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门里的弟子还没晨起,快走吧。”楚晏清将剑佩在腰间,剑上有一串小小的风铃,随着他的动作“叮咚”作响,像极了珠玉落盘,清脆动听。 砚书迷迷糊糊地跟着他家公子骑马下山。一路上畅通无阻,群山掩映,清晨的雾气朦朦胧胧地笼着山头,空气中夹杂着泥土的咸腥和新树抽芽清新的气息,虽不好闻,却能让人头脑清醒不少。 砚书握着缰绳,长鸣都尉趴在他头顶的天然鸡窝上,闲适地补觉。他没睡够,是故一脸怨气:“公子,我饿了。” 楚晏清催马在前,闻言,他含糊不清地说:“我也饿。” 砚书顶着鸡窝,心情复杂:“真的不和阿若姐姐她们说一声吗?”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的下落越少人知道越好,以免节外生枝。”楚晏清斟酌着词句,又道:“尤其是罗刹。” 砚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这才竟觉楚晏清看不到。他只好耷拉着眼皮,跟着楚晏清一同下了山。 果然吃货的忧郁是可以被解决的,如果不行,那就两顿。 楚晏清下了山之后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个斗笠,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这才饮马城郊,自己带着砚书进城去了。 他向来对食物没什么要求,不过砚书却挑剔得很,早饭必须一个肉包一个菜包一晚面条加一碗豆腐脑,不然他就一副愁眉苦脸的死样子,任谁见了都觉得楚晏清亏待了他。 “猪都没你能吃。”楚晏清接过包子铺老板递来的包子,劈头盖脸地训诫他:“我怎么就养了个胸大无志,光吃不干的臭小子。” 砚书欢天喜地地接过包子,边吃边讨好黑着脸的楚晏清:“公子对我最好啦!公子玉树临风,又有菩萨心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砚书见了也悲哀......” 楚晏清对这一番话颇为受用,他拍了拍砚书的小脑瓜,带着他去了面条摊子,要了两碗面一碗豆腐脑。 吃饱喝足之后,砚书满足地舔了舔唇,心满意足地跟着楚晏清上路了。 ...... 楚晏清走后的第三天,远在苦海的祁九辞似乎有所感应一般,心里一空,像是被人凿开了个巨大的口子,漏着无穷无尽的寒风。 他连夜赶回灵山,却发现那座小院早已人去楼空。 楚晏清走了。 他至今百思不得其解,他布下了天罗地网般的结界,除非是凤鸣罗刹一般修为通天的人,更别说楚晏清一个病秧子了,就连寻常仙官也无法破开。 他一个病体支离,法力尽失的人,如何逃出去? 祁九辞去了姒门,却发现阿若和倾姒也是一头雾水。楚晏清不告而别,任何风声都没透露。 只是阿若把楚晏清离去之际的竹笺给了祁九辞。 他把砚书带走了,只留下一句“万事无恙,不必挂念”就翩然离去。 祁九辞不知道楚晏清要去做什么,但他知道,如果他不去救他,以楚晏清宁可天下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人的性子,必然会抱着必死之心入局。 他不能坐视不管,眼睁睁地看着他自寻死路。 ...... 连日奔波,终于到了苦海边的一个无名村庄。 楚晏清带着砚书找了个客栈歇脚,准备先歇上几天再做打算。 他把钱袋翻出来,倒了倒,几个孤零零的铜板掉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砚书见状,心虚地撇过眼去。 楚晏清觑了觑他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以前不知道你这么能吃。” 竟真的硬生生把他吃穷了。 小二把两碗面端上来,砚书艳羡地看了一眼旁桌各色什锦小菜,吞了口唾沫。 “收了心吧。”楚晏清拿起竹筷,夹了一筷子面,道:“一点盘缠全被你吃完了,这可怪不得别人。” 砚书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颇有些可怜兮兮地闷头吃起面来。 “诶,你听说了吗,前段时间有位仙人孤身一人进了无边苦海呢!” “啊?真的吗,听说那苦海可是吞人不眨眼的魔窟啊,任你八仙过海,还是修为滔天,统统给你打回原形。” “不仅是真的,还有人亲眼看见那位仙人进去之后,苦海都自动给他让了条道,简直匪夷所思闻所未闻。” “那帮仙门百家子弟日日在苦海边上打着转,嘴上叫嚷得厉害,实则全是一群中看不中用的草包,毫无真才实学。临到动真格的时候,又个个推诿,让人笑掉大牙!” “哈哈哈哈,仙门百家从来如此,端着一副清风明月不问世事的样子,私底下不知道干过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呢!怪不得近百年来无人再得道飞升,我看是江河日下,大不如前啦!” “说这么大声,不要命啦?当心那群痛惜脸面的人听到了,准给不了你好果子吃。” “我又不怕他们......” 楚晏清和砚书坐在一旁,听了一出你唱我和的对词。待那桌人走后,砚书回过神来,小声对楚晏清道:“公子,听他们说,那苦海还是个不得了的地方。” 楚晏清捧起碗,喝了几口面汤。 “不错。” 砚书立马炸毛了:“那公子还来趟这趟浑水做什么,连神仙都奈何不了的地方,我们两个病残跑来凑什么热闹。” 楚晏清赞许地瞥了他一眼,道:“不错,还知道自己脑子不好使。” 还不等砚书再次炸毛,楚晏清及时止损:“都说吉人自有天相,砚书这小子从小运气就好。连凡人难遇的傀儡都全让他给遇见了,相信若遇艰险,定能凭借那逆天改命的运气逢凶化吉。” “......” 歇息了不到两日,楚晏清便迫不及待地把砚书揪到了苦海边上。 彼时巨浪滔天,雷鸣电闪间,天地骤然一亮,又迅速暗淡了下去。 “果然有异。”楚晏清啧啧称奇,全然不顾砚书在一旁被这惊天动地的一幕吓白了脸。 不远处,一道恭恭敬敬的声音陡然响起:“罗刹仙尊,您来了。” 楚晏清后背一僵,猛地绷紧。
