹤唳的废物。 但是在天上呆了这么久,却越来越喜欢喝酒了,那种醉生梦死的感觉常常会让人忘了自己身在何地,遭遇了何事,还有那些,不为人知的淡淡愁绪。 会至中途,楚晏清有些晕晕乎乎地,便偷偷溜了出去吹风醒酒。 银河浮沉,有些许星子落在眼前,楚晏清伸手拢住,待再张开时,那些聚拢的星辰又散开了,闪着明明灭灭的光,有一些还调皮地于空中转了个圈,又落在他眼前。 楚晏清微微漾开眉眼,倚着画廊,隐隐和风扑面,他舒服地眯起了眼。 下一刻,如坠冰窟。 隐隐有些许呻吟声自画廊深处传来,那是人交颈的声音。 他回头,便看见罗刹和凤鸣纠缠在一起,罗刹背对着他,楚晏清看不清他的脸,但应当是十分享受的。 因为正面对着他的凤鸣昳丽的面庞潮红,眼波含水。 凤鸣低语:“瑶台来了。” 罗刹顿了片刻,冷道:“无妨。” 楚晏清有些无措,近乎仓皇地逃离了那个地方,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喘着喘着眼泪便大把大把地掉了下来。 他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心痛,就仿佛那人在他心里埋下了一根刺,时日久了不觉着疼,却总在他毫无防备地时候给了致命一击。 “还在难过吗?”一道空灵的声音响起来。 楚晏清抬起朦胧的眼,却看不清眼前人,只见的那人一身莹白,向他伸出了手:“该回去了。”
第16章 九辞 百年弹指一挥间,春去秋来,变了人间。 楚晏清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入目一片断壁残垣。 “醒了,醒了!公子醒了!”砚书守在楚晏清身旁,见他转醒,又惊又喜。 楚晏清直起身子,环视一周,天府客栈没了,视线所及之处尽是荒凉残破之景。 “祁九辞呢?”他问。 “游医兄去清理阵眼了,让我在这守着......吓死我了,这醴都就是一个魇阵,阵眼锁着生灵,硬生生用死人镇着,我开了棺,惊动了阵,魇阵便把我们都吸进去了。”砚书惊魂未定地拍着胸脯,又道:“我还以为会是群魔乱舞的一番情景呢,谁承想就一个偌大的宫殿,我就这么看着它,一动也不能动,还能看到有个人时进时出的,不过我看不清那个人什么模样,看的我都无聊死了......然后睡了一觉就出来了。” 楚晏清颔首,问他:“我睡了多久?” 砚书见他家公子神色有些恹恹的,便有些担心:“三日,公子,你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 楚晏清摇了摇头,他脑中有些乱,仙界的百年仍历历在目,他不知道这些回忆到底是子虚乌有或者真假掺半,抑或是真真实实存在过的。 正神游间,祁九辞回来了。 他见楚晏清醒了,微微蹲下身,斗笠下的眸子平静地看着他。 “看到什么了?”他沉稳的声音传来,虽然声色无波,却奇异地让他安定下来。 不就是一个梦么,楚晏清想,问问不就知道了。 于是他凑近了些,有些委屈:“看到你罚我,还看到你跟别人好上了。” 砚书一听心觉不对,他不该站在这,所以果断地去一旁放哨去了。 祁九辞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眶,掌心有些粗粝,有些硌,楚晏清被他硌出了眼泪。 他道:“太硌了。” 祁九辞收回手,将他揽入怀中,宽厚的手掌轻轻拍着他的背。 楚晏清将头埋在他的肩颈,很快衣料上便洇开了一圈水渍。 “你罚我孤独地过了百年,把我打的遍体鳞伤,也不来看我。” 他声音有些哽咽,那百年的孤独让他觉得这孑然天地间无处可依无处可寻,最思念的人却与他反目。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祁九辞沉默地听着他哭诉,将他搂紧了些,道:“对不起。” 怪他百无一用,怪他连自己心爱之人都守不住,白白让他遭了许多苦,也怪他心狠嘴硬,生生把近在眼前的人弄丢了。 可是他嘴笨,不知道怎么哄人,他只能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背,道:“都是假的。” 他扳正楚晏清,平视着他,指腹轻轻划过他有些红的眸子,一字一句道:“都是假的。” ...... 砚书守在城门处,离祁九辞他们不近也不远,正好能看到他们,却又不过分打扰。 他小声嘟囔着:“还说一路上干瞪眼呢,这就浓情蜜意上了。” 到最后他成了那个多余的人。 砚书极目远望,夕阳西下,留了一抹余晖洒向世间。 视线内出现了一席似火的身影,待近了些,砚书惊喜道:“阿若姐姐!” “砚书,怎么就你在这?”阿若走近了,向城里面瞥了一眼。 “将军大人在里面呢。”砚书含含糊糊道,又问:”阿若姐姐,你怎么来了啊。“ 阿若又向里面瞥了一眼,距离有些远,她看不清,只依稀看到楚晏清的背影:“将军叫我随行,留意情况。” 说完,她才转过脸来看砚书:“将军没事吧,听他说此行凶险,并不许我陪同,我便守在城外,这几日看鬼城的怨气散去了,城里跑出来好些人,都说逃命去了,我等了几日都没等到你们,便过来看看。” 砚书便唏嘘了起来:“真是凶险啊,你都不知道,我当时中了魇,鬼使神差的开了阵眼,把整个城都给搞塌了,然后我就睡了一觉,醒来之后便成了这番情景......” 说完,他还不忘居功自傲一把:“多亏了我开了阵,不然咱们得困死在那里。” 阿若翻了他一记白眼,冷笑道:“你的功劳?你没闯祸就不错了,我看你们随行的那游医有些来头,这阵也是他破的吧。” 砚书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 正说话间,楚晏清已经出来了,他眼睛还有些红,神色却平静,他见了阿若,有些诧异:“阿若,你怎么来了?” 阿若看了楚晏清身后的祁九辞一眼,应道:“祁公子托我在城外接应。” 楚晏清狐疑地回过身,问他:“你早就知道了?” 祁九辞“嗯”了一声。 也对,毕竟是神通广大的神仙呢,途中暗插一两个人他怎么可能会感觉不到。 思及此,楚晏清神色自然,道:“那也好。” 丝毫没有做坏事被抓包的羞愧感。 “走啦走啦,累死我了,这鬼地方真磨人,住了几夜没有一天是睡好觉的。”砚书埋怨道。 楚晏清又敲了他一下,冷笑道:“每天晚上睡得雷打不动的人不是你难不成是我吗,你要是有点警觉,也不至于我那日晚上被人抓了去当血盅。” 砚书抱着头走在了前面,大声道:“那还不是公子你神出鬼没,走路都没声的嘛!” 长鸣督尉配合地伸出了脖子,挑衅地看着他。 楚晏清懒得理他,便去找阿若说话:“阿若,你瞧,孺子不可教也。” 阿若有些出神,没听到他说什么,于是楚晏清又喊了一遍:“阿若。” 这下阿若终于反应了过来,忙答:“将军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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