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怎么了?” 主人说:“年纪大了。” 年纪大了。 狗身上没有妖气,它不是妖,它在桃李死掉后就是死了,桃李只能帮助它逃离病痛。 狗肥大的爪子没什么力气,主人主动伸手,让它的爪子搭在自己的手上,完成了一次握手。 主人的声音轻轻的,“好狗。” 杜簿安的号码已经输了进去——在拿到杜簿安号码的第二天,小猫就把它背了下来。 可宣止嗓子突然被堵住了,迟迟按不下通话。 狗主人平静地靠着狗,宣止想,它会死,但我不会死。 小白才一岁,它还能陪杜簿安十五年。 杜簿安会在十五年后送走小白。 然后记住小白一辈子。 宣止举止古怪,看着手机发呆,狗主人询问:“怎么了?” 宣止:“它要走了,你伤心吗?” 这话不对。冒失,无礼,答案显而易见。狗主人没有给出回答,他皱了眉:“你还用手机吗?” 宣止鞠躬:“不用了,谢谢你。” 狗主人受了这么郑重的礼,挥了挥手,不知是在回应宣止的哪句,他说:“没事……没关系。” 517宿舍噤若寒蝉。 杜簿安昨夜独自出门。 “干什么去?表情这么严肃。”木林掀开帘子偷偷问。 张仰青守口如瓶:“少打听。” 秦礼遥兼职推门回来:“回来看到班哥了,他准备去表白了?” 此人一语中的,张仰青垂死挣扎:“不清楚啊。” 木林双手离开键鼠了:“你怎么知道?” 秦礼遥脱外套,挂在衣柜里:“班哥昨晚和学弟约会没回来,中午看着心情不错,可又瞧不出脱单的愉悦,现在他神情严肃地出门,我猜像是去要名分。” 秦礼遥笑:“班哥是个负责的人。” “福尔摩斯啊!”木林拍桌而起。 他屏幕上又是个大大的死字,木林不在乎,杜簿安表白比他自己上阵还紧张,他忐忑地等到了熄灯。 杜簿安在一片黑暗里开门,迎接他的是三道雪亮的手电筒。 “别晃。”杜簿安被晃得眼前都是黑点。 他脸色不是很好看,三人眼观鼻鼻观心,用手电筒给他照出换睡衣和上床的路。 木林尴尬地笑:“外面怪冷的哈,没冻到吧班儿。” “还成,”杜簿安笑了,“明天一起下去逛逛?” 木林的那道光熄了。 “班哥……” 杜簿安直视秦礼遥:“礼遥。” 秦礼遥的光也熄了。 张仰青的光在杜簿安上床后自动熄灭。 杜簿安的手机亮了,他戴上耳机一遍又一遍给宣止打电话。 从用户正忙,到用户关机。 凌晨两点,杜簿安深深吸了一口气。 骗子失踪了。 骗子当然会失踪,他们骗到自己想骗的东西后就会逃得远远的。但杜簿安想不明白,所谓骗财骗色,宣止不为钱财,其心可鉴。那小骗子骗到了什么?他们没做,甚至只亲了脸,抱着睡上一觉就是宣止所图? 一夜无眠,直到中午,宣止的手机仍未开机。宣止最初给杜簿安留的号码杜簿安也打过,同样是关机。 杜簿安单指敲着桌子,声音不大,沉闷规律,奈何宿舍太静,木林心脏的鼓点都趋同了。 秦礼遥专业课,张仰青选修,宿舍里只有他在受压迫。 “班儿,别折磨了,跑了就跑了,没破财就算了吧,睡都睡了,你也不吃亏。” 杜簿安看了他一眼,没澄清。他从沉思中脱出:“不吃亏……” 话至一半,他沉寂了一天一夜的手机响了。木林还没反应过来,杜簿安迅速接通。 杜簿安的表情很奇妙,夹杂着忐忑的欣喜和微微的恼怒,对面不知说了什么,杜簿安复杂的情绪瞬间被消解殆尽。 他面上空白。 杜簿安站起来。 “在哪?” “谢谢您,麻烦了,您什么时候方便,我马上到。” 对面是个早班的清洁工人,凌晨五点在马路上捡到了一部手机。中午休息,她捶着背把手机充上电,被开机后一长串的未接来电吓住。 手机碎得不成样子,好在比阿姨自己的老年机快上一点。 这似乎是部新手机,只存了两个联系人,她按着顺序打电话,B开头的联系人是个医生,阿姨下意识信任医生,可惜医生关机。D开头的联系人是个小伙子,阿姨要睡午觉,让他等自己晚上下班后来拿。 小伙子着急,手机的主人失踪了一天一夜,阿姨大惊失色,觉不睡了,忙让他现在就来取。 杜簿安一颗心砰砰地跳。 拿到手机,并不意味着他能找到宣止。 阳台的衣服洗好晾干,收回了衣柜,宿舍前的空地一览无余,秋日里落叶铺出一条金黄的路,杜簿安的视线随着落叶随着风,喃喃自语:“学生会手里应该有各级各系的名单吧。”
