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九辞垂下眼睛,不再看他,只低低道:“你们这一战必败无疑,我只能保护你,若是让天道知晓,你我都要万劫不复。” “我需要吗?”楚晏清冷笑一声,他道:“让我一个人苟活着,倒不如让我去死,放我出去。” 祁九辞的目光有些伤心,像是沉静的深潭,看得楚晏清心头蓦地一悸,连声音都低了下去:“我不想骂你,放我出去。” 祁九辞虽然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却仍分毫不让:“我不能看着你白白送死。” 最后任凭楚晏清怎么闹都不松口。楚晏清闹累了,他坐在祁九辞身边,沉默了很久,说:“你究竟是何居心?” 是何居心?祁九辞自己也不知道,他总是不舍得看着瑶台去死,就好像这一幕曾经真实而鲜活地在他眼前上演过一样。所以他不顾天道的阻拦,执意下凡去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 尽管楚晏清会因此而恨他。 入夜的时候,他去山下小溪抓了几条鱼回来,他好像总是下意识地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比如藏在树下的纯酿,以及不自觉抓回来的鱼。 他只知道,楚晏清一定会喜欢。 楚晏清一声不吭地看着祁九辞给他煎鱼,心里一软,鼻头一酸,就忍不住掉泪。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哭,可他就是想哭,他觉得祁九辞真是蠢透了,揣着一颗真心任他践踏。 可他还是想走,无论祁九辞如何囚禁他,他都一定要走,他不能坐视家国不管不顾。 此后的许多日,楚晏清都表现得异常温顺,每日就和祁九辞闲敲棋子,看庭前花开花落,天边云卷云舒。 祁九辞还是经常给他抓鱼吃,楚晏清也纳闷,祁九辞是如何知道他喜欢吃鱼的。但每次问及时,祁九辞总是不清不楚地一笔带过,让楚晏清也毫无头绪。 这一夜月色凉薄如水,笼着一层朦胧的雾,看起来像是罩着广袖的灵修美人翩跹的裙裾。 楚晏清喝了点酒,也逼着祁九辞喝。他的眼睛也蒙上了一层水汽,看起来更加深不可测,悠远深邃。 楚晏清看着他的眼睛,着了魔一般,轻轻抚摸上他的眼睛。 祁九辞微怔,眼前的水雾愈发浓了,他的声音竟有些哽咽:“你......你原谅我了?” 楚晏清笑了笑,如云川雾散,雪霁初晴,让人见了不由为之心折。他微微凑近了些祁九辞,捧着他的脸,额头相抵,清风拂林,沙沙作响, 他闭上眼,轻柔地吻了吻他,微凉的唇齿一触即分。楚晏清眼里的笑意像是比这漫天星子都繁盛,看得祁九辞不禁入了迷。难以自抑地,他追了上去,缠绵悱恻的吻绵绵密密地落下来。楚晏清只着一件广袖宽袍,他指尖一挑,轻而易举地拨了下来。如练的月光下,他在他面前一览无余,露出的地方洁白如瓷,比月光还要皎洁三分。 他痴迷地吻过他每一处地方,所过之处带起密密麻麻的痒意,起了一路斑斑红痕。楚晏清在他的吻下颤抖着,浑身起了一层薄薄的汗,他压抑着喘息,听起来却让人意乱情迷。 祁九辞看着他,看他无意识微张的红润唇色,还有潮红湿润的眼眶。 竹林阵阵,松浪涛涛,低语的风声和缠绵的枝叶暧昧地交缠,发出“沙沙”似的有情人低语。 一夜巫山。 天亮了。
第41章 消散 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翌日清晨,鸟鸣啾啾,风声作笛,好不热闹。 祁九辞醒来之时,天光大亮,耀眼的日光移过窗棂,刺得他睁不开眼。他摸了摸身侧,触手一片冰凉,昨日仍温香软玉在怀,如今却卧榻之侧却空无一人。 他心下一惊,最后那点朦胧的睡意也烟消云散。祁九辞猛地坐起来,看向窗外。 风景如昨,却不再见故人披一袭白衣回头笑看他,对他道一声“早”。 楚晏清走了,走得无声无息,毫无留恋。 就像许多年以前一样。 他疯了一样把灵山找了个天翻地覆,仍没有寻见他的背影。 祁九辞终于意识到,楚晏清真的走了,甚至没有对他道一声别。 昨日欢好仍历历在目,如今他一人形单影只,黯然神伤。他知晓楚晏清要去做什么,那是死局,就连罗刹也无法勘破,楚晏清还是义无反顾地只身赴局,只为他心中缥缈虚无的苍生。 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为何不能和他一样,做个隔岸观火的神仙,从此远离红尘之事,也不再受其牵累。 他于尘世经停一遭,见过无数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最终也为尘世凄苦所绊,再也不得脱身。 他一直都是这样,祁九辞想。 关外战火连天,战场上的厮杀之声震天作响,号角不断,战鼓不停,为这旷日持久之战平添几分悲凉壮阔。 楚晏清披坚执锐,横刀立马于军队之首,身后的天山略显疲态,像是遭受重创。 他终于知道天山的情劫之于何处,那是敌国前来和谈的公主,对天山一见难忘,并以高官厚禄许之,让天山为她效命。 天山抵死不从,敌国便带着数万大军猛扑而来,彼时楚晏清被祁九辞掳走,军中所剩主心骨唯天山一人,独木难支,被打得节节败退。 那时她为保大军不被击溃,养精蓄锐,以待反扑,独自一人前去敌军帐前,求见敌国公主。 敌军公主挑起车帘,见刚毅隐忍的天山跪在车前,芙蓉似的面庞笑意盈盈,声如银铃:“让她进来吧。” 敌国公主好女色,这并非秘闻,而是流传已久的轶事。从那以后,天山便成了公主身边炙手可热的红人。 楚晏清回来时,听闻此事,痛心疾首,整顿军队,准备全力相击之时。