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会阿澈肯定不会让他瞧见他哭过之后的脸,好奇心作祟,墨行舟微微偏头,看见他修长的眉头微微皱起来,脸颊微红,湿润的眼睫上还挂着几滴未干晶莹泪珠。 这与平时的浑身长刺的阿澈可太不一样了,墨行舟不由得看愣了一会儿。 啜泣声停了下来,荆澈却迟迟没有从墨行舟的肩膀上抬起脑袋,气氛忽然就陷入了诡异的尴尬之中。 他对于自己伏在墨行舟肩头哭了一场这件事感到不可思议且耻辱得想死。 荆澈到此刻,想要找一个可以面对墨行舟的合适借口也找不出来。 墨行舟是看破不说破,他有心多抱他一会儿,因为阿澈身上实在很暖和。 他最近总感觉到冷,很疑心是不是某种魔族功法修炼歪了。 那点颤颤巍巍的烛火燃尽了最后一点蜡芯,房间忽然暗了下来,荆澈如蒙大赦,墨行舟感觉怀抱里那具紧绷的身体忽然放松了下来,颇为遗憾地暗自叹了口气。 墨行舟松了手,荆澈站起身就谨慎地侧对着他,话音中还有些瓮声瓮气的鼻音,低低道:“多谢。” 墨行舟眉眼弯弯地瞧着他笑,“谢什么?” 荆澈语塞,“.......走了。” 墨行舟心情大好,笑眯眯地目送他开了门,赶巧店小二送了后厨刚做的几味小菜清粥上来。 墨行舟看看满盘色泽诱人的菜,又歪头看阿澈,提议:“不如,吃了饭再走?” 阿澈:“……” 墨行舟又提议:“摸黑吃饭也是没问题的。” 阿澈一脚踏出了门外。 墨行舟对着满桌饭菜苦笑,他是真的觉得浪费,机灵的店小二看出来他的苦恼,献策道: “客官,先前和您说话的客人还没睡呢,您要是不介意,我替您跑个腿邀他过来……” 话还没说完,门吱呀一声,阿澈回来坐下了。
第38章 自在 那日从阵中出来之后, 萧郁等人马不停蹄地赶往城主家,却仍然迟了一步,城主家里已经空了多日, 万俟硕、城主和城主夫人全都已经被魔物所害,尸首都已经不知被何人捡走埋了,据附近住户们说,三人全是惨死在祠堂里的, 死相极惨——浑身上下, 除了松垮的皮囊就只剩骨头,彷如被妖兽吞食了五脏六腑, 吸干了精气。 祠堂是城主家里的重地,没有特许绝对不能靠近,以至于一晚上没人发现不对, 直到第二日一早,一个新来的小丫鬟走错了厨房, 偶然发现了尸首,这件事情才闹了起来。天塌了,众仆从有一个算一个无不为自己, 争着抢着卷走了能带走的金银细软, 生怕自己出手慢了,曾经鼓乐喧天歌舞升平的偌大府邸如今成了一座阴森死宅,谁也没想到, 统治了这座城近百年的世家,最后的辉煌的呈现竟然是在以回忆造就的虚幻阵法里。 城主一家的死虽是成为了万俟城的一桩悬案, 却是一桩令人拍手称快的悬案, 城里的百姓们唏嘘感慨了一阵之后,便开始重新推举这座城新的话事人, 这是一项顶天的大事,关乎他们以后能不能过太平日子的大事,他们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如今却有了真正实施的机会——万俟家是东宸皇室在百年前册封过的城主,他们世代相承,一直沿袭至今,桑洲远离东宸,皇室全盛时就对此地鞭长莫及,如今皇室没落,即便想管,也是有心无力。 “等他们的新城主选出来时,我们也该到达南沧洲了。” “何时走。” “不急,再等等幺儿。” 幺儿? 头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这个称呼,荆澈先是一头雾水,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曲寒星。 叫的可真亲热。 墨行舟边看小报,边问:“你昨天去了渡陵?” 无人应答。 墨行舟笑了笑,“你不说我也猜到了,小报上写‘一神秘仙人昨夜空降渡陵,斩杀渡陵二十四督使,解救五万奴隶’,是你干的吧?” “神秘仙人?” “神秘小仙长?” “......” 烦死了! 荆澈嫌他再问,很淡然地“嗯”了一声。 墨行舟瞥一眼他郑重其事的坐姿,真心地夸赞道:“不错。” 渡陵虽隶属于万俟城,向万俟城提供各处弄来的奴隶,但是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它相对于万俟城来说是一个更为独立的城邦,老城主死了,可是渡陵却没有易主,依旧进行着苛待虐待奴隶的勾当。 阿澈的方法虽暴力,但有效。 “不过万俟城主一家能在这座城里当这么多年土皇帝,其势力一定盘根错节,根深蒂固,倒了一个为非作歹的头儿,便会冒尖许多溜须拍马的狗,想要立一个真正的一城之主,难啊。” 墨行舟坐在临街的窗前,在喧嚷的人声中,太阳升起,那几张平铺的晨间小报逐渐接住了一些柔软的光影。 朝阳越过窗格,洒在墨行舟的脸上,金灿灿地一片,勾勒着优美的侧影。 店小二又上来送早茶和点心,被这一幕美的呆了呆,墨行舟接过托盘,抬眸对他浅浅一笑。 店小二的心情好上加好,简直要原地升天。 