第三十章 输液室的护士警惕地盯着宣止。 桃李医院不招人类, 这位医护人员是只兔妖,她警惕地盯着宣止。宣止手腕上挂着桃李医院的病号牌,看起来是只受了伤, 到处闲逛的孱弱小猫妖。 几乎没有精怪会来围观普通动物的治疗, 护士坐在工间,隔着透明的观察窗, 竖着耳朵全程监督误闯的宣止。 小猫到处搭讪,眼看狗主人神情怪异,护士一把把猫拉出输液室:“您是迷路了吗?” 宣止摇头, 他嘴甜:“没有, 我随便走走, 一会就自己回去了, 不用麻烦姐姐。” 宣止腹部和腿上的伤藏在衣服里, 他现在还没到该疼的时候,肌肉紧绷酥麻但健步如飞, 只剩下脑袋上一圈的纱布异常显眼。 护士疑心这是个脑袋受伤了的傻猫。精怪化了形, 就像人类和猿猴, 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物种了, 这只猫妖却要和普通动物共情伤感, 悲天悯人。 她笑吟吟地攥住宣止的手腕,不着痕迹地制住小猫:“需要我陪您一起逛逛吗?” 她带着宣止在人烟稀少的化验室转了几圈,好言相劝把小猫带回了住院部。宣止还记得自己的病房,护士对照着床头的住院信息, 惊慌失措地把猫往床上赶。 谁把他放出来的? 这么严重的腿伤, 还有脑震荡, 刚做了手术还能绕着医院到处跑,这猫果然是个傻的。 她联系了同层值班的护士, 要求对宣止重点观察。 凶兽猛禽类病人到处走就算了,他们体质优越又闲不住,一只小猫凑什么热闹。 郎渠吃过晚饭,来桃李医院关怀病号。医院备了猫粮,也备了人类的餐食,可惜分量都没多少。小猫舀了最后一勺,巴巴看着伯医生。 伯医生铁石心肠,把餐盒收走。 看宣止与晚饭依依惜别,郎渠道:“精神不错。” 宣止对这只冷血又爱说风凉话的狼没什么好印象了,昨夜受伤,归根到底与这只纵猫行凶的资本家脱不了干系。 小猫装作没看到人,他同伯医生软磨硬泡:“伯医生,我不想住院。” “我的办公室不适合养伤。”伯医生语重心长,值班护士把宣止的壮举全数告知,伯医生真是小看了这只猫,他心中有数,一语道破,“你想去找你的人类?” 郎渠饶有兴趣地听着。 是有点想,但宣止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杜簿安。 他现在是一只病猫,人类都不喜欢收养病猫。 他不想让杜簿安发现自己病歪歪的模样,就像他不想让校花看到自己一身脏污。 在全是精怪的桃李医院不必担心引人注目,宣止现在的人形维持着他本来的瞳色,一双鸳鸯眼不加修饰,圆溜溜的天真:“伯医生,我不喜欢这里。” 他直白地说出自己所见:“这里的动物都有主人。伯医生,它们的主人是不是都很爱它们?” 伯医生缄默地叹了口气。 他摸小猫的头:“大多数主人都会把它们当做孩子一样疼爱。” 宣止抠着被单尾部的小揪揪:“伯医生,我不想待在病房里,我也不想看到它们和主人亲亲热热的样子。” 伯医生能够斥责小猫的任性无礼,对着这样一腔赤诚反倒毫无办法。 郎渠倚在窗边,给自己剥橘子——小猫不喜欢橘子的气味,果篮里的橘子都让他堆在了窗台上。 “不在医院也行,薄明修,他能走吗?放我家住。”郎渠橘子皮乱丢,“请个护工比在桃李开间病房便宜多了。” 郎渠家最值钱的是郎白,郎渠养的西施犬。 郎白是一只娇气的小狗。 她还没化形,最多算上是一只聪明的娇气小狗。郎渠叫她小白,但真正和外人介绍起来,郎渠会加上自己的姓,郑重其事地叫她郎白。 郎渠住在主卧,而郎白有三间屋子。一间是她的床,一间放她的玩具,一间摆她的衣服。 亲眼见到郎白,宣止不得不承认,它是一只顶漂亮的小狗,校花的漂亮是野生的,浑然天成的,而郎白的漂亮是郎渠亲手打造的精致。 郎渠会给她梳小辫子,买小皮套,别小发卡。 宣止从未见过这么会扎小辫的狼妖。 西施犬听到门口的动静摇着尾巴迎接郎渠,在郎渠腿上撞歪了辫子,郎渠把她抱起来,单手两三下重新扎好,高大的狼妖亲着臂弯的小狗,腻腻歪歪。 伯医生推着轮椅,门槛卡住轮椅的轱辘,伯医生毫不费力地把轮椅抬起来,宣止一阵腾空,惊呼出声。 郎白短短的小腿顿时绷直,对着门口的陌生人大叫。 郎渠笑着把狗抱在怀里:“你薄叔来过多少次了,别这么凶。” 宣止看着伯医生沉思,伯医生又被叫做叔叔了,他记得他也是这么对杜簿安介绍的。 伯医生顶着一张二十来岁的脸,好笑地看着宣止:“又在想什么?” 想什么? 杜簿安弯了弯麻木的手指。 他托人要来了A大大一大二各系的学生名单。宣姓不常见,也不至于罕见,杜簿安做好了寻出十数个“宣止”逐一排查的准备。 他输入宣止,弹窗显示“无法找到您所查找的内容”。 杜簿安皱了眉,他随手搜了个李华,建筑系,化学系,汉语言文学,三位李华与他面面相觑。 杜簿安不太相信,他旷掉了下午的课,坐在电脑前点着鼠标逐行排查。 这是个大工程,他机械性的点击和翻页,长时间对着的黑白表格在杜簿安的眼底留下网状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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