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若小声斥他:“能不能长点心,没看到罗刹在吗?” 两人的声音逐渐远去,楚晏清闷着笑,这才惊觉祁九辞沉沉地看了他许久,见他回过味来,把药碗往前一伸,不容抗拒道:“喝药。” “......这药是非喝不可吗?”
第43章 命定 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就像在巫疆时一样,两人相伴于山间小院,冬看落雪,夏品春茶,不知人间几何。 楚晏清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他从来不信一夜白发的传说,如今却也不得不信了。 又是一年春去秋来,两鬓华发渐生,身边人却青丝如墨,依然意气风发。楚晏清有时候和祁九辞相偎而坐,恍惚间觉得岁月静好,他能这么和祁九辞坐到地老天荒。 阿若时常陪着倾姒,也算回归师门。只不过两人还是时不时会过来看一眼,顺便把砚书和那只鸡带着。 砚书一开始离开楚晏清的时候还万般不乐意,奈何楚晏清养病需清修,祁九辞便面色不善地把砚书连带着长鸣都尉一同给轰了出去。 祁九辞给他打了把竹椅,放在廊下。彼时日光正好,不偏不倚地洒在他清俊的面容上,看起来静谧宁和,他半闭着眼,对砚书的呼喊置若罔闻:“什么?年纪大了,听不清!” 砚书气鼓着脸,敢怒不敢言地看了一眼祁九辞,委屈巴巴地:“我舍不得公子......” 长鸣都尉也哀哀长鸣了两声。 楚晏清叹了一声,阿若抱剑倚在柴扉上,和倾姒有说有笑,丝毫没注意到这边;祁九辞正在屋里熬药,看着火候,也分不开身。他从竹椅里坐起,向砚书招了招手:“过来。” 砚书鬼鬼祟祟地左顾右盼一番,确定没人注意到这边之后,这才偷偷溜到楚晏清身边。他见楚晏清一脸严肃,像是要说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公子......什么事?” “无论我做什么事,你都会跟着我么?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楚晏清第一次认真看着他,眉宇间有着挥之不去的病气。 “是......是啊。”砚书一头雾水,坑坑巴巴地说,随即又反应过来:“不是啊公子,不要说得跟生离死别一样。什么上刀山下火海,再说了,游医兄也不会让你舍身赴死呀!” 楚晏清看着他,淡淡一笑,还装模作样长吁短叹:“谁说我要下油锅了,有的小兔崽子养大了就可以下油锅煮了吃了。” “......”砚书嘤嘤道:“呜呜呜公子你好狠的心!” 长鸣都尉听见这话也炸了毛,它一下子跳开几步远,昂首挺胸地扒着藩篱,一双绿豆眼不安地四处乱瞟。 楚晏清闷笑了几声,笑着笑着就咳了起来,他咳得动静大,连竹林都静了几静,也把祁九辞从屋里给唤了出来。 他灰头土脸的,往昔洁白如玉的面庞染上星星点点的灶灰,手忙脚乱地捧着药盅出来。 楚晏清见状,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拼了命地咳,憋得好不辛苦。 “喝药。”祁九辞板着脸,把药碗递到他面前。 楚晏清抬头笑看着他,眼里泪水涟涟,连眼尾都泛着红,看着可怜又无辜。 有点求饶的意思。 但是冷面无情的罗刹仙尊当然不可能让他如此蒙混过关,于是狠下心肠道:“喝了再说。” “......”楚晏清无法,只好故技重施,拿出砚书在他面前嘤嘤嘤的一套:“呜呜呜罗刹你好狠的心!” 砚书和祁九辞同时在风中凌乱,特别是祁九辞,他差点连那副做派都端不住了。 “先把药喝了再说。”祁九辞半威胁地说:“不然我就喂你喝了。” 这下换楚晏清坐不住了,他红着脸,也不知道是咳得太过用力还是别的什么,老老实实地接过药碗,捏着鼻子皱着眉一饮而尽。 祁九辞从怀里摸了颗糖喂给他,见砚书也眼巴巴地望着他,想了想,掰了一半给他。 这两人果然都是一脉相承的戏精。 砚书噘着嘴,颇不满意:“为什么我只有半块。” 楚晏清笑眯眯地看着他:“因为我是你游医兄的心头肉,如果也给你一块,会有失偏颇。” “现在不就是有失偏颇吗......”砚书小声嘀咕,不过还是心满意足地捧着糖,又分了一半给他的难兄难弟——长鸣都尉。长鸣都尉高兴得连打了两个鸣。 阿若和倾姒见他们聊的差不多了,准备把砚书带走。 “公子一定要好好的。”砚书眼泪汪汪地一步一回头,颇有此生不复见的意味。 “别说的好像我要死了一样。”楚晏清嫌弃地挥了挥手:“赶紧走。” 待几人走后,小院顿时冷清了不少。 祁九辞在屋前石阶上坐下,楚晏清瘫在竹椅里,怀念道:“其实还挺想他们留下来的。热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害怕孤独,他害怕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将他深深吞噬。 祁九辞沉默了一会儿,道:“等你身子好些了,我们就搬去和他们一起。或者不和他们一起,我们浪迹天涯,天下为家,都可以。” 楚晏清回过头来看他,温柔缱绻地:“我久入樊笼,唯你让我心安。” 祁九辞没说话,他凑过去轻轻摩挲着他花白的鬓发。许久之后,他才沙哑着声音说:“我还能见到你吗?”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只要你想,只要我能,万水千山,我都能陪你一同踏遍。”