掌柜的近日的臭脸摆的很少,有时还会独自乐呵呵地笑,店小二也跟诊沾光,成天洋溢着一张白白胖胖的笑脸,见谁都要说上几句好听话,殷勤地关切问候这位相貌气质过于惊艳、又彬彬有礼好相与的客人之后,便巧妙地接上他方才的话题:“客官,您说的真不错,这城主人选啊还真是难定,以前巴结万俟家二公子的地痞流氓都敢来争一争,别提那些显贵富贾了,不过他们都难跨过去一个人,您不知道民间呼声最高的是谁么?” 指尖漫不经心地翻过小报的一页,墨行舟撩起眼皮瞥了一眼,见小二一脸“你肯定不知道吧”的表情,仿佛是要讲什么豪门秘辛似的,心头还真来了点兴趣,笑问:“谁?” “是醉花荫的鸨母金弗儿,金妈妈。” 墨行舟微挑了挑眉。 小二一脸“你看,我就知道你这个反应”的表情,说:“金妈妈虽是个女人,还是个开青楼、做皮肉生意的女人,可她广结善缘,广施善行,灾年施粥,接济穷人,在我们这些人中,没有人不念着她的好。” 荆澈独坐一旁擦拭着敛华,此时冷不丁地插了一句:“若是真这么好,也不会拿来女孩子们的清白来赚钱谋利,她接济穷人的本钱,哪一分不是从那些女孩子的身上剥下来的。” “哎哟,客官您非要这么想,那是不懂我们这些人的处境,”店小二家里是接受过金妈妈的救济的,听不得人说她坏话,急忙辩解道:“我们这些人,能活命就不错了,哪还能奢求更多,醉花荫那些姐姐妹妹们,谁能说这不是她们最好的去处呢,在这上面受一些罪,总好过被发配到渡陵当奴隶,您不知那通往渡陵的浊河里,葬着多少男女老少的亡魂哪。” 荆澈还是微锁着眉头,似乎是在认真思考他的话,店小二说的有道理,可他仍觉得金妈妈不能算是一个好人,“你说的也在理,但让人这般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哪般活着?” 荆澈想了想,说:“牵挂太多,不被认可。” 不被认可?被谁认可?谁曾经认可过他吗? 牵挂太多?他确实牵挂得很多。 店小二摸不着头脑了,前些年桑洲闹饥荒,他童年的玩伴在那场饥荒里死光了,而他们一家却很幸运地都活了下来,对他而言,活着,能在客栈里赚点银钱养家糊口,赡养爹娘,等过几年攒够了钱,娶上媳妇,就已经很好了,如果往后迎来了一个好的城主,生意好做了,他能出去做点小本买卖,攒钱送娃去上几年学堂,读一些书,那就更好了。 活着,不论哪般活着,都是很好的。 店小二拘谨地立着,面容讪讪,有些接不上他的话。 这不是为难他吗?! 很想说这位冷面公子其实应该去和城东庙里的大法师交谈更合适,再不济也是和学堂的夫子们,总之不该是和他一介小小店小二如此深奥的话题。 “世间最难解的是羁绊,红尘中滚过一遭,有几人能是了无牵挂的自由身。” 墨行舟微微笑着,打赏了一些碎银子,示意店小二可以下去了。 有人替他解围,打赏他碎银,店小二看墨行舟的眼神简直都快要开出花来了,捧着银钱很依依不舍地走了。 荆澈面无表情地盯着店小二离开,墨行舟笑盈盈地,转头看向荆澈,“阿澈,你不是,我也不是,是仙是魔都难以达到的事情,如果以此等标准要求一介凡人,岂不是太为难他们。” 荆澈垂眼,低声说:“可是他方才话语中说‘我们这些人’......” 墨行舟不解:“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你说去南沧洲,何时启程?” 这话题岔的,可不像是没什么的样子....... 因为阿澈微微低着头,隔着桌子,墨行舟向他倾了倾身体,身子矮下去一点,才能看见他的脸。 长长的眼睫遮住了他所有的情绪,墨行舟仍觉得他的有些落寞。 墨行舟笑了笑,“阿澈,难道是有什么隐秘的话不能和我说么,如果不是,说给为师听听有有何妨呢......” 他眼中闪着一丝恶趣味的光芒,最后两个字因为注意力被分散而不自觉拖得很长。 “阿澈,看我。” 荆澈疑惑地抬了抬头,墨行舟就等着这一刻,眼疾手快地将伸手,狠狠捏住了他没几两肉的脸蛋,用力拉扯,揉圆搓扁,捏来捏去。 荆澈先是看到墨行舟放大的脸出现在眼前,仅仅也就反应了一秒钟,便下意识地后倾,然而他的脸还是没能逃过两只魔爪的摧残。 两侧脸颊上传来的拧痛感疼得他眼泪几乎冒出来,伸手去拽那两只作恶的魔爪,他竟然还不放手! 温温热热的柔软触感落在在指尖,顺着手指一路盘绕到手背,这温度再不足以支撑着继续往上走时......荆澈又扣住了他的手腕。 “放、放手!” 墨行舟微微一笑:“不放。” 荆澈大怒,想也没想,直接一口咬住了他嘴边为非作歹的手指,这一口咬的极急切又极愤恨,尖尖的虎牙咬住他曲起来的关节,咬得墨行舟倒吸了一口凉气。 荆澈隐隐发觉自己嘴里有一丝血气,神智回笼,缓缓松开了牙齿。 嘴里是血的味道,也许是因为太少,并没有丝毫腥气,反而有几分难以言说的香甜,荆澈舔了舔嘴角,瞥了眼他的手指便刻意不再看,转而看向墨行舟那张可恨的脸,冷哼一声道:“你做什么。”
88 首页 上一页 32 33 34 35 36 3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