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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哽咽得说不下去，崔斯坦托着他的后背轻轻为他顺气。 他忽然往前一扑，双手捧住他的脸，凑得离他很近。这么一看，才发现，原来他的脸也已经开始发光了。 约书亚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他哭得像个刚听说自己心爱的宠物狗要被送走的孩子。 “答应我，永远不要放弃……” “好，我答应你。” 崔斯坦并不知道他指的“放弃”是什么，就盲目地答应下来。因为，无论是什么，只要能让他不再落泪，他都愿意去做。 “即使是最坏的情况，也求你不要放弃！答应我，活下来，哪怕是成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只要活着，就总会有办法的，答应我……” “我答应你。” “然后，再努力把一切想起来，找回记忆，想起我们，想起灵魂打捞第七小队，想你你心心念念要见的光明神，想起那条龙，想起你是崔斯坦……” “好，我会努力想起来，我都答应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一道微笑冲破泪水，像雨过天晴的彩虹。 约书亚慌乱地抹掉脸上的泪痕，站起来，整整衣服：“好了，我没事，就是发泄一下。” 他看到崔斯坦的衣服上，全是自己眼泪留下的湿迹。 “把你衣服都弄湿了，赶紧去换一件吧。” 崔斯坦却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没事，先吃饭吧，菜差不多都热好了。” 他揭开锅盖，一股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约书亚的肚子就不争气地叫了。崔斯坦扭头朝他一吐舌头：“我说的吧？” 约书亚以前一个人住的时候，几乎不怎么下厨。每天不是加班加到忘记吃饭，就是靠娜塔莎的接济过活，他的技能全点在了为人民服务上，至于自己的生活嘛，他觉得无需精心打理，也无提高质量的想法，他对食物的要求十分朴素，够简单、能吃饱就行了。 所以当他看到崔斯坦将那些香喷喷、热腾腾的菜肴端上餐桌时，竟有些无法遏制地感动，仿佛是逢年过节，那些积攒了一整年的风尘仆仆终于有了着落。 “你怎么会做饭？”约书亚一边嘎嘣嘎嘣大嚼着虾饼一边问。 “大概是肌肉记忆。” 崔斯坦自己也饿到现在，他坐在对面一边吃，一边看着他笑，那笑容里，洋溢着一种称得上“幸福”的感情。 “什么事笑那么开心？”约书亚垂着眼问。 “没什么，就，这是我一直期待的画面。” “帮别人做饭？” “是帮你做饭。” 崔斯坦一直在往他碗里加菜，仿佛约书亚是不爱吃蔬菜的小孩。约书亚只管蒙头大吃，一滴汤汁也没剩下。 吃完饭，崔斯坦很自然地站起来收拾桌子，就好像他们已经这样一起生活了一辈子。约书亚跟进厨房，看他单手打开水龙头准备洗碗。 “还是我来吧，你在旁边陪陪我。” 他不由分说地挽起袖子站到水池前，崔斯坦手里拿着毛巾站在一边。他每洗一个碗，他就把它擦干。 “你前面说的‘不要放弃’，是指什么？”崔斯坦忽然问。 约书亚愣了一下，并没有马上说话，而是冲干净了最后一个碗，递给他，关掉水龙头，转身靠在水池上。 “我会告诉你的，”他认认真真地望着他的眼睛道：“但希望你记住刚才答应我的话。” 几分钟后，他讲明了事情的原委，看着崔斯坦眼里的光逐渐暗淡下去。 “对不起。”他又一次说。 他侧身想溜走，觉得自己现在没脸见他，为什么救了他却要让他经历这些，这和让他留在黑尔有什么两样？为什么救人不能救到底？为什么当初要坐在那枚该死的按钮上！ “等一下！”崔斯坦用仅剩的一只手拉住他的衣袖，“也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约书亚疑惑地看着他，心里隐隐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我已经丢失了一次记忆，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与你在一起的时光，是我这段重新开始的记忆中，最珍贵的片段，我真的很想把它保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接着说，“如果真的到了我不得不接受第二种方案的时候，你放心，我会接受的，但在此之前，请允许我为自己争取一下。我想和你一起去人间，去破解那个不死之人的谜题，你不用为我的安全担心，因为横竖都是从头来过，我的结局不可能比这更差。” “过来吧，你这个大傻子。” 约书亚把他拉进怀里狠狠地拥抱，下巴抵在他的左肩上，在他背后悄悄淌下两滴眼泪：“有那么一瞬，我还担心你反悔了。” “我是那种人吗？” 崔斯坦任凭他抱着，却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迅速擦掉涌出的泪花。