楚晏清亲昵地蹭了蹭他宽厚的手掌,他的声音因为过于虚弱而愈发微小,祁九辞需要凑得很近才能听到。 传说中通往九重天阙的路上,有一无边之海,名为苦海。俗话有云,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并非传言。凡入苦海者,非有坚忍不拔之志,否则永生不能抵达彼岸。仙人作舟,泛舟于惊涛骇浪之上,恍惚间电闪雷鸣,风吹海啸,待雷雨将歇之刻,天堑变通途,光明之路豁然开朗。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楚晏清给祁九辞讲了个故事。 在天地混沌初生之时,本无罗刹凤鸣二尊,瑶台与菩提相辅相生,一者消亡之后,另一者也会紧跟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以你现在应当知道,菩提并未被毁,只是以一种密而不发的方式销声匿迹。”楚晏清偏着头,笑着看他。 祁九辞了然点头。 有道是,万物相生相克,菩提为世间唯一真物,天地万象皆由其所出,最后归于轮回。但天道有常,故生二劫,一为凤鸣,二为罗刹。 听到这里,祁九辞眸光暗了暗,他侧耳,静候下文。 凤鸣生于一尘不染至净至纯之灵,彼时凤鸣初生,青鸟衔枝,祥云降世,天地一声清啼,万物复生。却因天地至邪至煞之力迷失心智,滋生心魔,为祸千古。 “所以,你应当知晓,此凤鸣非彼凤鸣。他心智因受巫疆煞气而失。但巫疆不老不死,不毁不灭,我溯洄九次也有此原因,但并未找到破解之法。如今天上高居莲座与世无争的凤鸣乃心魔所制傀儡,真正的凤鸣早就被心魔吞噬。” 罗刹并非实体,他降生于远古尸横千里的战场,由千千万万怨灵煞气所凝聚。那片远古战场,就是如今的巫疆。缘何巫疆荒山连绵,寸草不生,百鬼夜行。巫疆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吸纳着无穷无尽的死者怨气和生者活灵。而因天地煞气所聚的婴孩注定为祸千秋百代,世间不得安宁,是故菩提降罚,欲将其扼杀于摇篮。 “所以我常说,天道可信又不可全信。一旦罗刹为天谴所灭,那无处可去的煞气就会充斥天地之间,所过之处无一生还,那将是三界浩劫。”楚晏清苦笑着,他道:“前八次,我总会错过,那时战场硝烟散尽,滚滚九万万道天雷骤然落下,千里沃野化为焦土,冲天怨气嘶鸣着挣扎着冲向天际,雷光正中,是你的身影。” “如此往复,直到第九次。” 他拼劲最后一点气力,重启溯洄,万幸他得以将天谴下的婴孩救出,不幸之事便是他因此加速衰老,仙人无尽的寿命急剧收缩,甚至不及凡人简短的一生。 他来自将来,终回将来。菩提被毁是预料之事,他要在菩提被毁之前改写一切,比如实力不断膨胀的大巫。 “所以你是我捡回来的,这个世界本来没有罗刹,唯凤鸣瑶台尊于天下。但我回到了过去,将大巫的实力一分为二,一部分在你手上,另一部分在大巫手上。所以你应当已经知晓,心魔侵蚀了凤鸣的本体,至净之身堕魔,成为势可滔天的大巫。” 至此,命运之轮倒转,一切回到洪荒上古时期,推牌重开。 “我毕竟不是天地溯源,不可能左右万事既定命运。我依附于菩提而生,也不断填补它所犯的错误。如今大巫要毁天灭地,此为菩提之劫,我亦要代为受之。”楚晏清低低咳了起来,似乎道尽始末已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 这是一场横跨万年的,自上古时期便伊始的浩劫,无人能幸免,他所能做的,只是希冀以绵薄之力撬动命运齿轮,时空逆流,从中窥见一线生机。 “人人都道前尘因果,皆有命定。我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命定之事,皆非因果,而在人为。”
第44章 苦海 苦海无边,业障深重。 苦海边的一个小镇上,一名白衣剑客翩然而至,仿若不世出的神祗。他脚踩飞剑,飞掠过小镇,最终停在无边苦海的边缘。 有人在此驻足观望,见白衣剑客上前,好奇一问:“这位修士也是为九万万重雷劫而来?” 那白衣剑客自带一股超凡脱俗的气质,眉眼间透着疏离,面容本该如玉般温润无暇,却因着紧抿的唇缝和不怒自威的眼风,无端生出股摄人心魄的寒气,让人生出望而生畏的心思。 他淡淡扫过眼来,那人便瞬间噤若寒蝉,不再跟他撘话。 天际闷雷滚滚,隐隐雷光透过浓重的乌云时隐时现,像是奔腾其中身手矫健的蛟龙。 苦海多年来毫无异动,偏生这段时间异象连连。先是滚滚而来的雷川,又是电闪雷鸣的呼啸风暴,扰得周边村庄人心惶惶。村里人苦于无解决之法,只好向天下群贤广发求助帖,以求高人指点迷津。 不少仁人志士慕名而来,却都被困在苦海岸边,久久徘徊不去。 “不是我们不愿意,这苦海水侵蚀性极强,任何有形的东西只要落入池中,不消片刻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不信,你看。”那村民死死缠着修士,那些修士不厌其烦,只好轻飘飘扔出个物什,那东西甫一接触到苦海深色的海水,顿时无声无息地消散,淹没在翻滚的黑色的海水中。 那些村民见状,不由地为之骇然。偏生有人还不信邪,说这是他们仙门中人装神弄鬼的把戏,就是为了哄骗他们这些愚昧无知的老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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