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里传来一阵阵地哄笑声和濒死挣扎的哭喊声。 月章永远地留在了那个雪夜。 他的所有善良,好意,对这个世界所充满的希冀,都在那个雪夜里粉碎,曾经的他双亲逝去,受尽人的冷眼,却还能在街头小巷里,笑吟一句“天地不仁”。 而今却都成了茫茫不知所踪的过往。 “月章,月章!”晋河焦急的声音响起,月章睁开眼,头顶是破庙荒凉的屋顶,他麻木地看着唤着他的那个人。 许久,他开口:“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晋河抱着他,心疼地摸了摸他血迹斑斑的面颊,眼眶通红:“我的错,我没有送你回来,我应该送你回来的,我早该想到的,那群人最喜欢在这一带游荡......” 月章闭上眼,眼泪无声滑落,落在晋河的手背上,冰凉,却又烫的吓人。” 晋河死死抱着他,怀中之人像是没了气息,就这么静静地躺在他怀里。 “我去,我去杀了他们。”晋河颤抖着,声色哽咽,“我去帮你杀了他们。” 月章笑了,眼泪和着血一同落了下来,他笑的近乎癫狂,末了,他问:“你有什么办法?我有什么办法?我们都是卑贱如蝼蚁的虫子,只能活在见不得人的角落。任由他们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践踏......我读百遍书,以为我不犯人人便不会犯我,到头来还是被他们踩在脚下。” “可悲啊,兜兜转转还是画地为牢的人啊......” 他原以为他只要抬头便能见天明,谁曾想他生于污沼,便终其一生都挣扎于不公的命运中,不得解脱。 晋河没有说话,一遍一遍的抚摸着他,眼底有着毅然决然的癫狂。 月章曾以为晋河只是一时冲动之下所说的气话。 就像他一样,即使再抱怨命运不公,却也只能屈服于此。 如果他当时能出言阻止一二,或许就不会让悲剧重演。 所以当他看到晋河浑身浴血,一步一步向他爬来的时候,心里的最后一根弦骤然崩断。 “我......我把他们都杀了......月章,不要怕,我一直陪着你。” 月章忽然就想起以前他们同坐在书堂檐下,他干活的时候受了伤,晋河拿起药瓶为他涂抹伤口的时候。 日光正好,斜斜地落在少年温柔缱绻的眉眼,他微微垂着眸,密如鸦羽的眼睫微微颤动。 他将药轻轻涂抹在伤处,月章龇牙咧嘴地呼了一声。晋河听了,抬眼轻柔地取笑:“小月章,还这么怕疼啊?” 那是他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晋河在他的怀中安然长眠,唇角带着笑,和当年的父亲一样。 又只剩下月章一个人了。 夫子知道了这件事,悲痛欲绝,急火攻心,便一病不起。 月章在山野间挖了两处坟墓,将晋河埋了进去,又将那本血迹干涸的《离骚》也一并放了进去。 “对不起。”他道,静静地站在简易制成的墓碑旁,“夫子说你也是无父无母之人,我不知你祖上何处,便只能自作主张,将你葬在了这里。” 长野风声浩荡,吹起眼前的丛丛野草。 孤寂的山野间,他跪了下来,用力地抱住了那块墓碑。 “很快,我就来陪你。” 夫子病重,他不能不管。
第19章 歧途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个仙人,看不清面容,月章只能依稀记得那人宛若神祗,声音如空谷碎玉般清脆。 他带着对众生的怜悯,带着对他的怜悯。 “众生皆苦。”仙人点了一点他的额心。 月章抬头,眼里是对命运的憎恶:“不,唯我苦痛,众生皆乐。” 仙人笑了,语气带着游丝般的蛊惑:“我有一法,得你所愿。” “替我镇万鬼窟,我便许你所求之事。” 月章也笑了,他答道:“好。” 他知道那万鬼窟锁的是什么,也知道这仙人并非心怀天下之人。 有什么所谓呢,月章想,命运对我的不公为什么不能让别人也感受呢。 反正已经烂透了,他的一生。 一夜之间,醴都成鬼都,城中之人皆成了供他驱使的傀儡,昔日繁华无匹的城门上方蒙上了一层终年不散的阴霾。 世人皆道,那鬼城上方有一间时隐时现的客栈,日暮时分灯火通明,栈桥连天,那是困居于鬼城、不能轮回的魂魄的安息之地。 但是他们都不知道,那是一个遍历苦痛的少年专为一人所建的锁灵之处。 那位仙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晋河的魂锁住了,两魂压阵,一魂自由。 于是从那以后月章身边多了个旁人看不见的“人”。 那是晋河不能散去的生魂。 生魂混沌,不能言语,也没有意识,只知道浑浑噩噩地陪伴在月章身边。 但是这样已经很好了,只要能陪着自己,不要留他一个人在这寂寂世间。 夫子也留了下来,他不忍看亲友分离,格外疼爱月章,便和他一起经营了这间“天府客栈”。 来来往往活人傀儡无数,进来时是活生生的人,出去时便成了朝生暮死的鬼。 月章有着心里隐秘的快感,他想,都去死吧,正好这世间没个干净,便也没有了造化弄人。 直到有一天,客栈来了几个模样不凡的人。 起初,他以为那几个人和以往来的人一样,来一遭,便成了供他驱策的傀儡,他胜券在握,觉得这几个人不过藉藉凡人,不足为惧。 可直到那日,连神通广大的仙人都收了重伤,他才意识到,这几人绝非池中之物。 