第46章 险胜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当然,这并不是如今苦海的情形,而是曾经风平浪静之时,苦海的无边繁荣。 楚晏清站在苦海岸边,心情悲怆,跟这电闪雷鸣的苦海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能不能现在就跳进去啊? 说时迟那时快,祁九辞的目光刚扫过来,楚晏清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低了斗笠边沿,揪着砚书转身。 砚书还一脸状况外的样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问他:“公子,苦海在那边啊。” 楚晏清低声斥他:“我当然知道!” “你也不看看谁在那边。” 砚书正待去看时,楚晏清又巴掌给他拍了回来:“让你看你还真看啊?” “公子,你这人真的是.....”砚书抱头鼠窜,满腹委屈无处倾诉。 祁九辞此番前来是碍于众仙压迫,他本想上天入地,找他个天翻地覆都要把楚晏清找出来,谁料想刚从姒门回来,司星便风尘仆仆地赶来,言辞恳切,求他一定要去苦海一趟。 是故祁九辞迫不得已抽身赶赴苦海,正好听到身旁的动静,抬眼看来。 不远处有一人长身玉立,白袍广袖,头戴着一顶斗笠,正背对着他。 只见他拥着稍矮的另一人,正嘀嘀咕咕地说些什么,还往那人头上狠狠拍了一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他心觉无趣,正要转过头去,下一瞬,却定在了原地。 只见那人腰间,佩着一柄长剑。 古有上邪神剑,谓之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此为洪荒时期,瑶台仙神之剑。 祁九辞一眼不错地盯着古朴神秘的剑柄,一时竟回不过神来。 直到司星连着叫了他几声,他才转过眼来,却什么话都没说,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楚晏清正跟砚书说着话呢,忽地感觉背后一凉,像是某种阴凉潮湿的蛇类面对猎物时的注视,他不敢转身,但祁九辞那炽热得仿佛要刻进他骨髓里的目光却让他无所适从。 身后传来清晰可闻的脚步声,楚晏清僵在原地,他一手还捂着砚书的嘴,砚书挣扎着发出“呜呜”声,一切看起来都是错乱无序的模样。 直到天地一静,楚晏清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他听见祁九辞伏在他耳边,声音低沉而诱惑,像是剧毒的花,引人心甘情愿地落入精心编织好的陷阱:“瑶台仙神,好久不见。只是,我家还有一位仙官,跟仙神一模一样,不知仙神可有见过。” 楚晏清感受着他在耳边渡来的沉沉的呼吸,方寸大乱,他勉强稳住心神,强颜欢笑道:“罗刹仙尊说笑了,我哪见过什么劳什子的仙官。仙尊还是另寻他人吧。” 他正要从祁九辞的眼皮子底下钻出来,却被他一把抓住纤细的手腕。祁九辞用劲奇大,紧紧箍着他,仿佛铁爪一般,竟让他动不了分毫。 楚晏清一吃痛,他越挣扎,祁九辞攥得越紧,直到最后他放弃挣扎,听天由命地任他这么抓着。 “还跑吗?”祁九辞逼视着他,强迫他直面他,楚晏清最后那点遮掩也在他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游医兄?”砚书一脸茫然,他看了看祁九辞,又看了看楚晏清,见他家公子疼得话都说不出来,忙道:“松手啊游医兄,公子都说不了话了。” 祁九辞这才恍然大悟,后知后觉地松开手,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弄......弄疼你了?” 第一次见祁九辞吃瘪的神情,砚书不由得目瞪口呆半晌。 楚晏清也有些忍俊不禁,转头一想,又硬生生憋了回去,敛容肃目地看着他。 祁九辞想把他手腕翻过来细看,却被楚晏清一躲,只见斗笠下的眸子灿若晚星,正笑吟吟地看着他:“弄疼我了,按照家法,应当惩戒。” 虽然没听说过什么家法,祁九辞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他有些迟疑地问:“什么?” 看来罗刹仙尊也有甘拜下风的时候呀。 楚晏清微微凑近了他,寒凉的吐息犹在颈侧,祁九辞的呼吸陡然悠长起来。 “给你一个惊喜,闭眼。”楚晏清说。 祁九辞乖乖闭上了眼。 砚书更震惊了,他近乎瞠目结舌,不可思议地看着本不苟言笑的祁九辞。 楚晏清在他颊边轻轻印上一吻,就像扑扇的蝶翼轻拂过脸侧,让人无端心痒痒的,又想起万物复苏的春天。 祁九辞再睁开眼时,眼前的两人早已没了踪影。 “......”又被骗了,祁九辞一头黑线,他转过脸,质问不断冒着冷汗的司星:“他人呢?” 司星抬起袖子拭了拭汗,紧张地说:“他,他跳下去了。” 祁九辞拎起他的衣襟,恶声恶气道:“这苦海水入之即化,你说他跳下去了,怎么可能?你以为谁都像那只鸡那么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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