是夜,天山浑身浴血,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她身上的铠甲都被剑尖挑烂了好几处,支离破碎地挂在身上,隐约可见血色浸染的里衣。 她抬头,拼劲最后一丝力气,断断续续道:“敌军......敌军粮草营守备空虚,尽快......尽快攻之......在,在西北乌镇。” 说完,她无力跌落,彻底晕了过去。 那夜楚晏清首战告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端掉了敌军粮草营,迫使敌军攻势减缓,争得了片刻的喘息之机。 只是天山重伤难愈,自那一晚之后便一病不起,请了无数的大夫都束手无策。 如今敌军做好完全之备卷土重来,天山却执意要同楚晏清一道,不肯修养。 连日的病痛将她折磨得形容枯槁,身形消瘦得近乎不成人样。可她看向楚晏清的眼神却非比寻常地坚毅,像是万年不倒的雪松,任风吹雨打自岿然不动。 楚晏清终是狠不下心来,沉默良久,拂袖而去。 如今天山自觉时日无多,却仍不愿缠绵病榻而死。她生长于战场,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孩子,也将终于战场,用手中长戟横扫万军,了此终愿。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黑压压的大军兵临阵前,敌国公主高居后方,睥睨天下的视线短暂地落到了强撑病体的天山身上,复又不着痕迹地移开。 这场仗打得旷日持久,鲜血染红了半边天际,脚下尸堆成山,到最后两败俱伤,元气大伤。 天山于濒死之际,最后看了一眼灰败的天空。敌国公主提着长剑,缓缓向她走来,她的脸上染了道道血迹,最后毫不留情地将那柄剑插入了天山的心口。 天山只觉得天色昏沉得好像要塌下来了,似乎是下了雨,不过这雨不是冰凉的,而是温热的。 她想,为什么会有热的雨? 不过,她也无暇去想了,一只流矢猛地贯穿,那道红衣胜火的身影如蝶翼般轻飘飘地坠落,无力地倒在地上,与周遭的尸山血海融为一体。 天山眼睁睁地看着她回过身,对她惨淡一笑,胸口大片大片的血迹晕染开,她嘴唇无声地张合,最后却什么话都没说。 天山拔出心口那柄剑,艰难地撑剑起身,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抱住她。 那几乎拼尽了她最后一丝气力,就连身后有人她也恍若未觉,直到有人毫不留情地一剑将两人捅了个对穿,蓦地抽出。 楚晏清赶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番场景。 “下一世,我们可不要做死对头了。”又有人补了几刀,天山牢牢将公主护在身下,硬生生用背部承受了挥砍下来的几剑。 单薄的身躯如同蝉翼,轻而易举被人撕碎。天山摸了摸公主的脸,沉沉睡去。 血滴落在她眼睑上,公主也闭着眼,她反手将天山抱住,很紧很紧地,那剑入肉三分,她勾了勾唇角,就像初次见到天山的时候一样。 一眼惊鸿,一眼不忘。 楚晏清最终也战至力竭,一时不察,被人一剑捅穿了心脏。 他的耳边忽地刮过呼啸的风声,像是自远古时期而来,天空灰蒙蒙的,让他有些茫然。 他忽地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直到一袭黑衣玄袍占据了他的视线。祁九辞蹲身,怜悯地摩挲着他染着血迹的眼角。 楚晏清含着血沫,艰涩地开口:“你说得对,我确实是自取灭亡。” 祁九辞将他轻而易举地抱起,带他脱离身后无边的旷野与骸骨,他的声音逸散在旷古的风声中,如隔云端却又近在耳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楚晏清闷闷地咳了两声,他正像数千年前一样,悄无声息地流逝。 “嘘。”祁九辞低低地说,“别说话了。” 于是楚晏清乖顺地靠在他怀里,任他将他带离这片是非之地。 他们回到了那间山中竹苑。 祁九辞知道楚晏清活不长了,饶是妙手回春的医圣也回天乏术。 他看着日渐憔悴苍白的楚晏清,心如刀绞。 楚晏清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身驱迅速干瘪消瘦下去,几乎成了一具骨头架子。 他还是很喜欢晒太阳,不过睁眼的时候往往是在夜半时分,他轻轻一动,祁九辞就醒了。 他会把他更紧更紧地拥入怀中,像是害怕失去什么人间至宝一样,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细细碎碎地吻过他因梦了魇而湿润的眼角,最后落到他苦涩的唇上。 一个人怎么会那么苦。 “不要难过。”楚晏清于空隙之中回抱住了他,声音细若蚊呐,仿佛都在彰显他命不久矣,仍全力吊着最后一口气。他尽力撑着笑,眼泪却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汇成两行清泪,滴落在咸湿的唇齿间。 “我会回来的。” 某一日春光大好,万物琴瑟和鸣。楚晏清坐在廊下竹椅上,闲适地晒着太阳。祁九辞在一旁练着剑,熟悉的招式,就和初见瑶台时一样熟悉。 他舞完一剑,飞叶遮眼,轻飘飘地落在寒凉如水的剑刃上,白刃所照,楚晏清静静地闭着眼,唇角抹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36 首页 上一页 26 27 28 29 30 3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