月章终于感受到了恐惧,那是一个一直沉迷于梦境之中的人知晓梦将醒时的恐惧。 他警告了那个叫做楚晏清的人,可是他没有听。 为什么没有听呢,如果他听话的话,该多好。 但是他们还是找到了那个地方,那个游医模样的人甚为不凡,短短两天就摸清楚了错综复杂暗格丛生的天府客栈。 他无路可逃了。 所以砚书开馆之时,他略施小计,让那个看起来毫无反抗之力的人陷入长眠。 那是被他精心篡改过的梦境,是那位仙人教他的。 纵使我死,也要拉你们一同下地狱。 但是他没有死,那个游医只是悲悯地看了他一眼,便抱着昏迷不醒的楚晏清走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祁九辞最后放了他一马,毕竟他伤了他最重要的人。 到最后他终于明白了。 清楚地活着,往往比糊涂地死去更痛苦。 祁九辞就是要让他尝这人生中的最后一苦,就连死去也不能释怀。 这是在他看到真正的晋河的时候领悟到的。 三魂归一,他看见了晋河明亮如旧的笑颜,他对月章伸出手,道:“小月章,不要这样捆缚着自己啦。” “这些年来,你很累吧,一个人扛了这么久,我一直在你身边,我都知道的。” “我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而不是带着罪恶度过一生,我喜欢曾经的那个会喊疼,会害羞的小月章,而不是如今已被绝望和恨意撕裂的面目全非的月章。” 他摸了摸月章的脸,很轻柔,就像从前一样:“代我,好好活下去吧。” 于是他和镇在此地的千万魂魄一同四散而去,魂归故里。 这真是天底下最残酷的刑罚。 但是连陪着他的人都没有了,他还怎么活下去呢? 月章忽然觉得真没意思,自己做的一切,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只是偷得了那人片刻的驻足。 所以他想,就这样吧,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他从日上中午走到日落西山,终于,他走到了那座小墓碑前。 他挖开自己曾经刨的土坑,抱着小木碑躺了进去。 我要和你灵魂相连,让你生生世世都要和我抵死纠缠。 月章闭上眼,唇角微微绽开笑意,陷入了无尽的长眠。 两处穴外,祁九辞默立良久,草原的长风吹拂他的衣袍,风声猎猎作响。 最后,他放了一束新绽的梅枝于坟头,离开了。 那少年终究是做了黄粱一场梦,梦醒了,便也曲终人散了。 祁九辞讲完了,他用拇指指腹蹭了蹭怀中人的面颊,却没有得到回应。 楚晏清垂了眸,看着月白袍袖中若隐若现的五指,轻声道:“是那个天府客栈的少主吗?” 祁九辞轻轻“嗯”了一声,叫人辩不清情绪。 大抵是悲伤的吧。楚晏清想,这被命运捉弄的一生如何不叫人心生难过呢? 所以他回抱住祁九辞,将头靠在他颈间,小声说道:“我不会让你守寡的。” 祁九辞的身形僵了僵,又听到那人说:“那你也要保护好我,不要让我被人欺负。” 他微微扬起一抹笑,楚晏清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他如鬼斧神工般的侧颜在月光的倾洒下有些柔和,和平日里那个不苟言笑的人有些不一样。 “我会的。”
第20章 夫子 翌日清晨,长鸣都尉准时的打起了鸣。 阿若正在马厩边喂马,她捧着一捧干草,看着楚晏清揉着眼从楼上下来。 “早。”他探身往院落里瞅了瞅,没见到人,问道:“砚书呢?” 长鸣都尉依然孜孜不倦的打着鸣。 祁九辞倚在门边,他单手按住长鸣都尉。 长鸣都尉缩了缩脖子,噤声了。 “果然还得专门的人来治你。”楚晏清一脸得逞的笑意,冲着长鸣都尉恶狠狠道。 “哇,你们真残忍。”砚书甫一从楼上下来,便看到三人围着一只鸡,像是要将它就地处决。 长鸣都尉伸长了脖子,“咕”了几声,表示认同。 楚晏清抱臂看他,好整以暇道:“要是你的鸡大白天的再扰人清静,我就把它炖了,顺便把你也炖了。” 砚书和长鸣都尉同时缩了缩头,不吭声了。 他们简单用过膳,便要打马上路。 “这次,在西北。”祁九辞手中的司南指针旋转了几下,最终定格在了西北方向。 “西北......好像是姒门的方向。”楚晏清看着他手中的司南,若有所思道。 一旁的阿若蓦地抬眸,一向沉稳的神色起了些波澜。 “那是阿若自小生长的仙门。” 一行人脚程很快,一路上风餐露宿,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姒门山下。 山上终年云缭雾绕,数座青峰相连,高耸入云。山脚下的小镇人群熙攘,来来往往,路边的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 彼时夜色初上,本就热闹的小镇上灯火通明,各色各物应接不暇。 “傀儡——术呦——变幻莫测,神通广大的傀儡术呦——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傀儡术呦——”经过一处时,那叫卖的商贩如此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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