第37章 第三日（1） 万余年前，世界还是一片完整的大陆。 一位神祇踏上这片土地。祂的头发是如同皎洁月光一般的暖银色，浅金的眸子就像两颗燃烧的彗星。祂的容貌，超越了任何一种语言的描述范围——不过想想也是，祂的存在，早于一切语言的诞生，后来之物，又如何能概括它们的始祖？ 神弯下腰，从松软湿润的地面上，捧起一抔芬芳的土壤，放到鼻子下面，深吸一口：一股属于丰饶的气味，属于阳光、属于雨水、属于植物的根系、属于崭新的生命的味道。 于是祂说：“就从这里开始吧。” 神用手里的泥巴，照着自己的样子捏成一个小人，随后又从自己的眉心，提取出一缕金色的灵流。祂把灵流封入泥人的胸膛，那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小人居然就活了。 神说：“我赐予你吾之灵，我的孩子，从此你便拥有了我的一部分。” 祂弯腰将他放在地上，那小人便朝祂点头致谢，随后撒开双腿，消失在无边的旷野深处。 祂又做了第二个、第三个……祂的手法逐渐娴熟，做出的小人也和自己越来越像，但祂眉间的沟壑却越来越深，似乎对这些作品不怎么满意。 正在这时，另一位神祇悄无声息地降临，来到祂身边席地而坐。 “哥，你打算做多少个这玩意儿？” 新来的神，有一头如夜幕般漆黑的长发，眼睛是赤铜色，比红宝石还要鲜艳。祂的容貌丝毫不逊兄长，但却是另外一种全然不同的美，一种神秘而诡谲的气息环绕着他，令人不安，就像那种颜色鲜艳的毒蛇。 第一位神祇说：“做到我满意为止。” 黑发神祇随手抓住一个，捏在手里来回拨弄：“我以为那些天使已经够叫你满意了。” “这不一样，天使是天使，人是人。我想看看，失去了魔法，他们要如何在这片空无一物的大陆上，徒手创造出属于自己的文明。” “可是这片大陆并非空无一物，我是说，你已经给了他们这么多东西。” “不过是为他们创造了一个环境，使生存成为可能。” 祂又做出一个，放在地上，目送他走远。 黑发神祇兴趣寥寥地放下手里那个小人，转向兄长：“你在这些东西上面，花费了多少灵？” 祂用手指轻轻一触，便能看见充盈于兄长体内的发光灵流。祂吃惊地发现，这项无伤大雅地“小创作”，已经消耗了兄长三分之一的灵。 “小心，再这么下去，你会变弱的，到时候就敌不过我了。” “没关系。我的构想是，最终这个世界将不再需要神明。等到那天，你和我也终于可以退隐山林，想活着就继续天长地久地活着，想死去也再没有牵肠挂肚的东西。以后，我还将送给他们更多礼物，保佑他们平安喜乐，让他们能够藉由我们的形态，永远行走于世间，也算是我们两位神祇，留给这个世界的厚礼。” 说话间，祂从未停下手里的工作。越来越多的小人被创造出来，投入旷野的怀抱。 黑发的神看了良久，忽然身子一歪，双臂勾住祂的脖子：“哥，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跟我一起回去？” 白发神祇却只是定定地看着祂：“你已经不需要我了，为什么还要我跟你回去？你也应该去找寻自己的价值，毕竟，这才是身为神明的意义，这世界那么大，你的才能一定会有被需要的位置。” 万余年后，这片大陆早已随着地壳的运动四分五裂，各自孤零零地漂流于大洋之上，那些同根而生的人们也早已愈走愈远，唯一不变的，只有最初神赐予他们的形态，和灵魂里那点零星闪烁的微光，那是来自神的灵。 与万年前始神造人同一个地点，如今躺着一具硕大无朋的龙尸，黑色的皮翼随风沙的侵蚀而千疮百孔，像极了一面残破的旗帜。 一只食腐的秃鹰停在龙骨构成的“旗杆”上。它低头梳理着羽毛，丝毫没把身下这头庞然巨物当一回事。等它梳理完毕，忽然歪着头用一边的眼睛盯着尸体，试探性地伸长脖子，从它的身体上扯下一块肉来。 消息在这种食腐动物之间传播得很快，几个小时之后，在龙尸的上空，铺天盖地都是盘旋的秃鹰，尸体上也已经密密麻麻地站满了，它们为争夺一块可以饱餐的落脚点而争吵不休，用凄厉的嗓音相互谩骂，从天空一直撕打至地面，丑陋的棕色羽毛落了一地。 附近城镇中，有人发现了这片飘浮在示剑城上空的“乌云”。 几个好事的年轻人，组建了一支车队，想去异象发生的地方一探究竟。他们“全副武装”地出发了，带上了全套的摄像装备，这么好的吸引流量的机会可千万不能放过，他们打算在目的地做一场直播，说不定可以火爆全网。 离龙尸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庞大的遗骸看起来就像一座黑压压的山，成群的秃鹰在上方盘旋，不断地起飞降落，相互交换着位置。年轻人们很纳闷，不明白一堆黑色土壤中究竟有什么，能吸引住那些贪心的食腐鸟类。 直到风送来一股淡淡的硫磺味，他们才察觉到不止是一堆黑土那么简单，那里可能藏有一座硫矿。 他们的车一直开到无路可走的地方，然后下来扛着器械步行。他们一点点靠近那堆庞大的无名之物，才渐渐看清那似乎是什么动物的骸骨。 他们打开了直播设备，开始对着镜头煞有介事地解说起来。 “我们现在在一处，嗯，怎么说呢，沙漠，但你们看！”领头人脚踩着龙尸，将镜头摇向空中，“铛铛~这么多鸟！我就说这里一定有什么稀罕事，结果——”他又把镜头对准脚下的尸首，“有个什么动物死在这儿了，不过幸好还没腐烂，没有什么味道。我估计是条鲸鱼，不然还有什么动物能长这么大！” 他们属于第一批到达这里的人，因此他们的视频似乎没有什么竞争对手。 晚上，他们甚至学着秃鹰，从巨大的尸首上割下肉来，然后就地生火烤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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